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以身请命,望凰月公主以国家为重,将妖后交予兵部。”
这声音苍老却并不失去力气,听声音像是从凤禧宫门外传过来的,却几乎传遍了整个凤禧宫。这句话音一落,便接二连三响起了附和的声音,隔着这么远我都能听到那话语里面的嫌恶和欲除之后快的愤怒。
我将头转向礼画,嘴唇轻动。“这是……”
礼画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绝望与无可奈何,她轻轻点了点头,口中吐出了两个字。“逼宫。”
百官逼宫了,在我生下孩子的第二天。
其实我早就能够想到的,先前那几个月的宁静,不过是因为我怀着的那个孩子。准确来说,是所谓的皇室血脉保了我一命。这种时候,我爹爹是不会也不可能出手帮我的,作为一家之主,他不可能为了我而将整个家族贴进去。
小狐狸在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边境平乱,小白兔本就没想让我好好活着,这么一来,倒也顺理成章。慕家被压制没法出手,除了云怜,我身边竟然连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而云怜,也不过只是一个受过封号的公主而已,并没有什么实权,凤禧宫被攻破,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我闭上眼睛,轻轻靠在了床头上。全身酸痛不已,我却是感受不到一样,只能任浑身的冷意将我整个人笼罩。明明是大夏天,我却是满身绝望。
“他……怎么样?会不会饿着?……有没有哭?”
礼画一顿,随即就知道我问的是谁。她抿了抿唇,眼神终于不再那么绝望。“小皇子很健康,不哭不闹,特别的乖巧懂事,被抱走的时候,他还是安静的睡着的。孩子真好,压根不知道这么多事……呀,奴婢失言了……”
我摆了摆手,睁开了眼睛。身上的疼痛更加明显了一些,我的眼神望向了门外。这样也好,最起码他是安全的,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这样,我也就能稍微放心了吧。我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是打定了主意。
“礼画,外面这情况,几天了?”
“已经三天了,娘娘,您昏迷了三天……”
“帮我换衣服,我要出去。”我的话音一落,;礼画惊讶的抬头,立马下意识的拒绝。“不行的娘娘,您的身子受不得风……”
我没有去回答礼画的问题,却是抿了抿唇。“三天了……这凤禧宫,也该守不住了吧……”
礼画给我裹上了厚厚的袍子,将我裹得密不透风,就是这样她还是不放心,皱着眉头像是要夹死一只苍蝇一样。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我抿了抿唇,“别再裹了,再裹我就该中暑了……”
礼画本来还愁云惨雾,一听这话立马忍不住扑哧了一下,笑完之后又是满脸怨念地看着我。我无辜的眨了眨眼,抬眼望天。礼画轻轻叹了口气,扶着我的手将我带出了门外。刚走两步便看见了匆匆往这边走过来的诗书,礼画一怔,诗书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我,脸上一阵懊恼,然后赶紧屈膝请安。
我抬眼望了下诗书走过来的方向,仔细一想,也就基本上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什么话也没说,顿时就有些尴尬。礼画使了个眼神,诗书就赶紧走过来在另一边扶着我,这才缓缓的向着门口走去。
“娘娘醒了怎地就跑了出来,这要是着了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如还是先回去吧……外面那些人,就任凭他们闹去吧,不能还真的掀了咱这凤禧宫了吧……”
诗书一句话话音刚落,礼画立马开口训斥。诗书和礼画都是容萤一手带出来的,却是养成了两个性格。礼画的性格十足十的像容萤,成熟稳重,做事知礼节进退。对比之下,诗书就快言快语多了,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虽然一句话都没说,恐怕诗书也已经猜到了我早就知道了所有事。
不过诗书向来藏不住话,又是从小就在我宫里长大,早就当这儿是自己的家了。想来刚才也是忍不住了,才说了这些话来。我摇了摇头,由于被包裹得太过严实,说起话来有些瓮声瓮气。
“三天已经是极限了,若是我不醒来或许还能再撑两天,可是我已经清醒,这件事早晚要一个说法。与其被他们逼着,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说不定还会取得先机。”
“那还不容易,瞒着不就成了,娘娘你身子还没好,就这么贸然的出来,真是太勉强了……”
听到了诗书的话,礼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有些事,是瞒不住的。这深宫之中,看起来各不相连,事实上谁跟谁都是没有秘密的。……娘娘,小心脚下。”
我轻声恩了一下,有些漫不经心。半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诗书。“容萤她还好么?”
