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部队进入抚州也将是孤军作战。武陵山东山出现异常之后,徐汝愚就加强升云寨的防卫,除了驻守轻甲步营第一锋五百名将士,百夷一族在左近还驻扎了六百名战士,徐汝愚不畏升云寨会出什么纰漏。
容雁门对清江江匪有着不弱的影响力,这次回去应该对他们动手了,不能让他们到关键时刻拖自己一把。
徐汝愚将纷乱的心绪逐出脑海,让心神进入无念无想的境界。入定醒来,睁开眼迎入一片绚丽的晨曦。
远处有人接近,仅管他们小心翼翼,但是徐汝愚敏锐的感官还是将他们的动静尽收心底。
“虎子,如果不幸遇到贼人,不是我心狠,你一定要嚼舌自尽,不要给他们逮了活口。”一个刻意压得极低的声音脱不去深入骨髓的恐惧。徐汝愚暗忖:即使遇到普济海匪,第一反映也该是逃命啊,怎么会不作丝毫挣扎的逃命呢。
“知道了,阿爹,一路上这话你都说了五六遍了,昨天过来你还说了四回。”略显稚气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耐烦。
“阿爹怕你被俘招不住贼人的刑,说出逃难寨民的藏身地方,那可是几百条人命啊。”
这附近藏着几百名逃难的寨众,难道普济海匪对抚州的民寨动手了?离此处最近的民寨就在云溪东岸二十余里外的马鞍山上,马鞍寨收容四千多流民,有六百多名寨丁。四月初徐汝愚曾赠送一批优良军械给马鞍寨用来加强山寨的防卫。马鞍山虽小,但地形复杂,即使出动二千精兵也未必攻得下马鞍寨,公良友琴不该此时沉不住气啊。
啊…徐汝愚顿时省得这些寨众从台山逃难出来的,台山四寨终于出娄子了。
徐汝愚翻身坐起,穿窗越户,顷刻之间潜到那对父子身后。
那对父子赤脚穿着短襟短袖褂子,挂破了好几处,皮肤黝黑,身上还有好几处血疤。父亲颧骨高高隆起,骨节粗大的双手抓着两只青竹篾新制的鱼篓,儿子却双目闪亮,灵动观察四处有无异常。
徐汝愚心想他们可能是到云溪中捕鱼给难民充饥的,缀在他们后面走到云溪边。云溪现在还是浑浊不堪,哪有鱼虾的踪影。父子两人呆站在云溪浅水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阿爹,这溪水怎么这么浑了,连鱼影也摸不着,看来十一叔他们也好不了哪能里去,但愿小东他们能有收获。”
“唉,现在山中野果虽然很多,但是随时都有可能遇到猎奴队,昨天上山的十拨人只有六拨返回,算了,我们去唤明山他们吧,今天云溪捉不到鱼了,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想。”虽是如此说,父亲却呆呆望着浑浊的溪水发愣。
徐汝愚感觉到云溪上游正有一群人沿溪水向下游走来,便从树后站出,越到两人身前。父子两**吃一惊,跌坐到溪水中。
徐汝愚见两人伸舌欲咬,忙出手制住父子两人。父亲悲愤之极的眦目瞪着徐汝愚,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儿子脸上却狂喜难以自制,只是被徐汝愚制住无法开口说话。
徐汝愚轻笑道:“你认得我?”见他极力将头下压,想来应答,伸手解开他的禁制,说道:“你认得我就好,你们可是济寨的人?”
