《山河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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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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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叔微这么想着,背脊窜上一丝凉意,头皮微微发紧。
    转瞬之间,卫叔微的脸色变了数变。陈敬宗却未想到他头脑里转过这么多心思,想起徐汝愚从容淡定却略显稚嫩的面容,暗道:数年过去,当初的少年,今日已是权倾一方的雄主。想起张仲道、肖乌野、方肃等人的抉择,一时迷茫不堪。
    张季道意在兵权,陈敬宗暗忖:只要不与他争这兵权,料他也不会为难自己,之后何去何从,却怎么也想不通彻。
    陈昂远避荒岛,陈子方夫妇也离开宛陵不知所踪,陈敬宗猜想他们多半也是暂避海外去了。如此不正说明江宁与宛陵的冲突不可避免?
    第六通鼓响,夯实的泥土微微震动。
    卫叔微轻咳一声,惊醒正失神中的陈敬宗。
    “陈将军,督帅召议,鼓声又急了一分。”
    张季道的帅帐设在中营,彭城大营诸将早在第五通鼓声响起之时就聚集帐中。陈敬宗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在端坐帅位的张季道的脸上。张季道正值而立之年,暗青色的精甲外披着一件浅青色的宽袍,清俊面容显得有些冷峻,微垂的眼帘下眸光深湛,却不去看刚刚跨入帐来的陈敬宗、卫叔微等人。
    第十通鼓毕,典兵官唱礼:“十通鼓毕,诸营将官应召咸集。”
    张季道眼帘一挑,环视左右,轻咳一声,方徐徐说道:“江宁之心,昭然若揭,近年来,世人对东海有将帅争位之议,诸将心里有何想法?”
    这样的议论多了去,却无人有胆在帐中说出来。
    万嵘说道:“东海居淮水上下,无彭城则地不固,北方之敌可沿涡水、汝水等水道而入淮水,威胁东海腹地,是以,彭城,东海必取也。取彭城,彭城与睢宁夹峙涡水两侧,互为犄角,阻北来之敌,东海则固。此时北线精兵方可无忧南援,阻江宁之兵。徐汝愚狼子野心,自然不愿看到如此情形,遂在全无准备的情形之下,向广陵、白石北境集结重兵,威胁我东海南境,迫使东海放弃攻取彭城的计划。督帅识得徐汝愚的奸计,按兵不动,世人不识督帅心怀,遂生流言。”
    陈敬宗暗道:万嵘发迹之前,不过街巷贩夫,若非事前有准备,焉能吐出这番说辞来?却无法反驳他,早些年徐汝愚或无制霸天下的野心,此时却实实在在的有谋取天下的意图。若非心里对万嵘这人不屑之极,却有可能让他这番说辞动摇心志。旁顾左右诸将,有闻之动容者,亦有不动声色者。
    卫叔微暗道:东海有将帅之争不假,但是面对江宁咄咄逼人的强势,势必会放下眼下的争执,而谋取通力合作的可能。
    江宁欲取东海,谁又愿意由一方诸侯堕为徐氏家臣?
    东海欲要与江宁对抗,势必攻取彭城,稳固北境的防线才有行。正如万嵘所说,彭城与睢宁峙守涡水两侧,是东海北境的门户之地,只有攻取彭城,北线的大军才有能安必南下与江宁争雄。只要彭城在东海手中,即使呼兰铁骑踏上青州大地,也一时无法威胁到东海。
    陈预从其兄陈昂手中接过东海权柄;张季道娶陈昂之女陈漱玉为妻,生子两岁,与陈预之子有同等成为陈氏世子的机会。
    陈预上位数年,却无寸士之功,倒是张季道为东海拓得半郡之地,宛陵早有由张季道暂摄东海都督之位的议论,却不知张季道这次宛陵之行,有无实质性的收获。
    张季道目光落在陈敬宗的脸上,声音低沉,说道:“陈将军,可有赐教之言?”
    陈敬宗神色一敛,说道:“彭城,势在必取?”
    “势在必取。”张季道从怀里取出一封文书,“攻取彭城,宛陵已有决议,陈预也无异议。”
    陈敬宗脸色一滞,接过精卫递过来的文书,看到“…攻取彭城,挥兵南援,扼杀江宁野念…”脸色已是极差。暗叹:陈族到这时仍放不下割据地方的野心。
    陈预虽居东海都督之位,却首先是陈氏宗长,面对外部江宁与族内的双重压力,陈预大概无法追究北线诸将数月前的抗令之举。张季道率兵南援之时,大概就是陈预退位之时。
    陈敬宗望着张季道不动声音的脸,暗道:江宁若得到这样的消息,会否放弃北侵东海的意图?
