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姐姐说的,自己要追逐他的话,岂不是只能成为他身后的点缀?
多尔衮?多尔衮是朝阳么?他将来也能成为姑父那样令人仰视的英雄人物么?姐姐对他的评价怎的这么高、这么肯定?
不管布木布泰怎么想,苏浅兰话已说完,便在暖炕上蜷了个舒服的姿势,默默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应对努尔哈赤可能带来的难关。
屋子里静默了半天,布木布泰慢慢从迷惘中醒过神来,望望苏浅兰,忽问:“额格其,你可有想过,听从阿布的意思,嫁给姑父?”
苏浅兰忍不住笑:“连姑父长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阿布就想要我代替姑姑做那联姻的纽带?你觉着可能么?”
布木布泰想起姐姐连林丹汗都不放在眼里的倔强性子,摇了摇头,可心里记挂着父亲的忧虑和意愿,便不由轻轻地说:“其实姑父真的很高大威武,那相貌也很英俊,不比多尔衮差,气度更不一般!”
苏浅兰白了她一眼:“你额格其可不会看重这些!”看到布木布泰皱眉的样子,心中忽地一动,这个傻丫头该不会把科尔沁的利益和父命看得比自己的爱情婚姻都重要吧?
因为没人按照父亲的意愿代替姑姑嫁给皇太极,她便宁愿舍了多尔衮牺牲自己?想想她的孝庄皇后之名,似乎还真有此可能!看她忽然对自己说皇太极好话的奇怪态度,莫不是因为想要选择多尔衮,所以开始希望自己能成为遵从父命、背起责任的那个?
布木布泰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额格其你真的要留下来,不回科尔沁么?”
“嗯!你把姑父说的那般出色,我自然是要留下来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般好呢!”苏浅兰用玩笑的语气回答她,心中却不禁茫然问了自己一句:自己,是愿意为了妹妹和科尔沁族人牺牲的人么?
第一百九十章 宁远撤军
太阳高升,阳光直射,群山之间白雪皑皑,将宁远城外一片平坦的大峡谷映得一目了然。
喊杀声和兵戈战马的碰撞声合成一股轰天震地的巨响,一波又一波的兵士潮水般往前方那座孤城倾轧而去。
城头滚石不断砸下,箭雨飞蝗不时而至,却阻不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人马前仆后继地冲击城墙,兵器的寒芒不断刺入眼帘。
努尔哈赤一身金黄战甲,威风凛凛策马旗下,紧握缰绳,怒目圆睁,刀指城头连声大喝:“儿郎们!给我冲!宁远城顶不了多久!一鼓作气给我拿下!胜利就是咱们的啦!”
“轰!”、“轰!”、“轰!”
宁远城头时不时便火炮轰射,那恐怖的爆响落在阵中,总是带起一连串的凄厉叫声,割去上百条性命。
“父汗!”四贝勒阿巴海身着白袍银甲,就站在努尔哈赤身后,眉头微皱的建言劝说:“对方火炮犀利,此处距离过近,恐不安全!父汗还是退后几步,以策万一吧!”
努尔哈赤朗声一笑,豪气干云:“八儿不必担忧!你父汗戎马一生,出生入死,什么时候怯退过!这点炮火,还不在本汗眼里!”
话音方落,“轰”地一声巨响,一颗炮弹正正砸在努尔哈赤身旁高高竖起的黄龙旗上。
两父子一呆之间,炮弹已然炸开,完全不及躲避!“咔嚓”一声,迎风飞扬的黄龙旗旗杆折断,被火炮铁砂碎片击得脏污穿孔的破烂旗帜,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黯然坠地。
由于距离过远,炮弹炸开的杀伤力已然大幅削弱,只惊到了马匹、伤着几个贴身护卫,努尔哈赤和四贝勒都因本能背身躲避而未受正面冲击,他们身上甲胄又厚又结实,炮弹碎片击在他们的肩背上虽然又烫又痛,却连甲叶子也没能穿透。
“父汗!”四贝勒回过神来连忙查看父亲伤势。周围侍卫也纷纷惊呼围拢,将努尔哈赤团团护住。
“我没事!”努尔哈赤毕竟久历战场考验,很快镇定下来,他比四贝勒距离炮火更近,被那爆炸的气浪一掀,从受惊人立的马背上摔了下来。但他立刻便控住战马又爬了上去。
众人见他身手仍在,都松了口气。
这时宁远城头上的明军看到后金帅旗陨落,全都发出了振奋的呼叫,士气大振。反是后金这边连续奔来了好几个各旗派出的亲兵,惊慌探问大汗的情况,在左翼跟着哥哥十三贝勒阿济格一起指挥作战的多尔衮更是脸色铁青亲自赶到,及见大汗无恙,才神色稍霁。
四贝勒的正白旗管着全军的后勤和调度,见各旗都有些慌乱,赶忙接连下达了好几道命令,克制全军骚动,维持前方攻势,同时护着努尔哈赤连退了几十步。
听着明军疯狂亢奋的呼叫,看着金军愈见疲软的攻势,再呆望着折断坠落泥泞雪地的破烂黄龙旗,努尔哈赤心中升起不祥之兆。
“父汗!”四贝勒忙中抽闲,策马奔到努尔哈赤身侧,朗声道:“明军炮火渐稀,弹药该是无以为继,只消再持续猛攻半个时辰,宁远城必破!请父汗下达总攻击令!”
