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讶然望向邵如嫣,邵如嫣说道:“病急乱投医,我先寻雨诺,云娘适巧也在叠烟阁,说寻你便可。”
梅映雪笑道:“你整日在他身边,也学得他的狡脱了。”
邵如嫣早知寻梅映雪便可,但将江雨诺、云娘等人一同绕进去,事情多半会不了了之。见让爹爹与梅映雪点破,粉脸羞红,好在夜色之下,看不分明。
巫青衣强振神色,过来给邵海棠行礼,邵海棠细细看了一眼,说道:“果真好颜色。”又对邵如嫣说道,“你将她留在江宁,做何安置?”
邵如嫣望向巫青衣,问道:“青衣姑娘,你欲何为?若无打算,可暂居叠烟阁。”
巫青衣轻叹一口气,微微欠了欠身,说道:“有劳了。”
邵海棠欲说什么,眉头一跳,却见徐汝愚从夜色中徐步踏出来,邵海棠望了一眼巫青衣,问道:“汝愚一直在一旁静观?子昂人呢?”
徐汝愚微微一笑:“干爹先回去了。”探手抓过巫青衣的左手,对梅映雪说道:“袁隆义果真好手段,映雪与邵先生都未看出痕迹来。”
巫青衣不知何故,徐汝愚甫一现身,便牵过自己的手,挣脱不开,脸羞得通红,又听其言,却似袁隆义今日经过自己身边时,对自己做了手脚,低头看见徐汝愚手指搭在自己的腕脉,丝丝热息由那处钻入体内,四处游走,热息过处,心里的郁结便消了一分。
梅映雪也学徐汝愚抓起巫青衣的右手,从腕脉渡息细察她体内异状,片晌说道:“心室存有一丝阴气,若不细察,只当是郁结不解的心伤呢,汝愚过来看也未看,便知晓她心室里的暗伤?”
徐汝愚笑道:“今日无事,我与干爹一直隐在暗处观望,袁隆义经过青衣姑娘身边时,起了杀机,这种手法真是了无痕迹,青衣不出一个月就会承受不住心室间的伤势。“
巫青衣讶然问道:“袁隆义早间至江宁,子夜离去,我只是远远望了两眼,他何故要伤我性命?”
徐汝愚说道:“与元逊出手一样,都是说不出口的缘由。”
袁隆义见三家缔结盟之事无法实施,又畏江宁利用巫青衣陷南平于混乱之中。两霸并存,荆南乃存,袁隆义希望江宁与南平维持现状,相互制衡,故而不惜出手以消除巫青衣这个极不稳定的因素。
邵海棠、梅映雪、邵如嫣均知其中缘故,却是巫青衣身处事中,自始至终均不知围绕着自己各家在进行怎样的较量。
邵海棠将徐汝愚引到一旁,将秦钟树逃脱出靖司安眼线的监视一事告之,见徐汝愚脸上并无异色,心知猜测未差,却有担忧,说道:“秦钟树性移不坚,又贪功利,用之为间,反噬江宁怎办?便算秦钟树忠于江宁不变,又如何确保他能获得南平信任,委之重任。”
徐汝愚说道:“说用间也可,事实上我不过将其逐出江宁而已。埋下一粒种子,萌芽、成长乃至最后长成参天大树却是种子自身的事,我亦无法控制也。”又说道,“邵先生应让司闻曹发出追杀令了,秦钟树能否逃到南平尚未可知,秦钟树若是死于途中,终其一身倒要背负江宁叛臣的罪名。”
邵海棠微微一怔,想了想,又说道:“汝愚如此安排,定是看出秦钟树有逃脱的可能,而且逃脱的目的地也定是南平,我只是想不透秦钟树一介文士,不谙武功,如何走得出千里之地?司闻曹的影武者可是蒙亦亲自训练出来的死士,便是元逊也护卫不了他的安全。”
徐汝愚微微一笑,未曾应答。邵海棠也不追问,不出数日,答案便会自己跑出来。
邵如嫣在一侧等得不耐烦,走将过来,问道:“爹爹与汝愚先回府去,我与映雪姐姐送青衣姑娘去叠烟阁。”
徐汝愚说道:“邵先生先回府去,我也送巫青衣去叠烟阁。”
邵海棠心里想徐汝愚与梅映雪有话要说,也不言破,分出一半甲士护卫徐汝愚周全,将马车也留下,自己领着贴身护卫往青凤府而去。
时至凌晨,长街静杳无人,只有一乘马车在数十名甲士的护卫下往西城而去。
梅映雪与巫青衣坐在车里,徐汝愚坐在车左驾车,邵如嫣坐在车右,脚一踢一踢的一声不吭,将巫青衣送至鸡鸣山,未作耽搁,梅映雪与邵如嫣坐车里,仍由徐汝愚驾车返回青凤府,邵如嫣终是忍不住问出口来:“如果不是映雪姐姐出手,你是否仍静观事态变化,而不出手干涉?”
