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轿车,玉梅问道:“太太你去哪里做头发呢?”
“以前常去的那家关闭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听说有抗日分子。”
“是吗?太太,我听说外滩那里有家美丽华理发厅,环境很好,不少外国人都去。”
“好啊,那我们去那里吧。”
玉梅微笑着点点头。
轿车向前开动,路两旁的景色不断地向后退去。
“哎,玉梅啊,你对上海很熟悉啊!”
“我小时候经常到上海,后来去了美国。这家理发厅,我是在这次来上海的船上听几个外国人谈起的。”
“噢,原来是这样。”
推开美丽华理发厅的旋转玻璃门,站在门里的门童立即面带笑容迎了上来,“你们两位都是做头发吗?我带你们去存包。”
“就我一个人做,要等吗?”李太太回应道。
“不好意思,稍微要等一会儿,前面还有两个人。”
在休息区的皮沙发上坐下来,玉梅陪李太太闲聊着。她总觉得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又不知道从哪里投来的。终于轮到了李太太,等到李太太满头都夹上了夹子的时候,玉梅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去门口转转就来。”
“好。你去吧。”
玉梅离开了理发厅,迅速向外滩的钟楼方向走去,路程并不是很近,走了大约十分钟才到。环顾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卖香烟的人,玉梅放缓了脚步在外滩边漫步,等待着目标出现。
又过了几分钟,果然有个把摆香烟的大盒子挂在脖子上的小伙子在附近走来走去兜售生意,玉梅走上前去,低声问道:“有万宝路吗?”
对方果然回问:“你有美钞吗?”
玉梅从小包里掏出一张美钞递了过去,接过对方的香烟赶紧转身离去。她没按照刚才的大路返回,而是走了小路,外滩这一带她很熟,小路上有住家,万一有人追捕,可以有藏身之所。
玉梅几次回望身后,都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她回到理发厅,李太太正好做好了头发起身去拿包,时间掌握得正好。
回到自己的房间,玉梅锁上房门,拆开了那包香烟,找到第六根,撕开烟纸,却什么也没发现。会不会在放的时候次序搞错了?玉梅又把其他的香烟全部撕开,还是什么也没发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说明严斯亮无法正常开展工作。原因有三:一,严斯亮已经牺牲,其他第六组人员是否安全不能确定;二,严斯亮已经叛变,那么敌人必定布下大网,今天自己的接头已经被敌人掌握,可能已经被拍了照片,暂时没有抓捕自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三,严斯亮正在逃亡之中,接头工作无法进行。
玉梅很快对目前的情况作出了判断和分析,不过还有一个线索,那就是先施百货公司的更衣室。当然,去那里很危险,如果线索落到守候在那里的日本人手里,不仅将使第六小组遭到打击,自己此行的任务也将化为泡影。不过,现在已经别无办法了,只有铤而走险一试。
重庆,军统总部,戴老板正在自己的办公室看文件。
“报告。”有人敲门。
“进来。”他没有抬头,仍旧低着头说,“宝军,坐吧。”
“是。”戴老板可以根据脚步声来判断来人是谁,牛宝军早就知道,这也是一名特工的素质。
戴老板合上卷宗,站起身来,向沙发处走过来,正襟危坐的牛宝军立刻站起来一个立正。
“坐吧,坐吧,郁金香和我们联系上没有?”