“我跟小东见过你,我们是济寨的人,青凤将军,你放了我阿爹吧。”
徐汝愚见那父亲脸色缓和下来,伸手解开他的禁制,说道:“我刚刚在后面听你们说一遇敌情就要咬舌自尽,所以才出手制住你们。我是徐汝愚,我们去镇子里,你们告诉我济寨发生什么事了。”
徐汝愚领着他们返回夜间休息的房子,让父亲将事情说给他听。
“我叫罗刚,这是我儿子罗小虎。四天前天刚蒙蒙亮,我们还睡着觉,突然听见有人喊寨子走水了,就看见寨子里四处起火,都说有一伙人从北崖闯进寨子到处放火杀人,后来前山寨门就给人破了,无数的贼寇闯进来见人就杀,寨子里早就乱作一团,护寨的将士根本无法抵挡,天还未亮透,我们就都给抓了起来。听说,护寨的人都给开膛破肚了。原以为他们不杀普通寨民,就由他们向这边押送,一路上也没人敢逃跑,后来跟邵寨被捉的人汇合出了台山,大约有三四千人,大家给绳索串绑在一起。没想到下台山没有半天时间,走到黄泥坡,押送的贼寇就从背后开始杀我们。幸亏邵寨的顾明山率先挣脱开绳索,抢了一个贼人的刀给我们解绳子。贼寇来杀他,那些被绑着的人就用身体替他挡刀枪。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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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卷八 第一章 孤军东进
若不想绕过台山,借道崇义、清江返回溧水河谷,只有翻越崇山峻岭猿鸟愁渡的台山。徐汝愚望着六百平民之中妇孺居半,若要强行翻越深壑峻岭的台山,路途折损定然惨重,何况临近抚州的台山东麓,流寇山寨林立,台山之中隐藏许多未知的危险。
“从此处登台山,要避开流寇山寨就没有山路可走了,青壮年勉强能跟得上清江骑营将士的步伐,那些妇孺只有在山中坐以待毙了。”顾明山在台山生活数十年,对台山所知甚详,知道若从此处翻山,平民之中的妇孺注定要被放弃掉。
此时难民的数量增至六百二十六人,也只有这么多人得以逃脱黄泥坡屠杀,其中以青壮居多,还是有二三百名的妇孺老弱。徐汝愚将三百多青壮编以行伍,以加强逃难途中的管理。抚州民寨都受过徐汝愚的恩惠,虽然不敢光明正大的与普济为敌、接纳难民,但多会暗中给予援助。徐汝愚率众北行第四日,不仅三百名青壮配置兵刃,而且获得弥足珍贵的二十匹战马代替脚力。
徐汝愚笑道:“普济大军在抚州的统领是赵威胥,就凭他还不能让我四处逃窜。抚州民寨多达四十六处,我们在抚州境内行军,赵威胥就是将一万普济大军悉数派出,也未必能捕捉到我们半分影子。”
顾明山见徐汝愚浑不将前堵后追的各路敌寇放在眼中,心情也轻松不少。但是除了绕道台山或是翻越台山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出路,难不成徐汝愚根本就不想返回溧水河谷。顾明山给心中突然冒起的念头吓一跳,转念一想:过去半年中徐汝愚不遗余力的资助清江府内各路民寨,抚州民寨受惠良多,实力得到一定的加强。无论在哪一方面,徐汝愚对抚州的民寨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仅看这几日来沿途民寨给予的援助可知一二。虽然每家民寨所能给予的援助微不足道,但是他们都籍此向徐汝愚表明一种态度。抚州即将被普济海匪掌控,抚州各路民寨无疑将希望都寄托在徐汝愚的身上,徐汝愚此时留在抚州境内,所象征的意义重大。
想到这里,顾明山心中疑云尽去,小声问道:“徐爷是想留在抚州?”
“这三日来,我们一路北行,若是突然从此处消失,你说赵威胥会作何想?”
“他会立即遣人入山搜索,等确定我们并未转入台山,重新将视野放到抚州境内时,我们已经做完想要做的事。”顾明山会意一笑,将徐汝愚心中所想缓缓道出。
梅映雪想到这几日来一路仓皇北逃不过是徐汝愚故布疑阵,说道:“当初你说要遣一支人手来抚州时,就没打算要返回溧水河谷,可恨你这些天来故作姿态,让我白白担心这么久。”
徐汝愚歉意一笑,说道:“当初我的确是想另派一支人手来抚州活动,这三日来看到抚州各路民寨的态度,让我临时变更主意。只要我们能够暂时脱离普济海匪的视线,我们就可以将难民分散到各路民寨中,不虞他们会拖累我们。这样清江骑营就可以轻装在抚州活动了。”
七月十六日,徐汝愚率众洇渡云溪,在玉案岭的北坡消失踪迹。
七月二十日,轻流率领一组清江骑营将士带着徐汝愚的手令越过台山返回溧水河谷。
