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堂上,脸沉如水,一付心情沉重的样子,都想:大事不妙。
陈昂见众人到齐,将徐汝愚所担忧之事道出。众人俱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暗自盘算,一时大堂之内鸦雀无声,风扑火烛,光影摇曳,气氛极为沉郁。
宛陵卫军西城统制肖氏族主肖仲举率先打破沉闷,讶然发问:“公良友琴十二年前在徐行手下连连受挫,主动与我东海各家修好,立下大誓永不侵东海,今日怎么可能挥军侵入东海?”他白发苍苍、面貌枯槁,然而中气甚足,语声琅然。
陈预虽然武艺精湛,但是素来身著儒装,面若冠玉,举手投足间自是风度非凡,年青时乃是好女深慕的佳公子,一直身居宛陵谋士席,权势之重仅次于族兄陈昂,长久以来一直能够处变不惊,此时乍听这个消息也不免有些惊惶失措。
他听肖仲举发声出问,自言自语似的回道:“公良友琴,枭狼之辈也,怎么会去守当年迫于形势而立下‘永不相侵’的誓言。”见众人疑色渐消、惊惶色作,不得不接着说道:“东海久无巨危,一时忘记了公良友琴这个宿敌,子行生前,对许伯当突然崛起于永宁之事十分起疑,曾让我派人打探他的出身。十分奇怪的是,一直无法打探出来。当时见他只是张东手下一员大将,并无家族势力支撑,也未十分在意。后来,张东在江津身亡,许伯当迅速控制住白石局势,将外家势力悉数驱逐出白石。这背后定然有一股强大势力在支持他。”
方肃接道:“许伯当在白石拥有六万精兵,远远超出白石一府财力的供养。极有可能是普济岛在供应他钱粮。”
陈昂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脸上担忧神色更甚。
徐汝愚见许伯当极有可能与普济海匪深有关系,原先心中一丝不解豁然通阔。普济、白石本是一家,那夺取雍扬自是他们当务之急。
陈昂说道:“许伯当掩饰再好,也必然有迹可寻。阴维秀等一干好手,都是凭空出现在白石的。他不可能将所有人的资料都掩饰得当。肃儿,你从这些下手好好查查许伯当的底细。”长叹一口气,又说:“梅铁萼持有雍扬大邑,十数年来积累巨大财力,贪心乍起,欲谋东海全境。这虽然也是非常危急,却还好办。我等只需封锁雍扬海道,绝其贸易生财源头,东林商会不入雍扬,雍扬就没有了长久养兵之资,我们只要屯兵于泰如、和田一带与他相持。雍扬大军日久不得,军心涣怠,雍扬的其余世家就会与梅铁萼离心离德,那时雍扬兵退,白石、青州两家也不能久持,危机尚可堪堪化解。”陈昂所说这番乃是前夜众人商议出来应对策略,若无普济海匪介入,实是解东海面目危局的上上之策。
众人纷纷发表见解,直到拂晓,也没有佳法应对。徐汝愚说道:“不如派兵协防益阳城?”益阳城位于仲邑与泰如之间,既可以窥测许伯当驻在仲邑城三万精兵,亦可免去泰如席家的后顾之忧。此时众人对徐汝愚刮目相看,对他提出的建议都细细思索,只觉这是目前形势未明之际最好的方法,但又想到现在宛陵本身的兵力守五城尚欠不足,又哪有余力分兵去助益阳,一二千人也不顶事。
陈预建议道:“将三营骑师都派往益阳吧。”众人相顾失色,莫不骇然大惊。
虎牙校尉张仲道反驳道:“不行。六千骑兵都去益阳,宛陵且不是一点机动战力也没了。”张仲道乃是宛陵东城统制张季道之兄,刚毅俊朗的脸上虬须蓬生,给人有些凌乱的感觉,他素来是擅冲战的大将,见陈预建议六千骑兵都派去益阳,宛陵与青州相峙势必成了只挨打不还手的局面,他如何能应,也不顾与陈预上下有别,出口反驳。
陈预不以为意,解释道:“宛陵有平邑水营勾连四城,新丰城也只距麒麟镇坞渡三十余里,自保应当有余。目前局势也不容我宛陵主动出击,骑兵投入南线,更能发挥作用。”
张季道问道:“能否留下一营骑师,防犯未然。”