“还没有。”
“这样不行啊,宝军,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虽然郁金香已经潜伏下来,但是,不能和我们保持联系,说明我们的工作有问题。”
“我负全部责任,请求您给我处分。”牛宝军诚惶诚恐地说。
戴老板笑了,说:“好了,你赶快收拾收拾也去上海吧,单靠六组我也不放心,正好你也把上海的几个小组整顿一下,你的身份是重庆特派员,我会给他们指令。明天正好有几架军用飞机执行任务,你就搭乘军机。降落后再想办法去上海。”
“请局座放心,卑职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戴老板拍了拍属下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这一路一定千难万险,相信你能应付。今天不要上班了,回家和太太团聚团聚吧。”
“谢谢局座关心。”
“去吧。”
牛宝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静静地收拾着东西,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了,他有些留恋地望了一眼室内的一切,目光停留在墙上的那幅书法上,上面是行楷写的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是他最爱的两句诗,也是他的座右铭。
人生充满了赌博,虽然此行凶险无比,但也正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他锁上了房门,大步向外走去。
启动了军用吉普车的引擎,他向前方开去。重庆的路不是很便于开车,车的速度不得不放得很慢。他漫无目的地在城内转悠,有不少地方还是断垣残壁,这是“五三”、“五四”惨案的痕迹。记得去年,也就是1939年5月3日上午9时,日军飞机从武汉直扑重庆,第二天,日机再袭重庆,共有六千多重庆老百姓被炸死、炸伤。
经过沙坪坝磁器口的时候,牛宝军下了车,买了几根麻花,然后把车开回了军统宿舍大院。
牛宝军的脑海里闪过昨天的一幕。
在军统办公楼的走廊里,他差点撞上了急急忙忙上楼的电讯处副处长徐正坤。“喂,老弟!走路看着点,什么事情这么火急火燎的啊?”随即,牛宝军又忙着纠正自己刚说出的话:“不该问,不该问。电讯处不急那还有谁急啊!”
28岁的徐正坤是戴老板身边的红人,但也遭人嫉妒。他稍作停留,低声说:“宝军兄,晚上没事吧,我带瓶酒上你家去,咱们喝个痛快。”
“好啊。咱们两个早该好好喝顿酒了。”
晚上7点,敲门声准时响了。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的牛宝军答应着“来了”,随即打开了大门。
“哎呀,贵客来了,快请进。”
“你看,这还是亚德力从美国带过来的红酒呢,我可没舍得喝,这不,今天派上用场,拿来孝敬宝军兄了。”
“哈哈!”牛宝军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战乱时期,这个可价值不菲呀!”
“最好喝的红酒也许不是最贵的那瓶,因为买得到酒,却买不到心情。”徐正坤意味深长地说。
“最好的朋友也许不是联络最多的,而是在特别的日子想起的人。”牛宝军接了一句。
他们相视一笑,入了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牛宝军脸颊红红地问道:“老弟,你那有什么小道消息没有?能不能透露点?”
“你要让我违纪啊?”徐正坤先是打了官腔,然后又把头往前凑了凑,轻声地说:“恭喜老哥啊!”
牛宝军纳闷地问道:“我有什么好恭喜的啊?”
“你就要和嫂子团圆了。这还不是大喜的事情啊!”
“什么意思?”
“听说上面要把我们的家眷都接到重庆来,说是稳定军心。”
“噢,是这样。”
“宝军兄,西南联大里共党很多,嫂子在那边工作迟早会被赤化,回重庆来你可以多提醒着她点。我看这是好事。”
“嗯。”牛宝军点点头,却惊出了一身冷汗,酒也有点醒了。不知道这是徐正坤的好意提醒,还是戴老板的有心之举?要是自己的太太有通共嫌疑,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啊。
想到这里,牛宝军轻声唤着妻子:“王澜,睡着了吗?”他想好好规劝她几句,可能因一路奔波,疲倦不堪,妻子已经沉沉睡去,她也并不知道,这是他们夫妻相聚的最后一个夜晚。牛宝军看着她瘦削的肩膀,不忍心将她喊醒。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投射进来,终于在自己的家里睡了个踏实觉的王澜渐渐醒来,回头一看,身边的被褥里空空如也。心想,他这么早就上班去了吗?还没来得及给他做早饭呢。那就等他晚上下班吧。
到了晚上,王澜并没有等到丈夫。
这天早晨,众人正陆续地来到大餐桌前用早餐。
阿虎缠着母亲说:“妈咪,我要吃宏祥兴的生煎馒头,我要吃嘛,不要吃这些早饭!”
