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汩汩往外冒着,早已没有了生气。可他们的眼睛却死死瞪大,仿佛根本不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来不及了。科特茫然地看着那几乎一步也没有挪动过的男子,长发轻轻飘起,嘴角明明勾起,浑身却冷若寒冰。他的唇动了动,只吐出几个字:“你们……太吵了。”
德比被吓呆了,宰相大人更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浑身一个激灵,裤头上竟已湿热。
侍卫长勉强还支撑着自己的意志,大手一挥:“别……别怕,我们那么多人,他只有……”
“唰——!”鲜血洒过,侍卫长难以置信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蓝天白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祈然握着剑,寒芒闪烁的剑尖轻轻颤抖:“我说过,你们太吵了。我听不见……冰依的声音。”
“萧祈然!萧祈然!”科特几乎是爬着过去紧紧抱住他双腿,“杀人会耽误你救她的时间,冰依在等着你……对,她肯定还在等着你。我发誓带他们走,我发誓我让他们安静。
祈然的动作顿了顿:“你发誓?”
科特拼命地点头:“我发誓,我发誓!”
“好。”祈然收回剑,“这一次,我只数到三。”
这一次,再不用科特提醒,不等祈然数到三,所有人早已飞奔着冲出了乱石堆。
是啊,孩子们的命再重要,却能比自己的性命更珍贵吗?
宰相失去了嫡子嫡女,还有庶子可以继承家业;德比虽然疼爱卡鲁加和米娜,毕竟早已有了索库这个继承人;而卡莱,他在火山喷发的时候可以丢下约翰逃跑,现在又怎会留在这里送死?
科特看着一瞬间空荡下来,坍塌得一塌糊涂的平民石窟只觉得悲凉,这才是人性,才是感情。先爱自己,有了余力再爱别人。饶是妮安当年的疯狂,也一样。
可唯有他,唯有这个人,却跟所有人都不同。科特安静地看着这个沉默的男子,夕阳余辉洒在他脸上将那容颜勾勒得更如梦如幻。他是那么冷血,那么残酷,那么霸道,却又是那么专注和执着。
他的行为,或许像妮安一样疯狂扭曲,毁灭一切。然而,他们的本质却完全不同。妮安是因为得不到而毁灭。为了得到爱,不惜借助恶魔的力量,将灾难引导向所有人。而萧祈然,却从不求助别人。他本身就是神,也是魔,无心无情,不爱世人,也不在乎自己,因为他早已将所有的情爱都投注在了一个人身上。他的毁灭,从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不能失去。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而冰依便是决定那一念的唯一锁扣。
科特抬头仰望天空,觉得眼睛很涩很痛:冰依,你不能抛下他!他已不仅是你的爱,你的丈夫,更是你的责任了,你知道吗?我不想眼看着出云岛被毁灭啊!
叮铃——叮铃——叮铃——
祈然猛地直起身来,神色再不负冰冷无波,眼底仿佛有什么炽热的火焰要烧出来。
叮铃——叮铃——叮铃——
什么声音也没听到的科特一脸迷惑道:“祈然,怎么了?”
“别吵!别说话。”祈然笑了笑。
科特惊呆了,那笑容是如此璀璨,如此温柔,带着孩子气的狂喜和激动,明明是如此幸福感动,皎洁如月,却为何让他心口纠结疼痛到无法呼吸。
祈然泯了泯唇,轻轻地,声音如羽毛刷过脸颊一般说:“你听到了吗?冰依,她在叫我。”
等你,是因为相信你;相信,是因为深爱你;爱你,所以,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祈然,我一直,等着你。
Leg 24。 离恨天(上)
几个时辰,其实真的算不上长。可是对于被困在黑暗中,又饥又渴又惧又痛的孩子来说,几个时辰就变成了几个世纪的折磨。
叮铃——叮铃——叮铃——
南南的手都摇酸了,没了知觉了,可他却摇得越加用力。咬着嫩唇的脸上,一片沉默的倔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蓝光撑起的结界越来越小,越来越稀薄。连最镇定的卡鲁加也开始惶惑恐惧,他们毕竟都只是孩子,天真不识愁滋味。
卡鲁加忽然觉得肩上一重,米娜浑身无力地靠在了他身上。原本因恐惧和疼痛白皙一片的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卡鲁加心中一慌,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是滚烫一片。
“米娜,你……你发烧了!”
