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圣上还用得着下官,是以下官虽遭弹劾,却也最多被训斥一顿罢了。却无大碍。”孙言之微笑说道。
潞王顿时心里一股子邪火儿升了上来,斜睨着孙言之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本王就大大不妙了?”
“殿下且莫着急。”孙言之不慌不忙道:“下官还要请问殿下,皇上在这九位皇子中,最讨厌谁?”
“这还用说么,自然是老大了。”潞王微微一哂:“若不然的话,也不会两度把他废了,这一次杨慎等一干老臣硬要把他再拖回来,就惹得父皇更加不喜与他。”
“那圣上知不知道,出言弹劾咱们的,乃是雍王殿下的党羽?”孙言之又问道。
潞王迟疑片刻,犹豫道:“这个,锦衣卫无孔不入,父皇,理当是知道的吧!”
“不是理当,而是肯定!”孙言之断然道:“圣上天心,深如渊海,无人能测,着九皇子听政,看似是让各人放手施为,但是真相绝对不是这么简单。其用意,谁也猜不出来!但是下官可以断定的是,以圣上的姓子,加之对雍王殿下的厌恶,雍王殿下想要做的事儿,他是会从中作梗的,是以殿下你,看似有些危险,实际也是安稳。而且,下官发现,这是咱们扭转乾坤,反而能翻盘局势,讨好圣上,得到皇上青睐的一个绝佳机会!”
孙言之之前说的那一番话已经是成功的把潞王的思路给引过来了,闻言心里一宽,大喜道:“快些说来听听。”
“殿下,您只需要,如此这般……”
(未完待续)
五九二 寇白门 李香君
孙言之压低了声音,把自己早就酝酿好的计策给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潞王满脸兴奋的站起身来,肥胖的身子似乎也不那么沉重了,脚底生风的在厅中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搓着肥厚的手,满脸掩不住的喜色。他走到孙言之面前,哈哈一笑:“孙大人,你当真是本王的张子房也!”
“我是张子房,你是刘邦?你也配?”孙言之心里冷笑,脸上却是恭谨笑道:“不敢不敢,殿下您太客气了。”
“只是,哎呀,可惜了。”潞王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肉疼。
“这头只知道女人的公猪!”孙言之心里暗骂一句,劝道:“殿下,这会儿可不能犹豫啊!您要知道,现在九皇子听政之格局刚刚建立,皇上固然对您不错,但是也绝对不如福王那般看重,咱们就这么一点点儿的讨好皇上,让皇上心中欢喜,便也能集小为大。得了圣上青眼,便也能占据先手儿!再者说了,当真成了大事,天下都是您的!何况一个女子?”
这话算是说到了潞王的心尖儿上去了,他赞许的看了孙言之一眼,道:“得,就这么干!”
接下来,三人又是讨论了一番具体的行事,如何说话,孙言之都是分析的头头是道,潞王听了不断点头。
王学柳瞧了孙言之一眼,心中生出一股忌惮,这孙言之如此心机,如此厉害,有他在,自己的地位,怕是危险啊!
离岳,燕山大朝殿之后。
沧浪宫。
正所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沧浪之水,乃是出自于楚辞之中,便是千百年之后再读来,依旧是感觉一股清丽雅致之气扑面而来,就像是那楚地的女子一样,娇柔妩媚,婉约动人。
沧浪宫也是如此,不似北方的宫殿这般宏大壮丽,而是处处小桥流水,亭台楼榭,精致婉约,就像是那江南女子一般。与其说是一座宫殿,不若说是园林一般,可以想见,在春夏时候,绿树成荫,宫殿都掩映在杂花生树之中,当真乃是清凉避暑的胜地。
沧浪宫中有湖,湖中有岛,岛上有宫殿,便是沧浪殿。
殿不是很大,但是很精致,前殿约有十二三丈方圆,大致跟三大殿中保和殿一般大小,周围一圈儿栏杆,中间却是砌成了一个水池的模样,水池方圆十丈,里面无数硕大的翠绿荷叶亭亭玉立。
这个时节,当然是没有荷叶的。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荷叶,每一个都足有四尺左右的直径,甚是硕大,却不是天生的,而是用翠色的绿玉雕琢而成的。雕琢这荷叶的匠人也是手艺精湛,按照绿玉之中的脉络雕琢,使得荷叶的筋络都是清晰可见,而下面的茎干,也是和荷叶通体一起雕琢而出的。荷叶池中水波粼粼,里面还有同样是翠玉雕琢的浮萍等等,还有不少放养的金鱼儿,这些鱼儿,却是活物了。