旁边宛陵府守刘昭禹在旁说道:“白石在仲邑驻有一万骑兵,去少了不顶事。”刘昭禹本是荆郡岳麓人,其诗《晚霁望岳麓》“山西斜日边,峭入几寻天。翠落重城内,屏开万户前。崖嵯危溅瀑,林罅静通仙。谁肯成功后,相携扫右眠。”,徐行生前非常欣赏最后一句,曾与徐汝愚说:“乍见此句,便可想见天下纷乱,群雄割据的无奈现实。”他虽然白面瘦脸是个文官,却谙习军务阵法,每逢宛陵军议他都会列席。
众人都看向陈昂,看他最后如何定夺。陈昂沉思片刻,将目光投向徐汝愚,其中征询之意一目了然。徐汝愚也感茫然,却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若是不能伺机给白石军重创,待普济海匪登陆东海,而泰如与雍扬两败俱伤,东海的局势将恶化到不堪想像的地步。
徐汝愚说道:“不如劝说席家放弃泰如,举邑避入和田城或平邑城,那样雍扬将不会在白石攻打毗陵之前与泰如军决战。”强攻毗陵,必定损失惨重,许伯当自然不会做这种赊本买卖,各方将陷入僵局。梅铁萼见许伯当久不攻毗陵,自会怀疑许伯当的用心。到时许伯当毒计不售也。
陈昂点点头,又摇摇头,令徐汝愚不明所以。
陈昂解释道:“能说动席东野一切皆有可议,但是席东野这人固步自封,骄纵横蛮,实是难以与他计议啊。”
随之打定主意道:“以后宛陵五城防务由子预全权负责,昭禹从旁协助。我亲率三营骑师前去益阳。”
陈预抢道:“大哥,你是宛陵之主,此处当由你来坐镇方可。还是我领军前去吧。”
众人皆劝道:“宛陵一日不可或缺主公啊。”
陈昂道:“此去益阳主要还是游说席东野放弃泰如城,我去比较合适。”对徐汝愚道:“汝愚,你可愿与我同往?”
徐汝愚毫无犹豫的点头应允。
此时门外青光朦胧射入,不知不觉已然天光乍现。
卷二 第十章 樱花绯雨
“躁扰不停,犹如隙尘,摇动之心,起如飘风,念念相续,无有间歇。止水所鉴,是为名觉,使外不见物相侵凌,内不被邪迷所惑。
是以觉义有二:一者外觉,观诸物相;二者内觉,知心空寂,不被六尘所染。
明不自说也。我者性也,性即我也。内外动作,皆由于性;一切尽闻,故称我闻也。照用齐皎,鉴觉无碍。”
徐汝愚默忆止水心经的总诀,攸然进入止水无波的心境,只觉得内心空明,如月华充盈一般。引导丹息缓缓行于经脉之中,如水迹蛇行镜台之上,明晰了然。
这是他丹息术进入御精之境后,首次修练丹息。只见天地窍丹息流转自不息,心念引导溢流于十二正经、八奇经(奇经八脉)中。十二井穴受激,汩汩生息不止,若涧泉始生;息溜荥穴,若泉水微流;息注输穴 ,水流渐深;息行经脉,若水汤汤;丹息充盈,由此深入,进而百川汇合于脏腑。尺泽、阴谷、曲泉、少海、 阴陵泉等十二息窍中丹息鼓荡澎湃,若海潮汹涌,转而分经任督二脉复入天地窍中,更为盈实,溢于百骸络脉 ,筋骨为之所滋泽,如若鼻息一般吸张有致。
丹息循环,徐汝愚也不觉时光流逝,功毕自然醒来时 ,觉得丹息又充盈的些许,耳中听见房中有翻书执笔之声,心中惊诧,睁开双目只见陈昂正坐在窗前批书不止,翠儿站在他的身旁研墨。
陈昂已有所觉,转过身来,欣然说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竟能尽闭外识,全身心的修习丹息”
徐汝愚忙将吴储所传授止水心经的事情说出,说道:“我也是才发觉止水心经对练功有这样的妙处。”
陈昂又说道:“你以后修行,尚需留一分心神在外守持。像你这般既无旁人护法,又尽闭外识,很容易被人所侵。”
徐汝愚心头发烫,知道陈昂一直未离半步为自己护法,将公文也带到自己房中批复,星眸微红,点头应是。
昨夜军议达旦,徐汝愚因受袭内伤未愈,用过早餐就早早回房练息。陈昂放心不下,过来想助一臂之力。来到他房中,才发现他已沉浸于内识海中,不为外相所扰。心中惊喜之余,不由担心昨夜刺客返回对他不利,而他现在全然没有自卫之力,于是令人将公文搬入他房中审阅。不想,徐汝愚初次练息,便达半日之久,陈昂在他这般年纪还远未能达这种境地,不由大感欣慰。
徐汝愚本来与方肃约定午前去城南的军营任职,现在只得用过午饭再起程。
