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两天,在似是而非之时,六哥告诉我到了。
我被六哥扶下马,伴随着一声清嗓子,声音传来,颇为熟悉又略带陌生,他关切而疑虑地问道:“怎么是你们?”
六哥赶快拉我行礼,在众人异口同声的行礼声中,我知道这是父亲。凭着我对风向的感觉,我猜到父亲转向了我,发现了什么,问:“鉴儿,你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
气氛顿时冷若冰霜,人们似乎都想避开这个话题,我本想直说,也退却了。最后还是侯坤一五一十地向父亲报告了真实情况,将一路的前因后果、坎坷曲折,都和盘托出。
我感到父亲为此甚异,半晌无语,最终战战巍巍地扑向我问:“你现在眼睛痛不痛?”
我平静地回答:“起初头内很肿胀,后来肿胀消失,眼睛就看不见了。”
我分明感到父亲听了后定是满面愁容,心都被揉碎了。他朝背后大吼一声“传军医”。直接抛下他人,把我拉入帐内。
我感觉自己被平躺在一张床上,此床甚窄,我正想摆好姿势就碰到帐壁,晃动起来,弄得我为之一惊。
军医撩开我的眼睑,仔细观察后说:“慕容将军请出来说话,不要让公子知道。”
此话把我那个恐怖的猜想兑现了,我竟出奇的平静。我微微笑道:“就在此地说无妨,我眼睛看不见几日了,结果如何我猜也猜得到。”
我可以判断军医脸上的表情颇为诧异,似乎不相信我无所谓。事实上,能贯穿大漠,来到父亲身边,我已无憾,不再奢求。
军医最终还是说了:“公子的眼球的确无损,对光也有反应,可他看不见,说明疾已入深处,无能为力也。”
父亲顿时盛怒:“尔等庸医,平素受伤的兵士被治死也就罢了,如今鉴儿的眼睛,你们必须全力治好!”
军医唯唯诺诺,换来众人一片唏嘘。六哥连忙劝父亲息怒。
父亲余火未消,喝斥走军医,然后拉着我的手,半是庄重半是急迫地说道:“无论如何,父亲定保你眼睛复明。”
我摇摇头,强大微笑说:“复明与否,儿已无望,然如今甚为饥渴,此真为首要务。”
父亲似有喜色,立刻吩咐军士:“他们三个长途跋涉,赶快弄些饭菜来。”
我不解地问:“我们明明五人,为何说三个?”
父亲答道:“你有所不知,原太子本是去姚将军那里要补给的,半路上遇见你们,便护送过来。现在又要动身去了。”
苻丕还是风风火火,说去就去了。
过了一阵,兵士端着饭菜来了。我却几乎没闻到香味,父亲告诉我:“这里的饭菜只能管你们吃饱,把最好的给病人。”
父亲亲手将一勺汤喂到我嘴里,我尝后感觉甚为诧异;根本没尝出此为何物。我问父亲,父亲回答是鸡汤。
我竟一点没尝出鸡味。父亲有些窘迫地告诉我:“此处别无长物,这其实是鸡骨架熬的汤。”
父亲说的真相让我颇为不适,但数日的饥渴让我别无选择,顺着父亲喂我的节奏将鸡汤一勺勺喝下去。
我忽而停住,问父亲:“您就喂我一人吗?他们也很饿了。”
父亲停顿片刻后回答:“他们正在吃。”
六哥等人连忙随声附和道:“我们都在吃。”但我明显感到他们说话时,口中并未含着食物。也许他们合伙起来安慰我。
一连数日,父亲都让我在账房里休息,六哥专门负责我的生活起居。每天都有饭食送上,可我却感觉一天比一天难吃,也许是夏季食物不易保存的缘故。即便这样,我也能猜出父亲一定是尽力了;自然不再苛求。
数日后,苻丕归来。六哥告诉我,苻丕带回来了大量物资补给,其中包括许多种子和小动物。父亲乐不可支,吩咐兵士妥善种植、喂养,保障供给。而我却感觉希望渺茫,况且此处不比江南,农时有限。
即便如此,军营里始终洋溢着乐观的情绪,即使我眼睛看不见,却仿佛历历在目。苻丕和父兄都常常去做农活。他们告诉我,此处是一片绿洲,种些庄稼也可小有收成。
青黄不接的日子过去了,收获季节就到了。众人在我耳边讲述收获的喜悦,他们说得绘声绘色,而我听得出其中多少有些安慰的话。我只想睁开眼睛,看看他们生活到底有多么艰难。