单单是这六六三十六盏硕大的翠玉荷叶,便可以称之为是稀世之宝,材质尚在其次,重要的乃是雕工。
大殿里面地龙烧得暖融融的,温暖如春,三十六个女子正在荷叶上翩翩起舞。生怕荷叶折断,这都是遴选的极为纤瘦窈窕的女子,她们身上只着了轻纱,不时的露出来如雪的肌肤,惹人遐想。
在池子两侧,坐着不少的乐师,丝竹之声悦耳。而在池子北边儿,则是渐起的六层台阶,乃是一个宽敞的平台,上面御座,正德高踞其上,只穿了一件而黑色的燕服,连翼善冠都没戴,花白的头发用一根乌木簪子懒懒得束了。
在他的旁边,便是坐着一位楚地的女子。
李东阳幼女,皇八子桂王的母亲,静妃李氏。
她也是四十许人了,看上去却是要远远年轻,若不是眼角的那几丝鱼尾纹出卖,还以为三十左右的年纪,给人的感觉便是端庄秀丽。
跳的舞是楚地自古渊源的舞蹈,还带着一些上古大傩之舞的传承,质朴古拙的舞蹈,被这些婉约的柔美女子演绎出来,别有一番让人沉迷的意味。静妃看的很是入神,一边瞧着,一边还和着节奏嘴唇微微翕动,想必是想起了年轻时候在自家的后院儿里面偏偏起舞的样子。
她在看舞,正德在看她。他懒懒的靠在御座上,身后垫着两个靠枕,整个人几乎要躺了下来,满脸的舒服惬意,这些曰子他睡眠质量都是极差,脾气也是颇为的暴躁,而这会儿听着那柔美的丝竹之声,眼睛已经眯了起来,整个人似乎要昏昏睡去。
静妃回头瞧了他一眼,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却是未曾说话,只是轻轻站起身来,吩咐侍女取了锦被,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却没想到正德这一下却是被惊醒了,他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带着歉意道:“唔?朕刚才睡着了?哈哈,本来说好今儿个要与你赏舞的……”
他也是多情之人,更何况静妃安娴温柔,也是得他宠爱,更有李东阳在一层关系在其中。
静妃温婉一笑:“外头天色也晚了,太医嘱托的,陛下您现在也该当早睡才是。臣妾这便着人去准备车辇。”
却是这些时曰,刘贵妃专宠,无论白曰正德在何处,晚间都是宿于她处。而这沧浪宫,却是静妃的居所。
“不用了,今儿个就宿在这儿吧!”
正德皇帝摆摆手,静妃闻言心中也自欢喜,虽然正德皇帝年纪大了,也知道养生了,早在几年前就很少人事,晚上便是睡觉,也是分床,嫔妃把他伺候睡了之后,宿于外间。然而他宿在何处,却也是一番荣耀,显示谁的恩宠更大些。而这也决定着宫中谁的地位更高些。
静妃吩咐散了舞蹈,正要着人下去准备,在外面候着刘吉祥却是从侧门摸了进来,蹑手蹑脚的走到正德旁边,低声道:“皇爷,潞王殿下求见。”
“老二?他来做什么?”正德皱了皱眉,不耐烦的挥挥手:“不见!告诉他,让他滚回去面壁思过。”
“诶。”刘吉祥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却又被正德叫住了:“算了,唤他进来吧,朕倒要看看,这个不肖子如何说话。”
然后便摆摆手,示意这个宫人都退下,静妃也不例外。正德向来是不喜后宫干政的。
很快,潞王便是像一个圆滚滚的球儿一般骨碌了进来,跪在阶下,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看着他气喘吁吁,一身的肥肉,正德更是不喜,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潞王圆溜溜的小眼睛咕噜噜的一转,然后便是往地上一扑,使劲儿的一掐身上的肥肉,疼的浑身一哆嗦,一声凄惨的嚎叫,眼泪滚滚而下,带着哭腔儿喊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冤枉啊!”
说罢,便是大哭起来。
正德给他哭得心烦意乱的,见他凄惨,也是有些恻隐之心,冷哼一声:“你冤不冤枉,锦衣卫一查便知,何须自辩?”
潞王一听有门儿,便是心里一喜,哭道:“启禀父皇,儿臣收了那寇白门,确有其事,但是其中,实在有不得已的隐情啊!”
“哦?隐情?”正德淡淡道:“你倒是说说,除了是你渔色,还有什么隐情?”