    与卫叔微所想不同,陈敬宗心里清楚,若非去年陈预受张季道唆使悍然发兵围攻彭城,江宁与宛陵的关系绝无可能恶化到今日地步。陈敬宗虽猜不透江宁的意图,但知徐汝愚的胸怀比眼前此子要宽广许多。陈族若是落在此子手中,绝不会比归附江宁好。
    陈敬宗抬头望着张季道,说道:“敬宗生为陈氏子弟,族中决议绝不敢违,请督帅允敬宗明日领兵攻城。”
    张季道目光逡巡,看不出陈敬宗脸上有着毅然的决绝。只当他在陈氏宗族与徐汝愚之间有所取舍,心里虽有疑虑,但料定陈敬宗也不会公然背叛陈族将消息传出去。
    张季道将那封文书收回,纳入怀中,说道:“松懈多时,希望诸将明日之前能准备好一切。”
    卫叔微目光落在张季道胸前藏文书的地方,又暗里观察陈敬宗的神色,暗道:一封文书能让陈敬宗屈服,绝非仅止于关于攻取彭城的决议这般简单。
    徐汝愚从幽冀南归之后,江宁与东海的关系恶化,东海虽未从彭城撤军,但是攻势却缓下来。东海大军在彭城之南的坡地上筑垒,数月以来,筑成两座小城,夹峙彭城,又与涡水东畔的睢宁遥相策应。
    西京变乱发生半个月后,张季道突然敦促彭城大营对彭城发动猛烈的攻势。十月十三日这天,东海屯驻在壁垒中的数万雄兵鱼贯出了营垒,向彭城压去。伊世德站在城头,望着乌压压没有尽头的东海阵列,眼里的精光绽出。左右延伸出去的城墙已是残破不堪,伊世德手按着腰间的剑铗,终是暗叹一声,一丝忧虑压抑不住的跳上心头。
    沉重的鼓音震彻天地,轻云流掠,飞速变幻着,似乎兆示着彭城莫测的命运。
    陈敬宗所率的两万羽咋营军依次是第一攻击序列,在彭城正南布阵,弩车、拒马车、偏箱车、洞屋车横在阵列之前,预防城中出兵获阵。等前列整饬,笨重的云梯车、巢车、楼车才缓缓从队隙之间推到前列。工程兵在阵列之前堆高台筑围垒,抛石弩将置在围垒之后的高台上,用石弹压制城墙上的青州兵。
    东海围攻彭城近年,城外深濠俱已填平,四周的城墙也已让抛石弩轰得残破。
    伊翰文让伊世德在彭城坐镇,又遣三万精锐驻守,东海虽有数倍精兵,也未能攻下彭城。张季道却不敢在彭城之下损耗太多兵力,攻势不算惨烈,常遣精兵绕过彭城,洗掠青州北境的城野,以此维持彭城大营的士气。一年多来,东海精兵虽未能攻入彭城,却将青州北境悉数变成焦土。
    陈敬宗抬头望着一蓬枯草从城墙缝里垂下来,毫无生机,将腰间剑铗解下,吩咐左右,说道:“待我走到前列,就下令攻城吧。”说罢,将剑铗横在身前,举步走上前去。
    身后统制一听,讶然问道:“将军不居中号令,走到前列何为?”
    陈敬宗头也未回,说道:“战争为凶兽,噬人血肉。为将者,只知驱使他人喂食凶兽,自己却安居阵后,收获功名。”统制微微一怔,不解其意,只觉他的话中有着无尽的凄凉,暗感不妥,却不知哪里不妥,怔怔望着陈敬宗走到前列,御下半片甲,露出筋肉虬结的膀子,将发髻解开,咬住长发,随着擂动的鼓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
    统制急令精卫去中阵将此事禀报张季道,张季道诧然万分,相顾左右,一时猜不透陈敬宗的意思,急忙与左右策马上了前阵,却见随着热血沸腾的鼓声,数以千计的东海精兵正沿云梯向高耸入云的彭城攀去,如群蚁附在城墙之上,竟看不出那一个人才是陈敬宗。
    张季道骇然失色,环顾左右,问道:“可曾有人看出他有死志?”



第八章 喋血城头

           褚文长听了张季道的话,心里一惊,暗道:陈敬宗还是心向着江宁,望着张季道阴沉的脸色,低声说道:“鸣金退兵,将陈将军召回?”
