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那是皇帝的声音!
弘文帝的面孔,罗迦的声音!
仿佛执法的大黑天,踩着尸体,踏着风火轮,一刀就砍过来。
她再也忍不住,拉了被子就要往下跳。
弘文帝迅速地伸出手,一把搂住她的肩头,沉声道:“芳菲,你别害怕……朕会排除一切阻碍,立你为皇后……”
这声音,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心底的最后一丝幻想。
她嘶声痛哭,歇斯里地爆发起来:“出去,你先出去……”他更紧地搂住了她:“别怕,别怕……芳菲……朕愿意这么做……朕喜欢你,才会这样的……朕会立你为皇后……你什么都不要怕……朕不后悔这么做,从未后悔,朕是因为喜欢你,就算天下人都反对,朕也会坚持!”
罗迦归来4
她狠狠地捶打在他的胸口:“滚出去……”
他完全不知道疼痛似的,任凭她拼命地捶打,却根本就不松手。此时,群臣可能的反对,种种的顾虑,全部不见了。都是欢乐,那种把握一切,掌控一切的欢乐,得到爱人,真正拥有的欢乐。
自己期待这一天,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芳菲……”
她忽然用劲,狠狠地就推开他,光着脚跳了下去。身边就是太后的梳妆台。她的手胡乱地,忽然摸到上面的一只头钗。
还是他送来的,翠绿得那么好看。
头钗尖利的一端,横在胸前。
弘文帝的心,一直往下沉:“芳菲……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出去,滚出去……”
他不得不起身,草草地披了衣服。
她和他,面对面。
他伸出手,那么迅捷,想把那支钗抢过来。
她却警惕地后退一步:“滚,你滚啊……”
他迟疑着,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芳菲……都是朕的错,朕自然会承担错误……”“滚,滚啊……”他拉着门柄,不得不出去。
慈宁宫外,艳阳高照。
四周那么安静,空无一人。
弘文帝站在门口,听得身后砰的一声,是芳菲,是她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就如一扇门,在心底关上了。
那么沉重,甚至能听得见寂寥的回音。
他狠狠地攒着拳头,仿佛要给自己力量。
然后,才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芳菲才痛哭失声。眼前那么黑暗,那么恐惧,昨夜的胜利的喜悦,已经彻底无影无踪。
那一切,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甚至没法责怪谁——不该怪弘文帝!
那么,该怪谁?
罗迦归来5
她的身子靠在门边,整个瘫软下去,桌上的酒坛子,就如一汪血淋淋的过去。罗迦的命令,罗迦的教训。
人,总会在某个时候犯困,犯糊涂。
以前,自己总是奇怪,为什么罗迦一些小事都想不明白,拘泥而纠缠;现在,才明白,所有人,都是当局者迷。
自己,也陷入了困境。
再也走不出来了。
一切的错误,其实,都是自找的。
眼前,漆黑成一团。
门口,张娘娘站在廊庑之下,悄悄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听着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她不敢走过去,甚至不敢动任何安慰的念头。
此时,冯太后不需要任何的安慰。
她以一个老宫女的身份,完全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分外的心碎。
甚至廊庑下放着的御膳,已经热了好几次了,她都不敢端出去。只默默地站着,等待冯太后开口召自己。
但是,冯太后一直没有。
门也一直不曾打开。
夕阳西下。
开着的窗户,能看到飞流直下的景观瀑布,将北武当一分两半。密密匝匝的树林里,扶芳藤缠绕其间,开满了紫红色的花。
芳菲抬起头,盯着那些紫色的花,眼前几乎要嫡出血来。
人生里,第一次变得如此恐惧不安——既非逃命,也非失去;但是,第一次如此地手足无措,甚至连饥饿都忘记了。
舔一舔,嘴唇是干裂的,才知道渴。
异常的焦渴。
她转眼,桌上的酒坛明晃晃的,这一惊吓,几乎连焦渴都忘记了。
她下意识地就跑出去。
慈宁宫,是不能住了。这里,仿佛藏着一切的妖魔鬼怪,再住下去,一切就完了,早就不该来的。
眼前,一阵旋风。
张娘娘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人影冲出去。
罗迦归来6
是冯太后,她的脚步轻飘飘的,穿一身十分宽大的袍子。
她几乎惊呼出声,立即追了出去。
芳菲跑得飞快。
那是一种本能,人遭到了不安全的时候,就会本能地逃到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躲在自己的壳里——终于,远远的,那一间小木屋在望。
她心里一松,脚步也慢下来。
“芳菲……芳菲……这是朕的房间……”
她悚然心惊,这是谁在说话?