李太太说:“好,好,好,张妈,去宏祥兴买点来。”
“我要吃堂里的,那里的好吃。”
“谁带你去啊,妈咪还有其他事情呢。”李太太为难地说。
“我带他去吧,不过,李太太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算了。”玉梅插话道。
李太太不好意思地说:“怎么会不放心呢,张妈,去把阿力和阿强叫过来。”
“是,太太。”张妈答应着。
“你们陪阿虎和小姐去吃早点,要寸步不离,要是他们少了根汗毛,先生不会放过你们的。”李太太交代着。
刚走到宏祥兴小吃店的门口,一阵生煎馒头的香味就飘了过来,阿虎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眼睛盯着大扁煎锅里的小包子口水直流。
阿力和阿强两个保镖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他们旁边,真是严加保护。
玉梅买了两客生煎馒头端到阿虎坐的位子上,白白的小包子上撒了黑芝麻和绿色的小葱花,底部煎得脆脆的,是黄色的,所以总共有四种颜色,真是勾人食欲。
阿虎狼吞虎咽地吃着,玉梅不停地叮嘱着:“慢点,当心烫啊。”
阿虎成天吃够了家里的早饭,换个口味胃口真是不错。他一边喝着鸡鸭血汤,一边对玉梅挤出一个笑脸说:“老师,你真好!”
玉梅摸了摸他的头说:“吃过生煎馒头,老师带你去买套海军服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还要买手枪。”
“行啊,等下我们逛商店的时候你不要乱跑,拉着老师的手,坏人很多的呀。”
阿虎冲着玉梅点点头。
儿童服装卖场在二楼,一套名牌的海军服真是贵得吓死人,玉梅二话没说就买了一套,然后拉着阿虎往回走。走了几步,玉梅对阿虎说:“老师忘记给你试衣服了,万一大了或小了怎么办,我们去试试好不好?”
玉梅带着阿虎进了女装更衣室,让阿虎自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小孩子脱衣服很笨拙,衣服套在头上一时脱不下来。玉梅没有帮他,而是趁此机会伸手在更衣室的隔板顶部摸索着。阿虎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玉梅笑着对他说:“还是老师来帮你穿吧。”说着,那套海军服就穿在了阿虎的身上。大小正合适,看上去神气得很,阿虎照了照镜子,高兴坏了,愣是不肯脱下来了。
玉梅又给他配了一支小手枪,才带他回家去了。
此行,阿虎收获颇丰,玉梅亦是。
阿虎的那身行头很是惹眼,李家夫妇看儿子高兴也不由得心情大好。晚饭后,李家为对玉梅说:“玉梅,到我书房来一下。”
李家为先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后,玉梅跟着进来,关上了房门。李家为面露慈祥之色,问道:“玉梅啊,你有防身用的手枪吗?”
玉梅心里一惊,但仍面呈天真调皮地说:“莫非李先生要送我一支吗?”
“你还真是未卜先知,在下正有此意。”说着,李家为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支乌黑的勃朗宁自动手枪放在桌子上,问道:“会用吗?”
“会的,国外的人都有枪。”玉梅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
“本来我是准备送给太太的,你先拿去用吧,有时候出门也用得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会保护好少爷的。”玉梅明白,一方面,李家为是为了感谢自己给阿虎买了一些东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阿虎的安全着想。
回到自己房间,白玉梅一边拆卸着那支全新的勃朗宁手枪,一边在想自己在更衣室取到的那张纸条,上面是用报纸上的字剪贴出来的一句话:“春临大地百花艳,节至人间万象新。”这是什么意思呢?严斯亮不是说这是一个联系地址吗?玉梅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把这几个汉字颠倒来颠倒去,反复重新排序,也没有一丝头绪。无意间,玉梅将纸的反面对着自己,透着灯光,看到剪贴的报纸反面是几个报纸的字:十六铺码头船工。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严斯亮还真是煞费苦心,找来这些报纸拼凑。十六铺码头船工是地址,意思是十六铺码头船工的宿舍区,而正面的那个春联则应该是贴在这家大门上的。
按照这样的思路,玉梅拍着一家贴着这样一副春联的木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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