    张季道眉头一挑,压下心里的怒气,抬手欲抚下颔,举到胸前,又毅然放下,扬声说道:“陈将军为将士表率,奋勇杀敌,将战鼓推到前列来,我亲自为陈将军擂鼓。”又对褚文长说道,“你来为我指挥前阵攻城。”
    蒙裹熟牛皮的战鼓齐胸高矮,鼓槌为雷木所制,左右共二十面,张季道居中举槌轻点鼓面,“咚”的一声震开,二十面鼓一起大作,如雷音滚落,热血沸腾。
    此时鸣金收兵,士气大衰,不仅攻不了城,还要退避到睢宁去,以避颓势。
    陈敬宗心生死志,普通将士却不明缘故,反会让陈敬宗的举动激生出昂然斗志。
    褚文长望着墙头激烈的厮杀,将嘴角冷笑敛去,指挥抛石弩用石弹压制可能是登城道的城墙段,源源不断派遣将士在陈敬宗登城的地方架云梯,就在此时,其他地方的攻城战也相继展开,鼓音相应,嘶杀惨嚎之间充塞原野。
    东海突然间激烈的攻势让伊世德大吃一惊。对守城兵力的分布没有丝毫的试探,也未用抛石弩充分破坏城头的防御设施,更没有用巢车、楼车上的长弓劲弩清除出一段空白城墙来,有如惊涛骇浪般的攻势就涌上彭城正南门左侧百丈处的城头,那里的防御坚持了一刻就被绞得粉碎,涌上城头的东海兵层层叠叠向两侧的城墙铺开,还有无数的东海兵借着云梯源源不断的爬上来。
    伊世德调遣精兵增援那处,阻止东海兵继续向两侧延伸,此时东海阵列推出数十辆巢车、楼车,巢车为移动哨楼,居高而望敌情,内置三至四名长弓手,可与置放车弩的楼车一起逼近城墙,射杀城头守兵。伊周武一边令长弓手与巢车、楼车上的弓弩军士对射,一面令军士支起护盾,向被攻占的城头推进,然而车弩无法毫无掩护的冒着箭雨推到前面,一时竟阻止不住东海兵从那处向两侧延伸。
    伊世德见攻势难遏,令军士稍退,点燃堆柴。
    伊世德在城头上每隔一段都要堆放些引火之物,便是预防敌人攻占城头气势太盛一时无法压制下去。熊熊燃烧的烈焰将两边分开,也挡住伊世德的视线。青州兵一边抵挡附城而上的东海兵,一边在城墙的内侧组织起一路尖兵,只待火势稍弱,便冲将过去,将占据那处城头的东海兵给赶下城头。八架强弩机隔着烈焰冲那处攒射,四架一轮,数十支利箭在密集的空间里声势骇人,伊世德耳里只听见劲气相激的声音,心里暗惊。
    见火势稍弱,正欲下令让尖兵突进去,却见“砰”然巨响,火焰燃处,窜出一股强横无俦的劲气,火焰顿熄,带着余烬的柴木随劲气迸出,砸将过来,当前的十数名军士不曾提防,避让不及,让带着强劲丹力的柴木砸中,头裂骨碎、非死即残,还溅出一滋溜的火星,烫头烫脸。无数东海兵从余焰中抢将出来,杀向已有溃势的彭城守军。当头一人,赤裸着半边膀子,血污满面,鬓发让火舌舔尽,左手持着一支捡来的断戟,一手持剑,剑器映着寒光,杀了许久,却无半点血迹。
    东海军中只有统制以上的将职才会佩此利器,伊世德离那处只隔着两百余步,看得真切,暗道:果真想要一举占领城门,张季道派出一员猛将。
    伊世德见无人能上前挡住那人,冷哼一声,从身侧精卫手中接过长弓,接过一支铁簇箭,搭弓引弦,气机遥锁那人,将发未发,那人如有所觉的抬头望来。
    伊世德微微一怔,却觉那人眼中绝无凶悍枭唳之气,有着赴死的从容与毅然。手中利箭射出,气势却弱了半分,及至那人身前,被他举重若轻的用利剑从中劈开。
    那人剑势纵横,跨出半步,短短一瞬,又有两名青州兵丧生剑下,伊世德暗骂一声,手中却不停顿,又搭一箭弦上,引弦而射,那人举剑斫在箭棱之下,铁簇箭折向下射,钻入城砖之中,砖屑四溅。
    伊世德举步跨出,又引一箭射去,守军见主帅引弓射敌,胆气一振,阵列分出两名高手,左右逼将上去,其他人则向东海兵厮杀过去。那人却不退开,举剑挡下两人攻势,及箭射来,横剑用剑锷挡在胸前,丹劲相击、箭剑相触之处,迸出一小团青紫相杂的光晕。
    伊世德见那人不退反进,已突出东海阵列一步,心里一惊,暗道:这人果真是不要命了。正要继续引箭射去,却听见郑维炯在身边喊他,伊世德回过头,问道:“何事?”
    “张季道亲自在东海阵列之前擂鼓督战。”
    伊世德循望过去,只见二十面巨鼓横列在东海本阵之前,当中那人青袍青甲,旁边竖着东海彭城大营的帅旗,正是张季道本人。前阵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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