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抛弃被困的三万卫军,宗政家在凤竹、莆田还有相当多的兵力,泉州水营拥有两万水军也完全归属宗政家所有。
想到这里,心中忿恨难平,喘气也粗了,抬头远远看见父亲的随待站在街中向这边遥望,心里一惊,暗道:父亲此时有什么要紧事寻我。催马驰到府前,将缰绳与马鞭交给门倌,问道:“府中发生什么事?”
随待说道:“阀上只说让你回来就去见他,具体何事也不清楚。”
丁勉臣疾步跨进内宅看见容颜苍老的丁西若,恭恭敬敬的行过礼,问道:“父亲,你让人寻孩儿有何事?”
丁西若说道:“丁家正值生死关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丁勉臣谔然无语,心想:父亲怎会猜到我的想法?
丁西若叹道:“你不觉得这半年对我这个父亲太恭敬了吗?当年如果不是我意气之争,怎会断了你与郑家丫头的姻缘,你今日还没有原谅我吗?”
丁勉臣垂下头,低声说道:“孩儿不敢。”
丁西若说道:“当年,郑梦淮与我因一式而生岐意,争辩无果,席间舞剑,我百招不过就折在他的上,一时顿感颜面无存,拂袖而去,却忘了我本是去替你提亲的。从此家不相往来,使你错过那段姻缘。”
“孩儿早已经忘记了……”
“我本来也以为你忘记了,可是前年建安堡惨祸的消息传来,我就知道你没有忘记,你忘不了郑家那个为你誓死不嫁的丫头……”
丁勉臣泪垂满面,哽咽道:“孩儿是丁家嫡长,不可不娶,是我负了她,是我负了她……”
丁西若长叹若无,睁眼望着窗外,久久不语。
城墙上的流霞变幻就像不测的人生。若是当年丁、郑两家联姻,漳州世家的势力就会拧成一团,就不会被宗政荀达一一击破了。虽然这么想,却知道一切无法挽回,儿子的悲剧是自己一手铸就,无可更改。
丁西若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受人之托,给你带来一件东西。”
丁勉臣将心中的悲戚藏好,随父亲来到东侧的偏厢,见屋中暗处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感应到丁氏父子到来,站起转身看来,一双眼睛在幽昧的房间显得异常明亮。
丁勉臣诧然,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又警觉的收住口,低声说道:“杨尚?”
来人正是青焰军骁卫校尉、甘棠主将杨尚。杨尚两个月前率领在龙岩城外游击,与丁勉臣遥遥打过照面。
杨尚说道:“我受人之托,带给丁将军这件东西。”从怀中掏出一方略有褪色的红罗帕来,“我家主公去年十月经过刚刚遭屠的建安堡发现这方罗帕,后来交给郑公,郑公让我交给丁将军。”
丁勉臣闭目转过身去,那个日日夜夜会出现脑海的明艳面容再次浮现,清泪止不住的长流坠下。
杨尚继续说道:“郑公深信,丁将军若是知情,定然不会让漳台惨祸发生。”
丁勉臣茫然望着父亲。
丁西若长叹道:“局势已不容我等世家隔岸观望了,从今之后,我把家主之位传给你,你自己决定吧。”
六月六日,滨海的龙岩城发生了一起火灾,龙岩内城中的备粮仓连同周边的刑曹厅、刑椽厅、右狱、户曹厅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化为灰烬。
龙岩邑都何州、邑丞曾志在数名书吏、百多名扈从的拥护下望着眼前的焦土,欲哭无泪。
邑尉丁勉臣掠步过来,脸上蒙了一层飞灰,衣服染了几片黑迹,显然刚火场出来。
丁勉臣说道:“火势有丁西街相隔,没有烧到西面去,又有内城城墙相隔,也没烧着外城的民众,只是……”
“只是什么?”何州知道事实如此,却忍不住问了出来。
丁勉臣犹豫了半天才说道:“内城丁西街以东在天火中化为尽烬,八万余石贮粮都成了焦炭。”
曾志冷笑数声,站了出来,说道:“纵火点遍布备粮仓周围二十余处,丁勉臣,你见过这么奇怪的天火没有?”
丁勉臣听曾志如此不客气直呼其名,心里腾起恼怒,冷声说道:“内城守备森严,备粮仓又是重中之重,这其中的防备都是何大人一手布置,哪里会出什么差池?”
