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忠走过去扶他,却给他挣扎开来,他大步走到徐汝愚的面前,瓮声说道:“大人可决意挥军入主漳台?”
徐汝愚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大声说道:“林济只残去我左臂,你可许我领兵复此家仇?”
徐汝愚这才知道率众入寇漳台的乃是投奔公良友琴的琉球海匪残部,林济乃是林凤的幼子,琉球匪平林凤身死之时,他才十一岁。
徐汝愚一字一顿的说道:“林济残劣,便是我也要取他性命,为漳台遭此惨祸的民众复仇。”
那人哈哈一笑,随即单膝跪下,说道:“我周世隆只剩残躯,却非废人,大人出兵时莫要忘了我一分。”
徐汝愚见他左臂巨创未愈,眉头却不皱一下,性烈如此,实是铮铮奇男子,伸手扶他起来,渡息替他止了血。堂上众人给周世隆一闹,收住悲声,神色激愤振作起来,一一过来参见徐汝愚。
徐汝愚让波杰去迎冯远程的骁卫营进驻东阳堡,由周世忠向他详细介绍漳台当前的局势。徐汝愚这才进一步得知宗政荀达焦土之策的详情。
七月末,普济海匪大规模的小股向内陆渗透,宗政荀达一反常态的在龙岩集结兵力向漳台南境推进。
漳台乃至漳州府都属于宗政家的辖地,只是宗政荀达即位后收缩防线,将漳台属于宗政一系的卫军撤往龙岩之带,从此在漳台抵抗普济海匪侵袭的主要是各世家的私兵,虽说漳台近万,但是分散各族,无法默契配合作战,更不用说建立完善的防御体系。
近年来,漳台世家逐渐放弃东部台地平原地区,将民众转移至西部的闽中山以及武陵邑中,以东阳堡、漳台城、建安堡为主,在闽中山的东侧外缘建立防御线,阻止普济海匪继续向西部渗透。虽说艰苦,却也有所收效。
漳台世家本欲联兵驱匪,见宗政荀达积极进兵漳台也不疑他。
周、黄、李、郑四族总兵力只要七千众,分兵驱匪,却畏海匪反而通透防御空隙向闽中山渗透,此时宗政荀达行书四族,要求他们各安其地,驱匪之事由他率过来的卫军进行。
四族见此议正投自己的意,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
直到十月中旬,普济海匪突然在东阳堡西南集结,规模近五千人。四族这才发觉不对劲,却也没有想到是宗政荀达与公良友琴勾结之后果。漳台城本身兵力就只有二千众,无法抽调支援东阳,便向在建安堡南侧活动的宗政荀达告援。援兵经过漳台城要求进城接受黄李两族的犒劳,黄公覆哪曾料到进入城中的会是林济所率领的普济海匪?
五千普济海匪在城中屠杀,五千普济海匪在城外阻截逃出城的难民,东阳堡此时已经被普济海匪团团围住。
漳台城破,军士与民众共一万六千余人惨遭屠戮,林济以漳台都府印调郑梦准出建安堡,于漳台城南伏击,与此同时,宗政荀达亲率领大军围攻建安堡。
而后,林济纠集一万匪军围攻东阳堡,在东阳堡即将被毁之际,骁卫营及时赶到,为周族留存一分生机。
第十五章 哀兵
骁卫营进入东阳堡已是次日凌晨,略显疲倦的冯远程安顿好军务,就在周世忠的带领下去参见徐汝愚,却见他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一脸倦容的样子,吃了一惊。徐汝愚率兵坚守暗日寨时,连续作战数日也未有今日这般憔悴。
徐汝愚见冯远程与周世忠俩人进来,双眸一亮,指着旁边的太师椅让他俩坐下。
冯远程未曾多想,径直走过去坐下,静呼徐汝愚吩咐。
周世忠见徐汝愚站在那里,不由心中忐忑,瞅了冯远程一眼,只得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坐下,神色拘谨。
徐汝愚清亮的眸光极速扫过两人,随即将目光定在冯远程的脸上,说道:“漳台形势之严峻,想来你也能够明白。闽中山以及武陵邑的民众正恐慌向南撤离,即使我们在一个月内将流窜进入闽中山区以及武陵邑的海匪尽数肃清,能留在漳台与武陵邑的民众也没有多少了。”
周世忠已在路上将漳台的严峻形势说给他听,冯远程迎着徐汝愚目光,没有丝毫退避的说道:“大人不杀知遇之恩,让远程已经漠视眼前的艰难。”