“父汗!儿子愿为前锋,攻破宁远,擒下袁崇焕,替父汗报此炮轰之仇!”多尔衮挺身而出,铮然请命。
努尔哈赤先扫了多尔衮一眼,点点头,神色虽然平静,眼底却涌动着深深的忧虑,深吸口气抬头望住了四贝勒道:“八儿,你是我大金的眼眸,你的判断必然不错!只是,黄龙旗落,定是上天警示,大明气数未尽,不可逆天行事!”
“父汗?”四贝勒和多尔衮两人都现出了急色,同声呼唤。
努尔哈赤大手一拦,不容置疑下达了命令:“传汗令!八旗全面撤退!放弃宁远,返回盛京!”
“父汗!宁远破城在即!您怎么……”多尔衮大急,这是他晋封固山贝勒之后参与的头一场大型战役,还没有机会立下寸功,努尔哈赤就传令撤军,却让他如何能够服气后撤。
“遵汗命!”四贝勒眼神微沉,掩住了心头惋惜,却是应声而去。
“多尔衮,休得多言!去协助你哥哥,回师撤退!”努尔哈赤阻住多尔衮,怒声严令。多尔衮胸膛起伏了好几下,不甘退下。
后金主力开始缓缓后撤,两翼前锋也都有秩序的收拢队形,主动放弃攻城动作,摆出了离开的姿态。
宁远守军及城民先期一愣,继而狂喜欢呼,奔走相告。但宁远总兵满桂、宁前道袁崇焕以及参将祖大寿等少数明将却未敢稍有松懈。到了傍晚,探马来报,努尔哈赤退出五十里外扎营休整,众人方才松了口气,敌军一退数十里,多半真是要退军了。
次日,正月二十六,袁崇焕派出使者送信顺便查探敌情,信上暗讽努尔哈赤英雄垂暮,却输给了他这个初出道的小子,气得努尔哈赤差点当场吐血。但为了表示大度,努尔哈赤反而赠送了使者许多回礼,跟袁崇焕约定来年再战。
帐中诸贝勒中,多尔衮最是不服,怒得面红耳赤,主动请战,却被努尔哈赤拦下,遥望着宁远方向,眸子阴冷地沉声道:“本汗自二十五岁起兵以来,征讨诸处,战无不捷,攻无不克,惟宁远一城不下!这是本汗的耻辱,尔等不必争抢!来年本汗定要亲血前耻!”
正月二十七日,努尔哈赤大军终于正式撤回了盛京老巢。
消息传到盛京,整个建州气氛陷入一片低迷。每年冬季,不独蒙古,连女真一族也是物资匮乏,尤其缺少米粮盐铁,这些东西建州是不出产的,他们是骑射民族,且东北多的是药材、皮货、珍珠。
偏偏明朝对异族限制极严,常以关闭互市惩罚压迫异族,将他们辛苦猎杀的皮货、冒险采集的药材、珍珠等特产以极低的价格收购,将米粮盐铁丝帛瓷器等对汉人来说极其寻常的必需品高价贩卖给他们,而走私商人手里那点交易数量,根本也无法满足整个民族的生存需要。
结果女真族中的穷困人家,常常连做饭的铁锅都没有一具,食物里边粒盐不见。方迫得他们为米粮盐铁而战,每逢冬季便劫掠明边百姓,以抢夺这些必需的生存之物。
往年努尔哈赤每每出尽八旗精壮子弟攻掠大明,回师之际都会带来丰厚的战利品,八旗均分,哪怕家中男人前线战死,这分得的物资也不会少上半点,故而民众悲痛之中不乏欢喜,分利之时热闹如同年节。
可是今冬努尔哈赤却在宁远一役吃了败仗,虽然金军在别的地方也取得胜利,抢得了一些必需品,总收益毕竟远不如往年丰厚,而死伤数量却超过往昔!这让女真百姓如何能不哀戚!