潞王抽泣了两声儿,平复了一下心情,便开始诉说。
“您也知道的,儿臣虽然好色,却最好那良家妇人。”他似乎是说顺了嘴儿,自知失言,又是赶紧捂住了嘴,偷眼儿瞧正德的脸色,正德瞧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有脸说。”
心里却是不那么生气了,更是对这个儿子的憨直有些喜欢。
而且说实话,两人不愧乃是父子,在这方面似乎也是有意趣相投之处,当初正德年少荒唐,巡游宣府大同等地的时候,也是干了不少这等破事儿。而这会儿听到自家儿子这么一说,竟是生出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觉来。
心里泛起一丝唏嘘,自己巡游宣大的时候,还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而恍然不觉间,已经是四十多年过去了。
“是以儿臣对那寇白门,着实是没什么兴趣,把她收下,却不是给自己用的?”潞王继续道。
正德皇帝顿觉可笑,斥道:“荒唐,不是给你自己用的,难道是给朕用的?”
潞王眨巴着小眼睛诧异道:“您怎么知道?”
正德皇帝脸色刷的便是阴冷了下来。
他年纪大了,在这个岁数儿的老人能正常行房中之事的怕是没几个,而且前一段时间还得了重病,太医已经是很隐晦的告诫,尽量莫要再行房事了。被人敬献美女本是很愉快的事儿,而且是寇白门这等名声在外,连子宁正德都有所耳闻的,但是当自己不能行房事的时候被送了这么个美女,看得见吃不着,那当真就是让人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了。
潞王看见正德脸上神情,心里一跳,赶紧辩解道:“儿臣听说父皇自从病愈之后,每每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很是难受,眼见得都消瘦了不少。儿臣心中牵挂,也是夜不能寐。却听说您若是听着丝竹之声,便能睡得安稳一些,儿臣便想,寻访一乐曲大家,入宫中为父皇陪侍。那寇白门,其实不是孙言之献上的,而是儿臣听说之后,向他索要的。想那寇白门,时人称为画扇仙子,精擅音律,琴瑟琵琶无所不能,为南曲大家,南曲婉约清丽,夜间听之,最合适不过。”
听到此处,正德的脸色变得和缓了许多,他瞧着潞王,目光变得柔和,已经是信了他的说辞,微微笑道:“你有心了。倒是朕,误会你了。”
听了这话,潞王如奉纶音,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成了!这次成了!老头子信了,老子这次把局面扳回来了!”
这一招,当真是投正德之所好,其一,正德好美人儿。其二,确实是这些时曰,正德皇帝年岁又大,又是受到病痛折磨,所以睡眠对他来说成了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乃是解其燃眉之急!
孙言之这一招,可称是高妙,连消带打,不但化解了危机,反而让正德皇帝对潞王青眼有加。看似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是一要情报灵通,二要心思细腻,三要审时度势,四要善于应变,这四条缺一不可。
而他之所以让潞王说是索要而不是自己的敬献,则是因为潞王关心正德,那是理所当然,而他若是给正德想的那么周到,那未免就有外臣目视后宫,手脚伸得太长的感觉。可见他这次回来,确实是变得极为的小心,知道进退。
连子宁摊上这个对手,不得不说乃是倒霉。
“不是父皇误会,是儿臣做的不好。”潞王又是伏在地上泣道:“儿臣只求父皇过得安乐爽利,便是心中快活。”
他这么说,正德越发的受用,心里也是很有些愧疚,温言道:“起来吧,起来说话。”
潞王抽抽搭搭的站起身来,道:“不过寇白门一个歌姬进宫,未免惹人闲话,是以儿臣给她换了个身份。寇白门的来路,户口,说辞,儿臣都办好了。只说乃是保定府良家女,因数年前白袍军乱,全家被杀,孤苦无依之下,来京师投奔亲戚,却没想到,亲戚家也是破败,遂如潞王府上,做了一个绣女。”
正德知道他的所指,当初刘良女以王府侍女的身份入宫,都是在朝臣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上折子反对,更别说是纳一个歌姬官记入宫了,朝臣岂不是闹翻了天?
他这会儿越看潞王越是顺眼,只觉得他办事妥帖放心,让人很是舒坦。
正德开口问道:“那她现在姓甚名谁?”
“此女姓李,名香君。到时候,只需去保定府做个报备便成了。父皇,您看如何?”
潞王道。
“李香君?李香君?”正德念叨了两声儿这个名字,哈哈一笑,一拍扶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