徐汝愚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元逊若在驿馆出手伤巫青衣的性命,则予我出手取元逊性命的理由,巫青衣虽死,但容雁门的心结似解实未解也,连同元逊的丧命,就像刺入容雁门胸口永远拔不掉的刺……”
卷二十 第十三章 毓麟之礼
徐汝愚随梅映雪、邵如嫣将巫青衣送至叠烟阁后,在甲士的护卫往青凤府而去。
邵如嫣终是问出口:“今日若无映雪姐姐出手,你是否仍静观事态变化?”
徐汝愚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元逊若在驿馆出手伤巫青衣的性命,则予我出手取元逊性命的理由,巫青衣虽死,但容雁门的心结似结实未解也,连同元逊的丧命,就像刺入容雁门胸口永远拔不掉的刺……”
邵如嫣转过脸去,沉默片晌,又问道:“可怨我坏你大计?”
徐汝愚拧头望来,笑道:“干爹倒是喜欢你如此任性。”
梅映雪轻揽过邵如嫣的肩头,轻笑道:“泽生之道,却似无情之道,汝愚若出手,便有牵涉,惟有静观,他若真用此计,怎会任你胡来?”
徐汝愚哈哈一笑,转过头去,扬鞭策马。邵如嫣抬头望着徐汝愚戟直的背脊,此时晨光熹微,青蒙蒙的毫光披在徐汝愚的肩上。
徐汝愚说道:“映雪可曾听闻静湖大宗现身宣城的消息?”
梅映雪说道:“听父亲说过。”
“前些日子,有人觊窥青凤府,气机缥缈,我那时入不了玄溟之境,也无法邀嵇大宗一会。”
梅映雪心里一惊,心里想不透嵇师此时现身江宁是为何故,并且还是去觊窥江宁枢密机构青凤府。自东海一役始,徐汝愚对嵇师的观感就不佳,听徐汝愚的口气,似乎有意将嵇师留下,暗感嵇师侥幸,若让徐汝愚锁住气机,加上江宁城内众多高手,实难有脱身的可能,事情虽然过去,仍有一丝担心,说道:“嵇师行事着实有让人着恼的时候,你却无需将他强留下来。”心头转过一念,讶道:“嵇师年愈九旬,你莫非将他老人家也算计在内?”越想越是如此,不然徐汝愚不会此时提及嵇师。
徐汝愚叹了一口气,说道:“巫青衣一事,正是嵇大宗觊窥一测,我惟有静观其变。嵇大宗畏我如水火啊。”
邵如嫣讶然不解,问道:“嵇思勰身为一代宗师,怎会跟巫青衣过不去?”
嵇师不知徐汝愚的心性,自然害怕徐汝愚以巫青衣为计眼,用毒计陷南平于混乱之中。想到这里,梅映雪无奈说道:“巫青衣关系着半个中州大陆的大势走向,嵇师确有可能出手。”又说道,“你既知嵇师隐在江宁,为何不请宜观远出面相邀?江宁虽有意天下霸权,却无意兴起滔天浩劫,置天下民众于水火,嵇师若是知道汝愚的胸怀,必会置身事外。”
徐汝愚说道:“宜先生以《置县策》乱天下,又是江宁重臣,不知嵇大宗与他还念几分师徒情谊?”
梅映雪叹了一口气,情知徐汝愚所言非虚。《置县策》乃徐行所著,却是宜观远最先在汾郡传播的,天下动荡、呼兰入寇本与《置县策》无关,只是偏偏凑巧《置县策》的传播在天下大乱呼兰入寇的前两年。何况静湖门人与师门的联系向来就稀疏得很。
梅映雪说道:“除非静湖宗子,否则师出静湖,便与静湖再无半点瓜葛,我在师门十余载,若非与宜观远相遇,却也不知道隐俊与我师出同门。”
“这代静湖宗子,映雪可知何人?”
“师门秘辛,怎可以说给外人听?宜观远师出静湖三十余年,我于十六年前才入师门,大概是嵇师在那十余年间收的弟子,又或许是我离开静湖之后,嵇师新收的弟子。”
徐汝愚微微一笑,说道:“静湖传承六百余年,向来不干预天下大势,临到嵇大宗,却坏了静湖的规矩,袁隆义出使之事,也是嵇大宗从中鼓动。”
梅映雪说道:“静湖没有培植自身的势力,多以门下弟子介入天下势力之中,也不算坏了规矩,百余年,师祖陈规在北唐抵抗呼兰入侵之事,尤为彪炳。嵇师行事,着实可恼,却无私念,乃是不希望江宁与南平相争而伤了中州的根基。”
徐汝愚说道:“这代静湖宗子大概是南平中人,你说嵇大宗行事并无私念,我却看他私念重得很,从东海之战以来,嵇大宗行事诸多痕迹,都说明他推崇旧朝元氏正朔。”
“元氏正朔?”