边塞九月已飞雪,父亲亲手给我做了件棉衣,可我只能感受着温暖,却看不见父亲的劳累。忽而有一日,虎贲军派人来巡视了。为首的据说是四哥,还召集了我们所有人。
六哥问我去与否,我茫然地说:“既然是虎贲军来的人,我们应当尊重。我不得不去。”
六哥知道不去不行,便扶着我前往,还不忘给我披上棉衣,一打开门,朔风严寒。许久未感受到寒意的我顿时全身发颤,六哥一手扶着我,忽而停顿片刻,叹息一声,才用另一只手去关了门。
御风而行,我不知道周围有没有雪。渐渐响起了激昂的号角声,那是士兵在操练。耳畔响起尖锐的喝彩声,那正是四哥。
忽然猛的一声,似乎是某样物体坠落于地,伴随着马的嘶鸣。六哥告诉我:“一名骑兵摔倒了。”
号角声戛然而止,我听见父亲急切的脚步声,然后是安慰的声音。
忽然,四哥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边塞军营,安能容此等滥竽充数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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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节 备战 '本章字数:2525 最新更新时间:2014…04…18 20:06:07。0'
父亲刚宣来军医照看摔伤骑兵,连忙回答:“将军息怒,军营缺少粮食,人马颇有困乏,也是常理。”
四哥颇为震怒,说道:“边塞要地,若不能精兵强将,安能抵御胡人?”
父亲一时语塞,侯坤压抑住心中的愤懑,耐心地解释:“公子不要为难慕容将军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四哥盛气凌人地回答:“你这个下人,哪容尔等插嘴?裁汰冗员,精兵简政,这是大秦取得一次次胜利的原因之一,尔等安可与之背道而驰?”
父亲无意继续争辩,竟放下父亲的尊威,恭敬地问四哥:“请示下。”
四哥貌似晃了晃头,倨傲地说:“两天后,举行一次骑射考试,凡是两项都未达标的,即除去。”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好在父亲军纪严谨,未有大骚动。四哥得以继续趾高气昂:“我的标准很低了,只要骑射中一样达标即可。”
父亲终于谨慎地问:“敢问‘除去’所指何意?”
四哥笑道:“除去,就是斩了,要么就是绞死。军营里可不适合用毒药。”
四哥竟然能将杀人说得如儿戏一般,让我们无不为之震惊。父亲连忙劝阻:“将军不可,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末将的弟兄,一个也不能少。”
四哥漠然笑道:“慕容将军你错了,据我所知此地多半是因罪流徙至此的。他们本来就有罪,能捡回一条命,已算是朝廷的大恩。岂能得寸进尺?”
四哥此言或许指的就是我。
父亲还在辩解:“将军有所不知,此地很多流徙之徒原本都是因为生活窘迫而被逼犯了小罪,还有的就是被人陷害的。我已保证过要给他们一条生路的。”
四哥仍不以为然而道:“国法岂容冒犯?小罪岂可姑息?至于那些所谓别陷害的,又有何证据?我看也多半是些有罪之人的借口罢了。”
父亲愈发急切:“可是,这里还有很多身体已经残废的人,他们无法参加骑射测试啊!”
四哥不屑一顾道:“你们在这里养着他们一群废物,说得轻点,是加重你们的负担,说得重一点,也加重我们大秦的军费开销!赏罚分明,向来为治军之道。我们秦军就是要精益求精、优胜劣汰,方可保持战斗力!”
四哥已经全然融入秦国了,张口闭口都在念着大秦。而对于我们这些亡国的飘零人来说,能活命就行。而此言一出,已是把我推上了绝路。我眼睛已经看不见,安能射箭?
六哥赶快挡在我前面,用手拍我示意我蹲下。可是四哥已经发现了我,似乎故意羞辱我道:“那里有个人躲躲藏藏,告诉你,躲也没用!”