许伯英一早与尉潦、张续等人从高棠堡返回河口本寨。河口本寨东南,万余名役工正在修筑城墙,将二十余座坊院围在当中。城墙筑成,溧水南岸将出现一座新的城池。
许伯英走到瘦黑的顾铭琛身边,说道:“城墙采用砖土结构是汝愚走前定下来的,你莫要在此唉声叹气了。”
顾铭琛摇摇头,说道:“师傅一辈子为人筑城,此次最是欢喜,自然希望为徐爷修筑的第一座城池能够雄踞东南,哪想到徐爷只要一座土城,让他老人家凿实失望了好几天。”
许伯英哈哈笑道:“溧水南岸与宣城夹岸相望,非防御重点,筑雄城,徒耗人力物力。现在筑溧水城不过为了方便日后在此设县,若不是考虑近几年内越、荆两郡的形势,商阜之地实无筑城的必要。”
“这倒也是,南岸最缺劳力,万事都是初启头绪,正是要人的时候。溧水南岸已初步形成十五个镇集,结成村社百余座,除去民田,溧水沿岸军屯就有二十万亩。修路、筑桥、建屋立社都需要大量人手,现时农忙稍缓,方才有暇抽调人手筑城,不过我刚刚看见司农正张继似愁似喜神情古怪的过去,想来还有别的事闹心。我若是再抽从乡民中抽调役工,他非跟我翻脸不可。”顾铭琛说这番话时愁眉苦脸,见许伯英眼睛看着别处,情知这番述苦全没功效,呲牙咧嘴以示不满。
现在城墙只用砖石筑基至一丈高度,真正城墙主体采用与本寨一样的筑法,用石灰和生土夯筑,用工用料比石砖省上许多,不过那要等到无雨的冬季。那时正值农闲,可以征调大量人手。不过相对役工的缺乏,其它人手的短缺也相当严重。溧水南岸万事初兴,许伯英总领政务,最知其中辛苦。
六月初时,永宁郡清河、江津、南阳三府与汾郡联合对盘据宿松、潜山两城的张东遗族用兵,在潜山城外取得大捷,将张尊、张旭阳所领的二万残兵逼出永宁郡境。作为商南商道的源头,雍扬府秘密委任许亭易为商监、丁政为商使,代表徐汝愚与各家共同经营商道。许伯英不得不为此派遣大量人手潜入永宁各地。
青焰军到达溧水南岸不及半年,人手本就奇缺,虽然演武堂培养了一批合格军职,但文职人员还是奇缺,投附的民寨几乎寻不着谙习政务的人手。除了拟建中的溧水城需要相应的职能文职,建成的集镇也需要派遣胥吏负责税赋、治安、乡学、户籍等诸多事宜。
徐汝愚欲改变世家宗族权倾地方的格局,军政分立,建立完善的官僚系统作为置县策的辅助策略也就势在必行。从创立青焰军初始,徐汝愚就进行这一方面的尝试。青焰军总务官一职下分设选吏、户税、农正、工正、司刑、通商六曹,日后势力扩大,总务官一职就可以独立发展成为与军职相对应的文职系统。现在农正由张继出任,工正由顾铭琛出任,叔孙方吾兼司刑,许伯英兼选吏、户税、通商三曹事务。许伯英身兼三职最知人手溃乏。
想到这里,许伯英说道:“汝愚近期难以返回溧水,本寨久缺主事之人,事事都觉制肘,午后议政时,我等欲让江姑娘勉为其难暂领全局,你是什么意见?”
“徐爷的信中怎么说?”
“汝愚信中未曾提及此事,只是让我们三个执事主议全局。具体事务,我等均可作主,但是若是关乎大局的事,我们三人又怎好逾越?南岸成立船坞、军械匠营、矿场的条件都已成熟,只是急缺人手,需要雍扬府调用,这些事,我们就不宜出面了。”
顾铭琛思虑片刻,说道:“由夫人暂领全局,想来没人会阻挠,只是不知夫人她自己的意思如何?”
许伯英轻轻叹息:“汝愚建青焰军之初,就有意让江姑娘淡出众人视野,想来是不愿意她干涉政务。江姑娘内心怕也是如此想的,叔孙爷子去寻江姑娘说话,午后就知分晓。”……
江幼黎轻抚徐汝愚的信函,从头到尾又细读了一篇,生怕有什么遗漏。
“介海刚离开,才发觉还有话跟你说。二百里山路崎岖,其间贼寇众多,现在写下来的话,不知何时才能呈到你的面前……”
“尉潦肺经受损,性命无碍,虽然此事在军报中会有提及,我还是要与你说一说。尉潦入山近半年时间,性情沉静许多,不复当日的粗豪,想来山中岁月给他许多磨励。我想让他出任清江骑营统领,但是他犯军规在前,怕他人会有别的意见……”
“其实我已拿定主意,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的意见。有时静夜沉思之时,就象在与你对话,思路特别清晰。我可能会在抚州东北部呆到秋冬,与你相隔三四百里,当中说不定能抽出时间回溧水看你……”
“今日看到你的信,真想与你一同看看溧水南岸稻花抽穗的情景,不要将飞泉流瀑辟为私苑,你与伯英说,凡治内胜景,均设为公益,不得为私人独占。父亲曾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