晨间又下了一场小雪,仿佛老天也在为东北这一片地域的百姓感伤悯怀,到了午后,太阳也不见踪影,只有阴翳的云层笼罩天地。
听说努尔哈赤大军傍晚才到,尚未完全想好应对之法的苏浅兰觉得城中气闷,拉着乌克善作陪,轻装离开馆邑,骑马走上了街头。
乌克善也不甚熟悉盛京街道,便找了四贝勒府的一名管事来当向导,闲聊之际,苏浅兰方才了解到这些后金对明作战的因由。听着那管事长吁短叹的叙述,苏浅兰心头竟是感到了说不出的沉重。
德满身为四贝勒府的管事,也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但他也只知道努尔哈赤大军傍晚到达,并不知道努尔哈赤是否受伤。苏浅兰打听不到自己最关心的消息,只好转移了注意力。
想到德满方才说过女真人不善耕种,不由发问:“我们这些日子吃的全是米粮,难道说这都是姑父去大明抢回来的?”
德满呵呵一笑:“也不全是!贝勒府有庄子,庄子里养着汉奴,府里大部分食粮都是汉奴耕种收获来的!格格您还别说,咱们爷养的汉奴可算是这盛京城中最卖力、最能干的,别家都羡慕着呢!”
“为什么?”苏浅兰听得好生诧异。
德满神情更形得意,刚要解释,乌克善便忍不住接过了话头去:“我早就和你说过,姑父的才能德行当世无人能及!建州大大小小这么多贝勒,唯独姑父精通蒙文汉文,能跟汉人奴隶直接交谈,且姑父又平易近人,从来不在汉人面前端架子,更不虐待汉奴,那些汉奴感激姑父对他们的宽容优待,做事自然卖力了!”
“可不是!”德满赶忙补了一句:“别家的汉奴挤破了脑袋都巴不得能成为爷的人呢!卖力种些个良田,算得了什么!”
苏浅兰听着乌克善还在不遗余力的替皇太极说好话,不由斜睨了他一眼轻哼道:“阿剌,你没见过姑父的汉奴就别乱说话!”
“谁说我没见过!”乌克善忙道:“前些日子布木布泰替姑姑陪着庶福晋去田庄收租子,我也跟着去过,那些事都是我亲眼所见!”
苏浅兰听得心头一动:“我能不能也去开开眼界?”
德满自然不会拦着这位主子的妻侄女,乌克善则是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结果一行人便齐往城外的四贝勒府田庄赶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触动
后金从大明手中夺取沈阳改称盛京,才不过是三四年的事,当时满城没能逃往大明境内安全地带的百姓财物存粮被金兵抢掠一空之后,人便被女真八旗当成奴隶瓜分殆尽。
皇太极分得城北一大片沃土良田,被圈在其中的那些土地原主也便成了他的家奴,佃户们还是继续耕种他们祖祖辈辈就劳作其中的田地,地主乡绅则要么早已逃离此地,要么已被金兵杀掉,只有极少数人投降归顺,对新主人自称奴才,成了女真人的汉籍包衣。
苏浅兰原以为金兵过处,多半会屠光全城汉人,听了德海的解释,才知道那都是颇为极端的例子,是守城明军激怒后金首领造成的后果,并且就算是首领下令屠城,也还是会留下一些较为软弱恭顺的汉人收为奴隶,毕竟女真人不会耕种,想要粮食还得要依赖汉人百姓。
对于大部分最底层的汉人百姓来说,他们的要求其实不高,有田种、有地住,便可继续苟活下去,至于是当汉人地主的佃户还是当女真异族的奴隶,除了名誉不同对他们来说区别也不是太大。
家中若是有壮男从军战死的,亲者自然仇恨异族,可惜凡人总会本能的求生畏死,纵有仇恨,在自己隐忍便可苟活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有一死殉国的勇气,反而会随着时间流逝淡忘战争的创伤。
曾经有人研究过,发现人类对于有名有姓能辨识的仇人,往往刻骨铭记,矢志复仇,穷几代人也要父债子还的记恨!
而对于战争造成的伤亡,因为互相都有死伤,又不可能准确辨识杀害亲人的仇人具体究竟是哪几个,反而会因为仇恨目标的泛化,复仇对象不是几个人,而是一个巨大群体,无法追索,便会将这种仇恨看作天灾一样,不可思议的承受下来,除非将来时机出现,有人领导,让他们看到复仇的希望,否则终其一生,都不会贸然反抗。
这种发现实在令人悲哀无奈,可这就是现实,是人性。
想通了这些道理,苏浅兰初见到庄子里那些忙碌做事、神情平静的汉奴时所感到的惊讶难以置信,方才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