罗迦,是他么?
“芳菲,你来做什么?”
“我……我……”
这是罗迦的房间。
自己和弘文帝欢好之后,竟然去罗迦的房间。
她腿一软,就坐了下去。
山间小路,被一日的艳阳和风,吹得泛白。她倒在地上,也不知道冷,也不觉得热,脑子里空空如也。
仿佛天大地大,此时,才真的是没有任何的容身之地了。
四周那么安静,甚至连哭泣也有气无力。
她茫然地抬起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良久,一个声音在心底小小的安慰自己:“陛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任何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请你原谅我一次,以前,你和张婕妤,你和小怜,你和许多女人,我都原谅你的……你也要原谅我……陛下,你一定要原谅我……”
山风呜呜的,仿佛罗迦在点头,是他的声音:“嗯,傻东西,你回去吧,回去吧,不要呆在这里了……”
她抬起头,眼里忽然充满了喜悦。
“对,我不去慈宁宫了,今后,再也不去了!”
只要不去那里,一切,便都过去了。
远远地,一个人站在她的背后,悄悄地看着她。
残阳,血一般的。
日暮的山风,吹来一阵一阵的凉意。
罗迦归来7
他悄然地站在她身后,本是要躲藏的,可是,却发现根本用不着,因为,她根本就不曾发现自己。
“呜哇……”
他心里一震。
那是一阵干嚎,没有任何眼泪的干嚎。
他待要冲上去,却不敢,心里,仿佛被谁拿了一把刀子,狠狠地捅。
原以为,不是这样!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她竟然这样。
在鲜卑人的规矩里,没有妇女守节这样的说法,鳏夫再娶,寡妇再嫁,都是合情合理的,唯有如此,种族才能最大程度的繁衍,壮大。这也是符合人性的。纵然是她和父皇曾经恩爱情深,但是,父皇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着,不是么?
都两年过去了,这样就不行么?
嫁给自己,就不行么?
没有爱过么?以前,就不曾爱过么?或者是爱早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
他愤愤的,捏着拳头,也如她一般,累了,只能靠在松树上。
一只松鼠跳过,摘了松果,狠狠地砸在他的额头上。
也不知道疼痛,只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他走过去,要搀扶她,拥抱她,甚至给她一个金苹果,可是,她已经缓缓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往小木屋走。然后,冲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风吹乱了头发,可是,愤恨很快变成了怜惜,甚至是喜悦。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几名宫女战战兢兢的,尤其是知道实情的张娘娘,更是垂着头,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知情的样子。对于弘文帝,她忽然有点心惊肉跳,但觉这个新君,完全跟他的父皇不同。他太阴鸷了。
弘文帝淡淡道:“太后这些日子太过劳顿,她身子不适,你们要好生注意她的饮食,马上去准备一点她平素喜欢的东西。”
罗迦归来8
“是。”
“还有,要时刻关注她,别让她生病了。一有什么情况,马上来禀报朕。”
“是。”
直到弘文帝走远,红云才怯生生的:“张娘娘,是不是太后又和陛下闹矛盾了?”
“赶紧去准备饭菜,不要多嘴多舌。”
红云惊得赶紧闭嘴,但觉张娘娘,冯太后,这两天都古古怪怪的。明明才除掉了乙浑,难道不该是高高兴兴的时候么?怎么反而一个个都是这样的表情?