父亲明白已经瞒不住了,连忙劝谏:“这是末将的九子,此时正患有眼疾,能否通融一下?”
四哥冷冷地回答:“岂能如此?如此一来,我大秦的军队还有何威信?”
秦国的虎贲军的确有威信,深居长安就可以统领全国军队。如今,连我们这些军属的生杀予夺之权也能掌握。
四哥不犹豫,令我们各自准备应试。父亲忽而拉着我走过去,对四哥说:“看在我们父子情分上,就饶了他吧!”
四哥不耐烦地回答:“常言道,军营中无父子,将军该不会连这个问题都弄不清楚吧?”
父亲还要辩解,但话哽住了,只得改口:“将军远道而来,此地偏僻,末将略备酒菜,还望笑纳。”
四哥令人发怵地一笑,倒是接受了。并一本正经地向众人吩咐:“你们加紧训练吧。”
众人畏惧,只得异口同声地得令,各自散去。我以为四哥已经走远了,不禁放声抱怨:“真是天杀的,连这个时候都不放过我!”
六哥赶紧握住我的手,哪知身边传来了四哥的声音:“我不知道你在骂谁,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自己好自为之,以免一言不慎,在不知不觉中引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四哥其实心里清楚我在骂谁,而且辱骂他这样的朝廷命官的确会有重罚,但他装作如此,真不知道为何。
四哥还未说完,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现在我的夫人姚丽棠已经有了身孕。你们是不是该向本将军道喜呢?”
此言仿若伤口上撒盐,四哥偏偏选在这个时机告诉我们,真是让我们伤心透顶。
六哥也等到同样的结果:“雍亲王妃姚慧兰也已有身孕。”
我们脸上的神情瞬时凝固,四哥却不知在何时离去了。
我几乎要瘫倒时,被两个人扶了起来,是侯坤和六哥。侯坤紧握我的肩膀说:“我们不如把握最后一线希望,手感好的人,蒙眼也可射箭。”
侯坤的话多半是种安慰,六哥却信以为真,一起果真拉着我前去校场。
苻丕告诉我:“前面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就有三个靶。考核时即为如此,我们帮你踩好点。你记住位置即可。”
他们簇拥着我在三个位置上站定,来回几趟。然后迫不及待地问我找到感觉与否。可慌乱中的我安能定心?
苻丕递给我一样物品,我居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拿着一把弓,凭着依稀的记忆我摆对体位,将其拉开,我很费劲,甚为艰难。
六哥告诉我:“往左偏一点。”我照办。可似乎还未对准,被人连拖带拉几多回,才得知已瞄准。
不知是递上箭给我搭上,我缓缓拉弓,大约达到满月程度便放出。只听远处传来回音,我清晰地听见,声音有些轻佻,显然没有中靶心。可旁边却传来祝贺的声音,说我已中靶心。
苻丕在我肩上重重一拍地祝贺让我几乎消受不起,我却冷静地说:“你们不要安慰我,我怎么可能射中了?”
苻丕脱口而出:“你去看!明明重了靶心,你看你虽然看不见了还可以射。”
我笑道:“你们合伙起来骗我一时,却骗不了一世的。”
众人不再争辩,递给我第二支箭,请我再射一次。我凭着所记步伐挪到第二个位点,摆好架势,调好角度,让离弦的箭第二次射出。
这一次声音更加飘渺,我知道,可能完全脱靶了。众人终于知趣,没有庆祝。
练了许久,虽然周围的人一再鼓励我,可我明确感到盲眼射箭真是不可能的事情。终于从身后传来了嘲讽的一句:“你倒是极为认真,只是看样子恐怕难逃一死。你自己不如好自为之,这几天好好玩乐吧。”
毫无疑问说话的四哥,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公愤。
久之才有稍稍平息的六哥回道:“现在还未到测试之日,下结论恐怕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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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力再纠缠,只能集体沉默送四哥趾高气扬地离去。我犹豫着问:“我还要练吗?”众人异口同声说:“当然还要。”
我的确已经被四哥有所说服了,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何必费尽周折?不如玩完最后的两天也是极好的。也罢,最后两日取悦一下众人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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