诗书一怔,想要说些什么,礼画却是严肃了脸色,不知为什么突然提醒了一句。“娘娘,就快要到了。”
礼画还没说的时候,我就已经隐隐能听到门外的声响了。她话音刚落,一个温润的声音刚好也传了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却字字带着杀意。
“……身为国母,行为不贞有失国礼,是为不忠。甚为母亲,引诱儿子,是为不、伦。身为皇后之事,更多次因其私心,坑害后妃,是为失德。太后娘娘身上的罪状之多,是否还需本王继续多说?”
☆、第86章 逼宫(二)
听到小白兔的话;礼画有些担心的望了望我;见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才微微放下了心。诗书却已经是气红了脸,狠狠跺了跺脚。
“呸!本来我还以为十一殿下是个有见识有内涵的人,谁曾想也是和那些个粗人一般不开窍;偏爱做落井下石这种肮脏事。也不想想咱们娘娘什么时候亏待了他,自从梁妃走了之后,咱们娘娘什么时候对不起他过了?以前咱们娘娘风光无限的时候他就每天上门请安示好;现在咱们娘娘遭事了;人人都忍不住来踩上一脚。古人的话可真没错,什么叫日久见人心呐……”诗书说着说着;已经是红了眼眶,脸上有些悲凉。
“诗书;你话太多了。”礼画皱了皱眉,轻声呵斥了诗书。我动了动手脚;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生产过后的身子很是虚弱;可是我却能感觉到那种从心底生出的一种清明的感觉来;前一段时间的所有事都渐渐清晰,展现在我眼前。
“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一开始就隐藏着等着哪天给我致命一击呢……诗书礼画,咱们走吧,可别让十一殿下等急了呢。”
“娘娘…”诗书看到面前朱红色的大门,声音终于变得急切起来,她甚至不顾身份的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指节都泛出了白色来。一门之隔,我很容易就能清晰的感受到门外那些人的愤怒。小白兔的话音落下之后,外面便是一片安静。我知道这安静代表的意义,那是一触即发的危险。
“娘娘,您不能出去…您要是现在出去了的话,他们…他们会要了您的命的…”
诗书声音带着哭腔,手都开始抖了起来。她从小跟在我身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况,这种事早就出乎了她的想象,她不知道这件事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但是她不会感觉不到这里面的危险。说到底,她不过只是个孩子。
“娘娘,咱们别出去,等陛下回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对的,就是这样,娘娘,你就暂且忍一下…”
“不可能的,他们不会让我等到那个时候的…”我咬了咬唇,脸色一片苍白,叹了口气,我望着诗书。“孩子在他手里,我没有选择的。”
礼画皱紧了眉头,重重叹了一口气。诗书的眼睛一下子睁大,明显是懂了我的意思,但却是不愿意相信。她的的唇颤抖,这么热的天气里竟然握了满手的冷汗。“娘娘…”
“你我都能想到的事,奕王又怎么会想不到?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我还没见过孩子呢……”努力堆出了一个笑,诗书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我握紧了拳头,丝毫没敢暴露出我的害怕。
“云怜,你现在让开还为时不晚,你若是再如此执迷不悟下去,你一定会后悔的。”
小白兔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是已经带上了愤怒。他的声音向来是柔柔软软的,一如当年的梁水水,但是刚才那句话已经是很明显的愤怒,若不是还顾及到云怜,他恐怕早就冲了进来。
“这句话应当是本宫来说才对,奕王,你现在做的可是以下犯上的事,你若是现在收手,我答应你,等皇帝哥哥回来之后,我会向他求情的。奕王,本宫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才好。”
云怜的声音里有着细微的颤抖,却被她特意尖利起来的声音很好的掩盖住,透露出一种威严来。说到底,云怜也才是个孩子,这种事,她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云怜,迟早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认贼做母感到后悔的…”
小白兔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音乐能听到里面透露出来的悲哀,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我抬了抬手,诗书长出了一口气,提起裙角走向了门口,她双手一起用力,吱呀一声,凤禧宫朱红色的大门被打开,外面的声音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来。待看到被礼画扶住的我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愣了一下,我挺直了脊梁,毫不畏惧的回视着他们的目光,眼光从众人脸上略过。