月色,已经是上弦月了。
又一个月上中天的圆月之日,不久之后就要到了。
这一天,都不曾吃喝。
芳菲躺在床上,大大地睁着眼睛。
头顶的吊兰,淡淡地散发着芬芳。
一整天都在昏睡,此时,还是困,仿佛一个永远也睡不醒的人。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并不回答。
是老妇人充满慈悲的声音:“太后……您该吃点东西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
门被推开了。
是张娘娘的脚步声,轻轻的,点着灯笼,托盘里是几样饭菜。
“太后……您吃点东西吧……”
她坐起来。
张娘娘心里一喜:“太后,这是您最喜欢的燕窝粥……”
她心里一震,忽然想起过去——自己每天早上吃燕窝粥,某一日,跟罗迦争吵,罗迦就要自己还钱;不还钱,就要卖身抵债。
燕窝粥的碗那么烫,她立即放开,另外端了一碗,看也不看是什么,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浓汤。
嘴唇干得几乎要裂开,浸了浓汤,钻入裂缝里,一些血丝都被冲淡了,一阵生疼。这种疼,减轻了身体上的压力,竟然十分舒适。
她放下碗,忽然问:“张娘娘,你有没有曾经感觉到过先帝的灵魂?”
罗迦归来9
张娘娘了然地看着她,摇摇头,目光充满了怜悯:“太后!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她十分固执:“我老是觉得先帝还在这屋子里出没,许多个夜晚,我都梦见他,不,那不是梦……”她在考虑该怎么说话,可是,却说不下去。
“那是你的幻觉!太后,先帝早就驾崩了!”
“不!他没死!他的灵魂一定没死!”
“太后,人死不能复生。”张娘娘小心翼翼的:“太后,您看,当年放出宫去的年轻的妃嫔,她们基本上都再嫁了……”
芳菲愣愣的,也不接口。
“太后,听说那批妃嫔全部外嫁了,上一次,新雅和洁雅公主还托人送来礼物给您请安……新雅公主又生了一个儿子……”张娘娘说得非常详细,就如一个耐心的祖母,不动声色的,“来人说,洁雅公主也怀孕了……鲜卑人和汉人不一样,不讲究那些规矩……寡妇再嫁,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指责和耻笑……我们需要壮大鲜卑人口,要不,为什么每一次大战之后,那些将军们,都要从敌国掳掠回来大量的户籍数?”
这样充满了善意的委婉规劝。
芳菲听在耳里,也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相干,新雅嫁人了,洁雅嫁人了,罗迦昔日的妃嫔全部嫁人了……
这跟自己什么关系?
难道自己也要嫁人?
她忽然焦虑起来,要是陛下死了,自己嫁人也无妨。
可是,陛下,他没死!她自己才知道,在自己心目中,罗迦一直没死。他也许就藏在某一个神秘的地方,日日夜夜地在自己的梦里搅扰,让自己不得安宁。罗迦是个恶魔,一直都是。
而且!最主要的是,自己根本不想再嫁给什么人!
无论是谁,自己都不想再嫁了。这无关乎贞洁不贞洁。贞洁就是一团狗屎。
罗迦归来10
只是自己不想再嫁而已。
“陛下没死……张娘娘,陛下肯定没死……我能感觉到……上一次,我梦见他告诉我找贾秀,结果,贾秀就真的来找我……”
“可是,太后,贾秀是通灵道长和弘文帝叫他来找您的……不是先帝!”
她张大嘴巴。
“太后,您是对先帝思念过度……唉,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人家说,夫妻感情不能太好,太好了,一个人先去了,另一个人,就总是受不了……”
“不,我不是思念他!我不思念他……”她握紧拳头,“我才不会思念他呢!”
张娘娘别过头去:“太后!鲜卑男人不像汉人,他们对身后女眷的归属问题,并不介意!昔日,太祖等驾崩之后,眷属都被新帝接收了……纵然是先帝本人,他最初的妃嫔里面,也有些是昔日旧宫里的年轻女子。只要不是生母,其他的,都是符合我们鲜卑人的习惯的……这没什么……没有人会介意……我们不是汉人!”
芳菲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最后的一缕夕阳,然后,夜晚就要到了。
“张娘娘,你不知道……唉,也许,我不该住在这里了……”
“那,去住慈宁宫么?”
“不!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也许,陛下不会让我住他的屋子了……这是他修建的,他是个很小气的人……张娘娘,如果先帝不让我住这间屋子,我就没地方可去了……我想离开这里……”
“先帝,绝非如此小气之人!”
“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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