米娜迷迷糊糊呻吟着,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难过,我好难过……呜呜,哥哥米娜渴……米娜要喝水……”
卡鲁加看了看米娜脖子上越见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她干裂的唇,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落在米娜的唇上,被她贪婪的一一舔干净。
卡鲁加想起昨晚自己还命人把一桌的好菜倒掉,嫌千篇一律的山珍海味无趣,他吞了口口水,却觉得嗓子冒烟般干渴疼痛;于是他又想起了摆在床头热了一遍又一遍的安神茶,嬷嬷总是很耐心地劝他喝,他却因不耐将它打翻在地……
卡鲁加从未像现在这般怀念那个像牢笼般的皇宫,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憎自己的奢侈浪费。他多么渴望有人能来救他们,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哥哥……哥……”苔丝怯懦痛苦的声音忽然响起,“难受,好难受,苔丝不能呼吸……”
卡鲁加抬头看去,只见苔丝坐在亚罗的旁边,离结界边缘很近,再加上结界越来越小,她的身体甚至已经有一小半处在了蓝光中。苔丝的脸色有些青白,拼命地吸着气,却仿佛被什么憋住了,神情反而越来越痛苦。
亚罗手忙脚乱地爬过去按着苔丝胸口,叽哩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可没等卡鲁加听清,亚罗忽然痛苦地倒在地上,脸色变得和苔丝一样青白交错。
卡鲁加心头一颤,害怕有人死去的恐惧如毒蛇般缠住他的心口,他无措慌乱,急得心如火烧,可他甚至连过去探一下情况的勇气也没有。
铃铛声忽然停了下来,卡鲁加看到南南爬过去,然后拽住亚罗的衣领费力地将他往回拖,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卡鲁加,把……把他们拉到中间……阿嘉斯说,边缘的氧……什么气不足,他们会窒息而死的。”
卡鲁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氧气,南南也不懂,可他们却好像一下子找回了生存下去的勇气。他们费力地将亚罗和苔丝拖回圈中,片刻后,两人的脸色终于好转过来。
亚罗“咳咳”地呛了两声开始大哭,边哭边骂:“为什么我要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为什么?!我是宰相的儿子,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呜呜……我不想死!不想死!”
“啪——”南南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不要吵到阿嘉斯!不许吵!”
亚罗被南南的气势彻底吓到了,顿时不敢再吱声,只能愤愤地蜷缩起身子坐在一边。苔丝挨着亚罗哀哀哭泣,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
南南重新拿起金铃,换了个手,继续摇。卡鲁加挨到他身边,叹息道:“南南,你不怕吗?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不怕!”南南的手停了一下,两个拳头都紧紧捏住,“南南要陪在阿嘉斯身边,所以不怕。”
卡鲁加笑了,虽然笑容很苦涩,他接过南南手中的金铃:“你休息一下吧,我们轮流摇。希望……真的有人会救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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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叮铃——叮铃——
清脆而悠远的铃声,还有众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这是乱石底下唯一的旋律。
冰依觉得冷,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冰寒,而是每一个细胞每一寸骨骼都如被冰水泡了几个时辰后那种麻木的冷。
她隐约知道,这个蓝色结界的撑起,是以燃烧她生命为代价的。结界越来越小,蓝光越来越薄弱,也意味着她的生命越来越走到了尽头。
结界中孩子们的躁动恐惧,她隐约都听到,却又听不真切,仿佛连耳膜都被冻住了。可奇怪的是,她却感觉自己能听到洞窟外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争吵声,还有那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冰依无法肯定这是幻觉还是现实,可心灵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祈然,在呢,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铃铛还在有节奏地响着,可这小小的声音怎么可能穿透层层岩石传递到祈然耳中?那几乎是个犹如天方夜谭般的笑话,可冰依却执着地坚信着。
她想,冥冥之中有那么多纠缠的缘分和错过,可他们却偏偏穿越了千年的时空找到了对方,然后相遇相爱相守。那样遥远的距离他们都找到了对方,等到了对方,这一点小小的距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冰依不怕,她从不怕没有人会来救他们,更不怕自己会被抛弃。因为哪怕全世界都舍弃了自己,那个人也一定会坚持不懈地寻找。
叮铃——叮铃——叮铃——
铃铛声越来越弱,不要说孩子,连冰依也慢慢感受到了呼吸的艰难。她的血液,她的身体越来越冷,有什么从她体内慢慢流走,流尽……
祈然,我不怕你找不到我;可我,真的能等到你吗?
