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轻笑起来,说道:“不奢望如此,只希望不污了父亲的名声。”转身向即墨明昔说道:“你领前军三千精锐迅速穿插到东门与泉州港之间,阻止泉州水军进入泉州城中。”向班照邻说道:“你领二千精锐迂回至泉州南门,策应前军。”稍顿了顿,毅然与郑梦淮说道:“我们就去西门看看吧。”
三路轻军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泉州城急驰而去。
面对突然出现在泉州城下的青焰军,泉州陷入巨大的惊惶之中。
宗政凝霜静坐在车厢里,四周纱缦垂下,四下里纷扰嘈杂的声浪一簇簇的扑涌过来,令人窒息。
车驾陷在这里已有好一会了,十余名扈众在前面开路。一个流民轻浮的笑着,透过软垂的纱缦,看出里面坐着的是女眷,从后面抓住车厢,捋起纱缦就要钻进去。
四周的流民只见一泓寒光透过重重纱缦闪现,心头寒意未消,只见一颗头颅从纱缦中飞出,落到远处,接着那具一个没有头颅的尸体从车厢上滚落下来,颈血喷涌。
突如其来的尖叫使得长街上的民众陷入更大的惊惶之中。
透过纱缦,宗政凝霜古井无波的望着车驾前的扈从,问道:“是否整个泉州都陷入这样的混乱下?”
“青焰军的密间在城中四布谣言,说普济海匪即将攻城血洗,十数万平民失控的向四城涌去,第一批到达的四千水营精锐被堵在北门,无法支援其他三城。”
宗政凝霜微微叹息:“回府吧。”
一员将佐狠狠抽动马鞭驱赶堵在路中央的流民,望着宗政凝霜的车驾,高声呼道:“郡主、郡主……”翻身站到马背上,踏着马首向前纵去,掠过密密麻麻的人头,掠身来到车驾前。
宗政凝霜掀起车帘,说道:“黄将军,你来何事?”
“末将来请郡主去议事堂主持大局。”
“还有什么大局可主持的?青焰军近城三十里才被发觉,水营援军被困在北门,其余三城守卫都是族兵乡勇,你指望哪家会出青焰军硬拼?还有这满街的暴民,难不成你去跟他们解释,徐行之子徐汝愚领着青焰军来攻城了?”
徐汝愚从精卫手中接过巨墨长戈,在郑梦淮、赵景云、屠文雍以及百余名精卫的簇拥下,徐徐策马来到城楼前两百步处,微仰着头,注视着巍然雄伟的泉州西门城楼。
西城楼上稀稀落落的守军惊惶的探出女墙望过来。
徐汝愚微侧着头,用眼角余光扫过身侧的诸将,轻吐一口气,振声说道:“宗政荀达即位十年,既无德政,也无善行,与普济勾结,陷祸漳州、凤竹,生灵涂炭,数十万民众离乡奔徙、尸填沟壑,两地世家灭族者不知凡几,然而泉州、莆田世家、民众也遭牵累,十余年劳困不脱,惟宗政、颜氏等少数几族从中渔利、醉生梦死。宗政荀达不知修德政,为阻我青焰义军,竟又引普济海匪四万为祸南闽。失德政者,天下诛之,诸公为何不打开城楼,而拒我于城外?”
稍顿又言:“诸公乃先父泡泽,汝愚不想城楼溅血千步,诸公追随宗政荀达,不过求富贵,焉知我处没有富贵可赠予?”