云怜脸上先是一喜,接着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她急急几步,走到了我的身边来。
“娘亲…”
云怜的声音很小,带着微微的责怪,但是难掩话中的委屈与恐惧。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毫不意外的,她是松了一口气的,但是同时,担心也是随之而来。我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所有人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目光变得灼热起来。呼啦一声,所有人撩起了官袍,一群五六十岁的白发老人们全都径直跪了下去,气氛变得肃穆起来。上官丞相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同于平时的恭敬或者是敢怒不敢言,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毅力。
“微臣恳请太后娘娘以大局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微臣愿意以自己的一条贱命,换我大越重回安宁。”
“请娘娘恩准。”上官丞相话音刚落,随之而来的便是统一的一片附和声,我几乎能感受到空气里流淌着的血腥气。上官丞相手中托着一个托盘,高高举过了头顶,上面是刺眼的雪白色的白绫,和另一边的青花瓷药瓶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我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面,这一刻,我孤立无援。
“你们放肆,你们究竟知不知道你们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你们是都不想要脑袋了么?”
云怜小脸气的通红,怒不可竭的开始表示出她的愤怒,可是没用,这些混惯了官场的老人们轻而易举的看穿了云怜的没底气。平时不可一世的凰月公主这时候也不过只是一个纸老虎而已,在这种国家大事上,他们是不会给她掺一脚的机会的。
现场唯一还站着的就是小白兔了,他凉凉的瞟了一眼云怜,眼中划过矛盾,随即消失无踪。他一撩下摆,在我的面前跪了下去,挺直了脊背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眼中是如被放出笼的野兽一般的疯狂。
“请母后以大局为重!”
我盯着他的眼睛,竟然在嘴角勾出了一个笑来。
“奕王真是步步为营,这么些年来,倒也是为难你了。”
小白兔笑眯了眉目,脸上竟然是孩子一般的欢快,望着我的目光却是报复的快意。
“儿臣不觉得为难,倒是母后,这么些年来人前人后两张脸,才更加难为您了呢。”
我还没有什么反应,云怜却是气的连身子都抖了起来,她狠狠地咬着下唇,望着小白兔的目光仿佛如恶鬼一般。小白兔自然不会感觉不到这么近距离的灼热目光,他微微转过了头去,面上的悲哀更甚。
云怜握着我衣服的手紧紧的攥住,泛出微微的白色。她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卑微。
“求求你,放过娘亲好不好?哥哥。”
小白兔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他的嘴唇神经质的上下抖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转过头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云怜。云怜眼眶通红,身子单薄的依靠在我身边,她望着小白兔的眼神却是充满着哀求的。我的鼻子一酸,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我没有做好一个母亲,我不仅没有为云怜遮风挡雨,其实很多时候,反倒是她挡在我前面,时时刻刻保护着我。
小白兔拳头握紧,长久的压抑之后,他的面色趋于平静,就像一潭死水一般,再也看不到半分波澜。他望着云怜的眼里再也没有了温柔,眼神冰冷起来。小白兔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温润公主模样,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发现,小白兔冷下脸来,也是可以这么无情的。
“凰月公主这可就为难本王了,太后这次做出的可是危及国家声誉的事,这件事可不是本王说放过就能放过的。凰月公主年幼无知,本王便不追究你这次的口误,但是本王不希望再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云怜愣了一下,接着便是更加紧的攥紧了我的袖子,身子也往我身边靠的更近了一些。云怜抬起头来,抿了抿唇,面色上那抹哀求已经消失无踪,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