“砰——”忽然,一块石头突兀地从洞顶掉落下来。砸在结界上,震得冰依一阵血气翻腾,但幸好石头不大,结界并没有受到损伤。
冰依胸口一窒,凝神静气地听。石头已不再掉落了,但洞顶上方却果然有轻微的挖掘声。大概是因为方才的石块掉落,所以更加小心翼翼。
心脏剧烈跳动,冰依无法抑制自己霎那流窜过全身的激动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祈然!祈然,我终于等到你了吗?!
挖掘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终于,连孩子们也听到了这有如天籁般的声音。明明身体还是那么疲惫,呼吸还是那么困难,伤口还是那么疼痛,可他们却觉得浑身从未如此舒畅过。
还有什么比绝地逢生更值得庆幸的?还有什么比黑暗后的阳光更值得期待的?还有什么比得而复失的生命更珍贵的?那小小的挖掘声,小心翼翼的搬运声,等于宣告了他们折磨和苦难的结束。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离幸福只有一步。
可是却偏偏,就差了这一步!仅仅一步的距离。
没有人会想到,急于求生的亚罗,被近在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会爬出结界;更没有人会想到,他竟然会憋着气用手去敲打抠挖洞顶,妄图和上方挖掘的人汇合。
意外,之所以称其为意外,是因为意外发生前,你永远都不可能预料到它如何来临;灾难,之所以称其为灾难,是因为灾难来临时,你若不付出代价便只能是共同毁灭的结局。
意外和灾难来临得都是如此快,如此措手不及。明明前一刻大家还在庆幸终于获救了,下一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轰隆坍塌的巨石迎头砸来。
“啊啊啊——”亚罗那凄厉痛苦的叫声,如一把利刃,深深地割在每个人心中,宣示着噩梦的开始。
“砰——啪——”结界,被砸得支离破碎,蓝光几乎完全消失在空气中。可那样的碎裂,却也只是稍稍阻止了岩石的碎落。
冰依觉得,鲜血像不属于自己的,争先恐后得从眼儿口鼻狂涌而出。鲜血迷蒙了她的眼睛,可她却依旧看到了南南他们惊恐的眼。
那么小的身体,那么幼嫩的脸,那么恐慌却依旧澄澈的眼睛。
那一瞬间,冰依怀疑自己看到的是谁?是沐浴在鲜血中的妈妈,是初遇时摘下面具的祈然,还是抱在怀中柔软温暖的冰朔?
无论是谁,冰依都没有犹豫的时间,她扑了出去,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抱住两个孩子——南南和卡鲁加。她很想护住所有人,可是却心有余力不足。
背上是一阵狠狠砸击的剧痛,像那种开山的巨锤举起了砸在自己身上,或者更痛一点。冰依猛地吐出一口血,鲜血统统淋在他怀中两个孩子身上,还有周围慢慢消散的结界蓝光上。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
原本消失的结界,居然又慢慢汇聚在一起,笼罩住了冰依和两个孩子。那结界是如此小而脆弱,几乎只能罩住冰依全身,被巨石砸击得摇摇晃晃。可它又是那么决然,混合了鲜红的蓝光在黑暗中忽闪忽闪,就如人执着燃烧的眼睛。
冰依侧躺在地上,臂中是两个瑟瑟发抖,完全被吓呆了的孩子,周围可能还有其它孩子的尸体和残留的她们的惨叫声。
红蓝相间的光那么耀眼,那么温暖,可冰依只觉得冷,生命和血液都流失掉了,如何能不冷?
是不是因为太冷了?所以她开始恐惧,恐惧着死神举起的镰刀,恐惧着无边的黑暗,恐惧着再见不到那张清俊的容颜。
她……是要死了吗?难道,终究要抛下他,独自离去吗?不!她怎么甘心,怎么忍心?
祈然……祈然……祈然……早知今日,要这样离去,留你一人,我绝对绝对不会救下久妖;祈然,早知冒险的结果是让我们失去彼此,我宁可从未离开过天和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