何州沉声喝道:“回府再议。”
曾志望着何州黑沉下来的脸,不甘的闭上嘴。
龙岩邑守府的西北角也被卷入大火之中,府墙倾塌了一大片,何州嘴角抽蓄了数下,吁了一口气,径直走入军议堂中。
曾志回望一眼,只见丁勉臣冷冷的扫过自己一眼就转头看到别处,心头一悸,心想:丁勉臣定是看出什么了。紧追了几步,凑到何州身侧小声说道:“青焰军的密间无法进入内城,这其间别有曲折。内城只设官衙、备粮仓、武械、兵营,平民与商贾根本没有可能进入内城,青焰军的内间即使渗入内城,也有限得很,却无法将重兵防守的备粮仓一把火烧得如此彻底。”
“这些还要你来教我?”何州又急又怒,斥道,“只是军粮尽焚,公良友琴又在城下催促,如何是好,你们倒献上计来?”
丁勉臣在后面说道:“龙岩的乡绅不会坐视不理,大人还是不要为军粮发愁。”
“可是允诺公良友琴的第一批两万石粮草如何去筹?”
却在这时,门外的精卫进入禀报:“城中世家知道烧粮尽毁,捐粮千石、猪羊各十头以缓燃眉之急。”
曾志眼前一亮,说道:“从可世家急调周转。”
丁勉臣冷哼一声,暗忖:曾志到此时还看不清状况?定睛看着何州,见他隐约猜到实情,却不敢道破,腹中冷笑不止。
何州问道:“世家不售若何?”
“军令当前,可强征之。”
丁勉臣笑道:“不售自有不售的理由,可是曾大人强征得了的。”
曾志欲言,何州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何州目光扫过丁勉臣,说道:“勉臣,你丁家是龙岩诸世家之首,这军粮果真强征不得?”
“若是抵抗青焰军或许可征,若是资匪,则强征不得。”
“哦?”何州狐疑的审视着丁勉臣神色的细微变化,说道,“青焰军一万精锐四日前欲下漳台,然而得了今日还不见踪迹,丁家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丁勉臣哈哈一笑,说道:“龙岩总哨是直接向何大人您密呈军情的,青焰军的下落该是我丁家向大人您询问才是。何况现在普济海匪就在城外,或许他们知道也不一定。不过,大人以为勉臣尚无权知闻军机的话,自可不提。”
何州神情一肃,压低声音说道:“郡王被困虎吞峡东,丁家倒底是什么意思?”
丁勉臣敛起笑容,眸中寒光如电,说道:“普济兵若侵入内陆,郡王能不能解困还是两说,但是龙岩的根基势必会毁于一旦。普济竟可以从漳台登陆,从建安堡直下虎吞峡,欲从龙岩借道则万万不行,想让龙岩世家资粮给宿敌更加万万行不得。”
何州心想:这火果真是龙岩世家放的,就是烧掉也不愿送给宿敌公良友琴。
以丁家的势力,丁勉臣是龙岩邑都府的当然人选,不过宗政荀达即位之后,将龙岩当为北部防御的重点,重兵驻守,丁家的力量就显得有些弱了,结果莆田何家何州出任龙岩邑都府,当地势力之首丁家只捞到邑尉第三权职。
宗政荀达在执政期间,借助普济海匪的力量肆意打击其他世家,除了漳台,龙岩是匪患最厉害的地区,世家凋敝,早就怀恨在心。此时宗政荀达与数万精锐被困在虎吞峡、永嘉堡、漳州城之间,龙岩世家的势力又重新在龙岩占据上风。
且不论丁勉臣与郑家的秘辛,正如徐汝愚所分析的那样,龙岩世家宁可青焰军入主漳台,也不愿被普济海匪洗掠一空、四野白骨。丁家出头为青焰军振臂呼喝,其余世家一呼百应,
普济出兵漳台最大问题就是粮草供应。
普济在温岭的贮粮不多,进入漳台的普济军若不想大费周折从普济岛运送,只得求助龙岩那边。
何州见丁勉臣如此强硬的赤裸裸的表态,挡不住心里的寒气,一屁股坐到高背太师椅上,颓然问道:“你们如此肯定郡王无法从虎吞峡脱困?”
“虎吞峡被封已过去六日,普济海匪未曾深入内陆一寸,泉州未能集兵百人。就是郡王解困又能如何,青焰军与南闽卫军两败俱伤,最终会便宜了谁?这其中的道理还要勉臣向大人解释吗?”