说罢掉转马首,驰回本阵。
半个时辰过去,班照邻遣人来报:南门已开,两千青焰军牢牢控制南门,只待后援过去就继续向城中推进。
徐汝愚思索片刻,对郑梦淮说道:“南门已开,西门便不会坚持,此处就交于你与文雍负责,景云与我去北门。”
泉州水营的四千援军被骚乱的民众堵在北门不得进入城中防守,宗政世家若想脱身出城,却也只有从北门出去。
徐汝愚领着两千人马奔北门而去,远远看见无数的民众从北城纷拥出来,隔着滚滚人流,一彪人马簇拥着数十乘马车正仓皇向东北的泉州港奔去。
徐汝愚暗恨不已,运息注入巨墨长戈,戈身泛起幽幽青光,斜指天空,丹劲脱戈而出,隐入空中,忽的一声爆雷炸天,惊得塞满路途的民众忘却惶张,俱惊诧的向这边望来。
徐汝愚振声:“青焰军入境保民,各自归家,莫要惊惶。”声音中注入丹息,远远传去数里不止。
徐汝愚对赵景云说道:“我去东门,你领着两千兵马绕到泉州港去。”不待赵景云应答,便从马身上跃将出去。
赵景云抬头去看,留在眼前的只有一道淡淡的影迹。
即墨明昔率领三千精锐抵达东门片刻,就有一路两千余众的水营援军奔袭过来。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明昔令一千精锐监视东城门,自己亲率两千精锐陷入混战之中。
徐汝愚从北门赶来,那路水营正徐徐后撤。
徐汝愚看着脸上血迹未干的即墨明昔,说道:“南门、西门已开,留五百人在此监视即可,你随我去泉州港。”
赶到泉州东北的一处低岭,赵景云率领的两千精锐正与从北门溃逃的水营援军缠战在一起。
四千水营援军阵中杂有宗政亲族,阵形混乱,兼之士气低靡,被两千青焰军打得节节败退。
徐汝愚让明昔率领两千精锐去包抄敌军退路,自己站在一处山坡上观察敌情。
敌军阵心护着一架轻驷,一位面蒙轻纱的女子站在车首,不断发出指令抵抗青焰军的进逼,泉州水营本来处于颓势,但是在她的指挥之下,竟然保持阵形不乱,还徐徐从左侧分出兵力来重新集结成一队,横在阵后,直指包抄后路的两千青焰军。
徐汝愚望着她晶亮的眼睛,心想:南闽何时出了一位谙熟军事的女将?
南闽水营在泉州港有一万驻军,若再有援军上岸策应,就留不住他们了。
清啸悠长不绝,震荡山谷,伴着长啸,徐汝愚向从处跃下,向激战处冲去。
赵景云心知徐汝愚亲自赶来,便让身侧将士齐声高呼:“青凤将军。”
青焰军八日来奔袭七百里,已是步卒远袭的极限,人乏马困,此时如注一股新力,奋力向敌军杀去。
徐汝愚指着敌阵中心的数十乘马车,说道:“宗政亲族俱在其中,又不便移动,你率领一路尖兵跟我身后。”说罢,双手一拧,巨墨长戈分为两节,一节为戈,一节如矛,通体如墨,注入丹息,青光流转,摄人魂魄,双手一荡,如有晚霞从身前流卷开去,当在面前的敌军纷纷激飞出去,瞬间,与己军交错的敌阵就给徐汝愚独力打开一个缺口。
赵景云振手一挥,身后百余名精卫涌出缺口,并极力将缺口扯裂得更大,俄尔又涌入两百精锐。
徐汝愚攻势范围极广,跟在他身侧的赵景云几乎没有压力,不需片刻已楔入敌阵核心,看得见那名蒙纱罗衫女子晶亮的眼睛。
两人夹攻过来,徐汝愚左手挥荡,将两人拨开,看着敌阵中的骏马,心想:只要马匹受惊,敌阵必乱。挥戈遥指,丹劲脱戈而出,直袭骏马,及马之时,一声清响,一泓长剑兀然横来,将丹劲化去,但听清响,可是面蒙轻纱的女子身受一击,未能将徐汝愚的丹劲悉数化去。
徐汝愚哂然一笑,长身而立,一戈垂下,一戈直指那女子的面门,身后青焰军分从他两侧而出,向敌阵中的车队袭去。
徐汝愚说道:“车队中尚有孩童,你若不立降,他们就是覆巢之卵。”
惊马嘶鸣,惊马拖曳着马车四散惊驰,敌阵瞬间溃散。
宗政凝霜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感触良多,微微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徐汝愚抬头见远处的明昔示意有敌接近,也顾不得思索眼前女子的异状,敛眉说道:“降还是不降?”丹息流转,左戈探出直袭她的颈脖,短戈激起的劲风掀开她的面纱,露出嫣红娇润的双唇来,徐汝愚微微一怔,长戈却无停顿的贯入她的右胸。
轻纱飞下,赵景云讶道:“郡主。”
徐汝愚微微一怔,南闽宗政家只有一位内廷册封的郡主,便是宗政凝霜,算来应是父亲在南闽的故人。徐汝愚见她双唇翕合,凝神却听到她说:“死在你的手上已尝我愿。”话音未落,眼中的神采已经涣散了。
徐汝愚心里奇怪,却无暇多想,收拢兵力,向明昔汇合。站在高处看见从泉州港方向奔来一彪人马,约有四千众,离这里不到两里路程。
第六章 泉州水营
站在高处看见从泉州港方向奔来一彪人马,约有四千众,离这里不到两里路程,中军拥悬的旌旗在风中抖动,绞在一起看不清是谁的旗号。高悬的大旄下,一名红彤阔面的中年将领神情肃穆的望向这边,明光铠甲逆着夕阳流霞反射着点点红焰似的光芒。
又一批泉州水营的援军。
徐汝愚皱了皱眉头,自己的旌旗在泉州城中,跨出数步,飞身掠到一块山岩上,目光锁视中年将领,扬声说道:“徐汝愚今日为南闽除逆,来者何人?”