徐汝愚缓缓点了点头,眼中不掩赞许之色,看来许伯英当初建议调骁卫营进入漳台,已有这样的预兆。
明昔要在乐清主持防务,能领兵进入漳台的只有梁宝与冯远程两人,虽说梁宝对军务的娴熟还要胜过冯远程一筹,但是冯远程果断坚毅,更能在困境中开拓进取。
原先计划中挥军进入漳台的两大优势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给养不能从漳台得到补允,不得不依赖于溧水河谷。
抚州会战过去不足五个月,清江也是百废待兴,无法提供充足的补给,相当长的时期内,除了骁卫营,清江不会向漳台加派兵力。
漳台世家只剩下不足千余的残兵,只凭骁卫营四千五百人的兵力面对可能同时来自宗政荀达与公良友琴两方面的攻势,则显得十分不足。
如果补给线沿着旧有的沿茶马商道进入漳台,却要在武陵邑境内行进一百五十里左右,以骁卫营的兵力根本无法保障补给线的安全。
若是那样,宗政荀达无需与徐汝愚正面为敌,只要遣人扮作匪寇破袭骁卫营的补给线,就能令徐汝愚不得不从漳台撤兵。
冯远程听徐汝愚一一道出漳台形势的严峻,依旧没有一分动摇,说道:“宗政荀达在龙岩有许多家业,至不济取粮于龙岩。”
徐汝愚摇摇头,说道:“宗政荀达未必会让我们如愿。七月末,普济海匪除了在漳台地区登陆,还在龙岩与龙泉之间登陆,其用意可能将龙岩的民众完全赶往南边的泉州府,将龙岩地区变成军事缓冲区,阻止我部向南渗透。”
徐行在漳州府四城邑影响巨大,虽然宗政家在龙岩漳州邑布有重兵,却无法阻止民心倾向徐汝愚。若是民众大规模向漳台转移,焦土之策的作用就只能维持一年,以溧水河谷众人的才能,坚持一年还是能轻松做到的。
冯远程默然不语,徐汝愚有时宁愿自己涉险,也不会置军士与附民于险地,只是看他脸有倦容,也捉摸不准他是否心有定计,看了身侧的周世忠一眼。
周世忠说道:“周族尚有五千附民留在左近,除此之外怕是只有甘棠海湾附近的几千民众了,在境内流匪没有肃清之前,实在没有办法将闽中山南部的民众留在。漳台城破、建安堡破,两外的存都被普济海匪与宗政荀达劫去,闽中山里的存粮会被南撤的民众带走,整个漳台的存粮恐怕只能算上东阳堡的一万二千余担,以六千民众六千军士计,这些存粮支撑一个半月已经是极限了。”
徐汝愚说道:“骁卫营不能只守在东阳堡,在漳台境内迂回的话,消耗更大,这点存粮只能维持一个月。甘棠海湾峙守大漳溪口,可以捕鱼充饥,我们暂时不用过分担忧那里。近期应遣出人手在漳台境内搜寻郑梦准以及郑家的子弟,有郑公在漳台坐镇,漳台的转机才有可能大一些。”
郑家只比漳台城中的周家、李家好上稍许。郑族精锐二千五百众长期随郑梦准抗击海匪,战力极强,若是全留在建安堡内,宗政荀达即使吐下建安堡也要掉几颗牙,不得已将郑梦准用计调离,使得郑梦准与幼子郑柯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然而三子、五孙以及满门女眷都难逃厄运,想到郑梦准最小的一个孙子四个月前满月时,父亲带着自己前去贺礼,周世忠轻叹了一声。
郑族被海匪打散的将士陆续的向东阳堡汇拢,直到十二月五日,集结在东阳堡的郑家子弟达到四百六十二人,这大概是郑家惟独残存下来的力量,郑梦准与其子郑柯依旧没有消息。
徐汝愚有些不愿去见这支哀兵,他们的妻儿双亲悉数丧生于此祸中。他有心将郑家与周家的族兵编成一部,却担心冯远程能否驾驭得了。
周世隆残去一臂,却在短短十多日里恢复过来,左臂悬在胸前,右手执着眉尖刀与精卫技击,却在不意间会忽的紧皱眉头。
徐汝愚站在月门下,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周世隆呼道:“大人。”
徐汝愚转身望来,吩咐左近,说道:“将郑智享、周世忠、冯远程一起唤来。”
郑智享是郑梦准的亲侄,也是这支残兵之首领。徐汝愚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当、相貌清秀,此时却被悲愤伤痛填满胸臆的青年将领,说道:“郑公与郑柯何时去泉州?”