何州慌忙说道:“公良友琴与郡王早有约议,不会违弃的。”
丁勉臣心想:果真如此,长叹一声,说道:“这理由怕是大人自己也无法信服吧。”顿了顿,又说道:“莆田何家与宗政、颜氏并无大多干系,大人莫要因为宗政荀达对您的赏识而毁去整个家族的基业。”
何州猛的站起来,猛捏剑铗上的机括,一泓剑光骤起微茫划向丁勉臣,半出鞘的长剑横在他的颈项上,恶狠狠说道:“丁家真不知道徐汝愚亲率的一万青焰军在何处?”
第五章 入主泉州
丁勉臣轻笑起来,丝毫无惧架在颈脖上的利剑,愈笑愈烈,颈上肌肉微微颤抖不休。
何州把剑稍向后退了退,对他突然演烈的胆色十分不解。
“镗镗镗”,十数名精卫不经通报的迈进来,见何州把剑架在丁勉臣的脖子上,纷纷飞身上前,拔出配剑,向何州围过来。何州身边的六名亲随扈从剑拔弩张的迎上。
丁勉臣斥道:“何大人是龙岩之首尊,你们岂能对他如此无礼,还不退到一边去?”望着为首的健勇青年,说道:“孝义,我要的东西取回来没有?”
丁孝义掏出一本文册,说道:“曾志那厮果真藏有宗政荀达的密令。”无视何州的利剑,径直将密令递给丁勉臣。
何州情知大半个龙岩城已在当地世族的掌控之中,若无鱼死网破的决心,还需双方好好商议,暗叹一声,将剑收回,说道:“郡王密令中说什么?”
丁勉臣愤然说道:“果真不出我所料。”将密令递给何州,说道:“何大人,你自己看吧。”
何州匆匆看过密令,讶道:“郡王真想将龙岩割给公良友琴?”
“这有什么难猜到的,宗政荀达若能从虎吞峡脱困,也是损失惨重,永嘉堡在青焰军手中,不由他不收缩防线。在他心中,龙岩弃给青焰军还不如弃给普济海匪。如果普济海匪从漳台登陆,曾志就是有此密令,也掀不起风浪,但是普济海匪就在城下,曾志只要凭此密令调动一营守军,龙岩就万劫不复了。”丁勉臣从何州手中取过密令,双掌合击,那文册化为无数碎片滑落下来,淡淡说道:“龙岩世家不得已如此,望何大人理解。”
何州失望了片晌,只见最后一片纸屑从丁勉臣掌间滑下,陡然惊醒过来:“公良友琴想来已经知道龙岩城里的变故,勉臣可有应对之策?”
丁勉臣说道:“备粮仓已毁,城中存粮尽在世家宗族手中,何大人还有他策可寻?”
城中五千守军虽说有半数是自己直接控制,但是丁勉臣烧毁备粮仓,使得自己再无退路。要么打开城门让普济海匪进城掳夺,要么与龙岩世家同仇乱忾抵挡普济海匪。
何州长叹道:“杨尚可愿与我龙岩相互策应,以拒普济海匪?”
丁勉臣轻笑起来,说道:“青凤将军四日前已亲率一万青焰军精锐向南潜行,这消息是杨尚前日亲口说给我听的。”
何州谔然呆立,心想:已经到了这地步了?
徐汝愚望着东面的一柱独峰,独峰下则是绵延四方、葱葱郁郁的台地平原,浑浊雄壮的闽水在独峰处向东南折行而去,再过去又是一片连绵的低矮丘陵,近海隆起的高山将泉州环抱在一座比甘棠湾大上数倍的海湾里面。
望着独峰上仓促点燃的烽火,黑色的烟柱腾跃着刺向天穹,徐汝愚轻声说道:“二十九年前,父亲也是绕过观音峰向泉州城走去的,那时天空还飘着雪。”
“再过一天就是南闽郡王宗政芪的寿筵,泉州城里宾客咸集,丝竹大盛,徐公就是那一天进入泉州城的。那一天,林凤率领四千琉求海匪侵入龙岩境内掠夺,十日后离去,那一次海匪登陆,龙岩平民伤亡近万。”
徐汝愚还知道娘亲就在那些宾客当中,次日将与父亲相遇。
一路轻军潜行,偏偏到了泉州城下,心里犹豫起来,望着身侧的郑梦淮,说道:“泉州的民众将会如何看待我?”
郑梦淮慨然说道:“宗政家入主南闽五十余年,南闽匪事无一日或绝,商贾绝踪、四野荒芜、流民塞途、饿殍盈野,今日我青焰军入主南闽,南闽百姓当额手相迎。”
徐汝愚轻笑起来,说道:“不奢望如此,只希望不污了父亲的名声。”转身向即墨明昔说道:“你领前军三千精锐迅速穿插到东门与泉州港之间,阻止泉州水军进入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