徐汝愚不精马术,在马厩之中,准备寻匹温顺一些的马,却见陈昂私人牧养的骏马都是神骏非凡,见有生人靠近,昂首踢蹄,长嘶连连。徐汝愚心想:脾气都不小。不由脚下踟躇。
方肃在旁看见,心领神会的笑道:“天下神骏与负才士雄睥睨桀骜一般,大凡都是泛驾的脾气,然而御驾得法,千里可致。”
徐汝愚郝然一笑, 见马厩一角那匹黑马最是神骏,孑然峙立于一角,凛然威姿,其余马儿都一付惟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于是上前解开缰绳,要将它拉出。黑骏昂首后抑,徐汝愚一时不察,差点给它挣脱出手,心中微恙,不觉用上丹息,一条僵绳攸然绷紧。黑骏人立而起,双蹄电光火石的疾踢徐汝愚面门,势若奔雷。徐汝愚堪堪避过,只觉马蹄带起的疾风割耳生痛,心中骇然:不想这马这般神威,这下撞大了。
黑骏不理缰绳还在旁人手中,夺路奔蹬而去,徐汝愚怕伤了它,不敢用力生拉,随势跨上马背,随它向院门冲去。院门处方肃负手而立,黑骏显是对他记忆尤新,堪及身侧,前蹄一踬,刷的生生顿住冲势,后蹄一蹬,马身腾跃丈余,竟跨过院墙。徐汝愚不料它还会这般,被它甩翻出去,幸尔灵觉的反手抓住马鬃,不曾落地,只是后背遭马首撞击,半身酸麻。
徐汝愚现在再也不敢怠慢,绕过黑骏下腹,伸手去格马蹄,欲将其绊倒。黑骏也甚是了得, 前蹄撑地,马首左旋,瞬息间折身将徐汝愚甩在一侧,徐汝愚堪堪捞住黑骏胸脯,粘手抓住,不料它忽又人立 ,见它疾蹄踢来,不暇多想,向下滑去,尴尬的从后股间穿出,探手吊住马尾,见它臀肉紧敛,知它要跋蹄飞踹,忙荡身其右,缠坐回马背。
又是几次凭灵觉的反应,徐汝愚堪堪夹住马背不掉,黑骏才渐渐缓和下来。徐汝愚暗吁一口气,才发觉背胛间单衫已然被汗水浸湿,心想:就像与**打出手一般。
见陈预、翠儿也各御一匹棕褐牡马与方肃站在不远处,笑而不语,心想他们定然将自己刚刚狼狈的情形尽收眼底,不觉面赤发烫,策马慢慢向他们靠近,也不敢直望他们。
翠儿却是拍手大呼:“小愚公子真是厉害,方肃哥初骑墨玉时还摔过几回呢。”
方啸笑道:“翠儿,你要夸汝愚也行,可不用抖我的丑啊。”
翠儿嗔道:“方肃哥,本来就是这样嘛。”
翠儿虽是漱玉的起居丫鬟,但自小被肖玉如收在身边视之如己出,加上乖巧灵俐,甚得众人宠爱,方肃最是喜欢她,认作义妹。
徐汝愚见他们如此说,心想:靠着步云奇术,也不是太丢脸。心情才恢复平静,与他们一起向城外行去。只是黑骏平日甚少有人骑,现在虽然勉强接受徐汝愚,还是不时使个性子,时而人立,时而飞蹄,时而发力疾奔,时而驻足不前,搞得徐汝愚一刻不敢放松,警惕被它甩落在地 。翠儿一路咯咯笑声不断,看尽徐汝愚的窘态。
四人驰上一处缓坡,但见青草离离,如茵如席,延伸尽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青翠欲滴。青绿两色俱是如斯纯粹,怡目怡神。
坡下一线细流蜿蜒曲折向远,闪着微微粼光,两岸樱树成林,此地花期甚晚,五月花意正闹,一阵风过,如起一场粉红花雨,漫天流卷,袭贴人面, 微有沁凉,香息袭人。
陈预对徐汝愚说道:“这樱花是你爹娘在宛陵时雇人种下的,匆匆二十余载,物是人非。”
徐汝愚听得一愣,满面凄然。徐汝愚从不曾得见娘亲一面,只是日思夜梦,想她定是美丽温婉的女子。樱花袭面,只觉是娘亲手抚唇吻般直透心底,心神恍乎若失。
翠儿见他惨恻神情,心中大恸,忍泪拉住他的衣袖,柔声说道:“对不起。”翠儿出城便是要看这绚烂樱花,不想惹得徐汝愚心伤如斯。
徐汝愚轻拍她手,说道:“我没什么。”只是神色依然凄郁不解,令人不忍睹之。
众人不言不语赶到军营。
驻于此处的是二千营军骑卒,军营之中,马嘶连连,间有扑扑不绝于耳的掌锋相接之声、众人相喝之声传来。哨楼巡卫认出陈预等人,竖戟贴胸致礼,却不开门放行。
陈预掣出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