郑智享微微一怔,不敢去看徐汝愚清亮如悬星的双眸,低声说道:“末将在漳台城南被普济海匪伏击,就与家主郑柯兄走散了,家主早说过,他日能为民驱尽普济海匪者唯有大人,所以智享与郑家哀兵才赶到东阳堡来,希望大人为郑家为漳台百民主持公义。”说到最后,眼中流出渗有血迹的泪来。
南闽众人中,父亲对郑梦准评价最高。郑梦准随父亲平琉球匪事时只有二十岁,才识武艺卓而不凡,父亲对他甚为倚重,此时他安排好一切,却不来与自己相见一面,不免让人黯然心伤。
想及义父吴储当年存有死志只身潜入江津刺杀张东的绝决,徐汝愚心中一痛,毅然说道:“我欲将郑家与周家将士编为骁卫营第四营,世隆为营尉,智享为副,职列左尉,你们可有意见。”
周世隆神色一振,看向郑智享,只怕他说反对的话来。
郑智享说道:“谨听大人吩咐。”
“那好,世隆未复之前,第四营驻守东阳堡,不得出战,远程、世忠你们给我记好这点。”
周世忠微微一怔。冯远程却忙不迭的应承下来,若让第四营哀兵出战,无论遇见普济海匪还是宗政军,都不是自己能驾驭的。
周世隆争辩道:“我的伤势已经无碍。”
徐汝愚双眉一挑,厉声道:“以你现在的实力,能接得下我一击?”眼中精光大盛,战意气势大炽,令身侧的周世忠等顿感压力。周世隆心头窒闷,却昂头阔立那里,毫不退让的直视徐汝愚犹如利刃的眼神。
徐汝愚知道他若强捱下去,日后修为定会大受影响,敛起目光,取出腰间的佩剑拔出直点周世隆握着的眉尖刀尖。
周世隆只觉一股巨力由眉尖刀玄铁柄传来,虽然柔和却不容置的要将自己的右手撑开。
徐汝愚见周世隆浑身一震,嘴角渗出血迹,手却没有松开眉尖刀,心里一叹,剑首微微一抖,狠心摧力,将周世隆连刀带人远远震开,跌落到花圊的软泥地里。
周世隆却未料得真的没能接下徐汝愚的一击,失魂落魄的箕坐在泥地上,只当左臂残去,武艺退步至斯,放声大哭起来。
周世忠心中震惊不已,这才确信徐行天纵其才,徐汝愚却更胜一筹。虽然担心世隆,见徐汝愚板着脸没有发下话,也不知怎么办好,看向身边的冯远程。
冯远程走过去,将周世隆低声说道:“大人若是以此种方式出招,世间少有人能挡下几招。前些日,世隆可曾看见建安堡方向的星爆雷闪异象,那便是大人所为。我看世隆伤愈之后,实力不下于我,还是安心养伤吧。”
周世隆骇然惊顾,虽不曾亲见,但也听人描述过,当时只当漳台冤情太深才会天降异象,却不知是徐汝愚之故。
周世忠见其弟惊骇之余,沮丧稍减,却不见冯远程与世隆说了什么话,竟能如此立竿见影。却见徐汝愚对冯远程与周世隆微微摇了摇头,心想:大人却是有什么秘密不愿广传。
第十六章 布疑
十二月七日,尉潦率领清江骑营进入漳台东阳堡,屠文雍、君逝水、欧阳雷随行,
子阳秋与许伯英尚被拘在泉州,百夷首领管见与子阳雅兰领着孙来与邵小琪以及两百名百夷最精锐的将士稍后半日也赶过来了。
徐汝愚看着管见身后健勇抵得上清江骑营将士的百夷精锐,知道管见这次带来的是百夷的老本,难怪会让子阳雅兰领队。
相比子阳秋的儒雅清逸,管见相貌却要糟糕一些,半秃的头顶比他的昏暗的双眼更加清亮,一粒大鼻头悬在肥厚的嘴唇上面。
除了子阳秋之外,徐汝愚与百夷其他六支首领只有数面之缘,却也知道管见是百夷少有的高手,职掌百夷秘营军,轻易不下武陵山。
管见给徐汝愚施了半臣之礼,瓮声说道:“原以为见不着青凤将军一面,看来赶过真好。”左右看了一眼,在座的尉潦、冯远程都是清江高级将领,悄声说道:“我王在普济南端的东礁岛,东礁岛周围六座礁岛,尚有我族人三万六千余,其他各地掳民一万五千余,普济岛以及北侧、西侧的岛礁还有超过二十万的岛民。”
徐汝愚想了片刻,说道:“夷王若想离开普济岛,十余年中不会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