“不错,在容雁门与元矗之间,嵇大宗更倾向于元矗一系。”
“汝愚何以得知?”
“映雪也应能看到些蛛丝马迹,只是身置其中,不愿去想这事罢了。秦钟树离开靖安司的视线已有好几个时辰,司闻曹出动两百名影武者收寻,却杳无影迹。”
梅映雪心里一惊,叹道:“汝愚与陈宗夜游江宁,当不是为了江宁的景致,嵇师自视甚高,心计却是弱项,殊不知已吞了你下的饵。”一时将秦钟树藏起来,并不困难,但要将秦钟树安然无恙的带出江宁境内,却非嵇思勰这样的宗师级高手不可。
徐汝愚轻笑道:“静湖是否介入天下大势,静观数日便知。”
嵇师若是真将秦钟树带到临湘,让他与元矗见面,其中曲折不言自明。梅映雪说道:“若真是如此,汝愚又将如何看待静湖?”
徐汝愚说道:“天下形势如此,已容不得谁置身事外,静湖亦是如此。”
邵如嫣怔怔听了半天,才理清其中脉络,笑道:“容雁门将巫青衣送来,你却还他一个秦钟树,若是嵇思勰将秦钟树径直交给容雁门,岂还有命在?便是有他相助元矗,又如何在南平与容雁门抗衡?”
世人提起南平,只会想到天机雪秋与容雁门,少有知道旧帝元矗的存在。便是元氏宗族内部,支持元矗者也不多。
梅映雪听邵如嫣如此说,心念一闪,讶然说道:“汝愚怀疑元矗是这一代静湖宗子?”
徐汝愚说道:“可提供的线索太少,无法推测,应是元氏宗族中人。”
临到青凤府,叔孙方吾正在侧门相候。毓麟沐阳,朝阳初升之际,便是正礼开始之时,此时离天光大亮只剩不足一个时辰,叔孙方吾见徐汝愚驭车徐徐而归,气笑道:“幼黎、珏儿问了好几次你的行踪,你也不将樊将军带在身边。”
徐汝愚说道:“叔孙叔速将仪制说给我听,莫要让我在满座宾朋前丢人现眼。”
叔孙方吾说道:“先去东房更衣,幼黎在那里候着呢。”见梅映雪与邵如嫣坐在车里,说道,“珏儿在溅云阁相邀两位姑娘过去。”
徐汝愚随叔孙方吾径往东房而去,幼黎依门户正向这边望来。
幼黎身着垂袖褶裙花衩礼服,月华锦绸长迤,裙幅压脚刺绣云水纹样,若清澈水纹;腰间细褶,行动辄如水纹,每一细褶均是一种浅淡颜色,微风吹来,色如月华,宫绦结环垂地,串以玉佩,以压裙幅。款款行来,雍容华丽,容光鉴人。
徐汝愚执过幼黎的手,走入东房,屋内侍女均穿红锦纯丽采衣,手捧幞头、公服、革带、纳靴等物,恭立一侧,徐汝愚讶道:“礼仪从更衣始?”
幼黎微微一笑,将仪制细细说于他听,徐汝愚见仪制如此繁冗,心想大半日不能安歇,眉头轻结,说道:“简典繁礼之害也。”
幼黎轻笑,说道:“繁礼以示尊贵,虽然无奈,你总逃不脱的。”笑着推汝愚入内沐浴梳洗更衣。
徐汝愚首次以东南霸主的身份出现在世人之前,往贺之宾盈屋盈堂。青凤府殿堂不深,江宁众臣与各家使节各列两侧观礼席,堂上则是正宾席与父母席。有司与赞者捧着礼仪所需的物什立在堂中。
徐汝愚身穿深青垂袖曲裾礼服行于前,幼黎怀抱婴儿与珏儿并肩随其后,走到堂上,坐于父母席上,环视众人。
赞者扬声:“开礼。”
徐汝愚自席上立起,左手压右手,手藏袖中,举手加额,面朝门庭,长揖而礼天地,起身,手至眉间放下,又与两列众宾客浅揖。众宾客还以揖礼。
徐汝愚行此礼仪,以示其地位尊崇,众宾客中无人能与他分庭抗礼,易华熙身在左列观礼席上眼瞅着正宾席,不知徐汝愚会请谁人为婴儿施礼。目光又往对面睃去,始终未见水如影的身影。心里想水如景品阶颇高,江宁众臣观礼之席应有她的席位,却不知让徐汝愚遣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