徐汝愚话音刚落,那彪人马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现出一丝紊乱。停下步伐,前军分成两路左右散开,中年将领策马徐徐驰出,直至两军的中间才提勒缰绳停了下来,虎目射出如电寒芒,在徐汝愚的面上逡巡审视,如同闷雷似的声音滚过空阔的旷野在徐汝愚耳边炸开:“徐公脱身世家之外,以制霸为不义,不恋权贵,功成而身退,天下重之。你今日借讨逆之名,行制霸之事,敢说继承徐公当年遗志?”
徐汝愚猿身下了高岩,在那人百步前站定,微侧着身子,望着紫岚流霭下的荒原,将双戈交于左手垂握,右手指着茫茫的空处,说道:“天地灾事,以兵燹最烈,然而天下零离破碎,不兴兵事不得解。汝愚小智而大愚,对先父遗志却无一日或忘。父亲常言:譬使天下相得,再无纷争,市井民俗皆如陈年古酒,使人陶醉。汝愚不才,却也希望:天下相得、再无纷争。”
“天下相得、再无纷争”八字说得清脆决绝,声振四野。
即墨明昔心神激荡,徐汝愚首次宣言他的目光是天下而非东南一隅。南闽众世家站在青焰军这一边,南闽的局势就不会逆转。南闽一郡之地的实力未必及得上雍扬一府,但是南闽作为清江的战略大后方,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只待将普济的势力完全压制住,泉州海航重新开通,又与中原联络成一片,其中的潜力自不待言。
南北以秦岭、淮水一线分野,南方数十势力将出现南平旧族、南宁越家、晋阳霍家、东海陈家、青焰军并尊的局面。在东南角地,青焰军势力首次有了超越陈族的可能。
即墨明昔吸了一口气,平复激荡的心情,望着高地下徐汝愚略显瘦弱的身躯,想起当年在雍扬城头的屹立于飞石箭雨中的萧索背影,差异之巨疑非同一人,然而其中的萧索却丝毫未改。即墨明昔心想:心中的无奈还是没有因为势力的急剧扩张而稍减。
要尽快的控制并稳定南闽的局势,对南闽众世家则要做出更大的让步。
徐汝愚面对闲逸的敌军,丝毫不为身后的四千疲军担忧。远处,郑梦淮在数十名精卫的拥护下,穿过坡谷向这边策来,马蹄历历击在四千敌军的心中。前排敌军脸上的惶然清楚落在徐汝愚的眼底。
泉州大局已定。眼前的泉州水营将士不会是来给宗政荀达尽忠的。
徐汝愚说道:“泉州水营乃是先父一手造就,心里希望泉州水营抵抗海匪、保土安民,然而十多年来,只是在泉州西南的海面游弋,未曾与为患南闽的普济海匪一战。诚然,过去十余年,泉州水营为宗政荀达所累,但是现在诸位为何还要为宗政荀达举起手中的刀枪?”
郑梦淮策马来到徐汝愚身侧,喝道:“山阳,徐公当年的恩义,你都忘了吗?难道你要下令让徐公当年打造的泉州水营精锐碾过我与汝愚的胸膛吗?”
洛山阳,泉州水营左营统制,时年四十六,徐行组建泉州水营,他还是徐行在泉州水营的亲卫哨尉。
洛山阳说道:“徐公当年的恩义,山阳无日或忘,山阳只是要问一个明白。”
徐汝愚说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青焰军奔袭泉州得手,打得宗政荀达、公良友琴措手不及,但是青焰军要完全控制南闽却非易事,你有什么应对?”
徐汝愚说道:“南闽世家的中立态度是发动南闽会战的前提,奔袭泉州则是看到南闽世家对宗政、颜代两族的彻底失望。南闽世家才是决定性的力量,即使到了南闽会战的后期也不例外,重新稳定南闽局势也离不开南闽世家的力量。洛将军似乎还不知道,普济海匪现在被龙岩守军拒在城东不得西进。”
洛山阳暗叹一声,心想:若非宗政荀达离心离德,徐汝愚仅凭一万青焰军如何得手?龙岩丁族这么早就投附青焰军大概是郑梦淮的功劳。
郑梦淮身居南闽四杰之首,战功卓著,年青时心傲气盛,性子刚烈,常有意气之争,近年来才缓过来,特别经历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