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本来是想染自己的头发,因为不知道假发会在什么情况下走光。我若无其事地请教美容师,他说走光也补上完全不可能。所以,把我的头发漂白两次,使它看起来像淡淡的金发,然后在金发上染上一层浅蓝色,就可以勉强算是一头银发了。我狠下心照着美容师的话做,却换来悲惨的下场——头发确实是染色了,但却毁了发质,连头皮都溃烂了。尽管染了蓝色,却和自然白发相差十万八千里远,逼得我不得不把头发全部剃光。
*
最后只好戴上假发,没想到结果竟然比想象中要自然许多,我想不知道的人,应该也看不出来吧?早知如此,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
浴缸里的热水满了,我脱下和服,全身赤。裸地站在镜前,茫然地望着一个三十二岁瘦削女人的胴体。我转过身,回头看着背脊,背上也是一条条丑陋的烧伤痕迹,像是贴了一张岛屿地图。我无法忘记,也永远无法消去心中的怨恨。
我把整个身体浸在浴缸里,手脚伸直。我要趁着现在放松一下,因为今后我可能再也不会有这般舒适的心境了。
我用双手仔仔细细地抚摸着身体各处,当手纸碰触到那贫瘠的胸部时,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从心底不断蔓延开来。曾经温柔地吻过这个|乳。头的男人,只有他一个。
二郎!我的二郎!
我忘不了与他相处的朝朝暮暮,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甩了甩头,想甩掉脑海里的一切,因为那段最棒的回忆里,紧紧系着我最痛苦的记忆。
如地狱般痛苦的一天。
2。
我做了一个恶梦。不记得内容了,只知道是一场可怕的恶梦。我不断地嚷语。
大概是有人叫我,我才醒了过来。张开眼,看到一张护士面孔。
“桐生小姐,桐生小姐。”
护士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模糊的意识里,我渐渐了解自己在医院里。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嘶哑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护士一脸同情地摇摇头说:“你不记得吗?发生了不幸的事。不要紧了,医生已经帮你动了手术,你很快就会复原的。”
不幸?手术?我不懂护士说的话。
我想坐起身,但全身刺痛无比,根本无法动弹。
护士慌张地帮我拉好被单说:“不要勉强,医生马上过来。”
“为什么……”正想开口问时,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上包着绷带,绷带的下面异常疼痛。
“啊,我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不用担心。你镇定一点。”
“让我看,我的脸怎么了?”
我开始抓狂,护士赶紧哄我:“没关系、没关系的,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这时主治医生到了,他和护士两人合力劝我镇静下来。一看到男人的脸,我立即想起另一件事。
“哦!对了,二郎呢?二郎在哪里?他应该跟我在一起的。二郎……我要见二郎!”
“镇静点,不要激动。”戴眼镜的医生严厉地说。
我稍微恢复镇定,感到全身无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完全不记得吗?”医生不悦地说,并要我自己去回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开始探索自己的回忆。模糊的黑暗当中,浮现一块块的红点,红点逐渐扩大,变成燃烧的火焰,火焰渐渐将我吞没。热气、烟雾、然后是建筑物倒塌的声音。我旁边好像有人。二郎,我大叫抱着他。即使我的身体被烧焦,也一定要保护他。
我从回忆当中渐渐苏醒过来,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他呢……跟我在一起的男人怎么了?”我看着医生。
戴着眼镜的他摇了摇头,然后撇过脸去。我了解了。
“真的吗……”我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想让人看到我悲惨的样子,但还是不争气地放声哭了。幸好医生和护士没有再继续对我说那些安慰却毫无意义的话。
两天之后,我见到了里中二郎的尸体。让我去认尸的不是医院,而是警方的人。当时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并客观地分析了当晚发生的一切,所以当警方来找我时,我并不感到意外。
“你认识里中二郎?”绷着脸的中年刑警,坐在床边,用例行公事的口气问我。他毫不客气地直呼二郎的名字,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接着我又说:“他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刑警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里中二郎到你房间是几点?”
“我不清楚,大概半夜吧!”
“为什么不清楚?”
“我在睡觉。”
“这么说你不知道里中要来啰?”
“对,不知道。”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一点我该如何回答,在与刑警会面前伤透了脑筋,但最后还是决定这么回答最好。
“可是,你应该告诉过他要来住回廊亭吧?”
“是的。”
“里中来了之后,你和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
“那么你们见面之后做了什么?”
我故意默不作声。意图产生的心理效果,顺利地骗过了刑警。或许他认为我迷迷糊糊的,可能也不记得了。
“这一点以后再说。火灾的事你记得吗?”
“记得片段。”
“那么,请你说说你记得的部分。”刑警将两腿交叉,用手比划了一下。
“我睡着了,突然感觉到很热,张开眼发现四周被火团团围住。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要赶快逃出去,但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我也记不清楚。”
讲到这里,大部分都是真实情形。
“当时,里中二两在你旁边吗?”
“在,就睡在我旁边。我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没时间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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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那么……”刑警又看了我一眼后说道:“那现在呢?你知道为什么里中睡在你旁边了吗?”
我垂下眼,过了一会儿再抬起来望着刑警说:“嗯,或许……和失火有关吧!”
“看来是错不了。”刑警点点头继续说:“我们认为里中在你房间里纵火,再喝下毒药自杀。”
跟我所想的一样。警方果然会解释成一切都是里中二郎自己策划的。
“他为什么……非得自杀不可呢?”
我这么一问,刑警打算继续,眨了眨眼、抓了抓后脑勺后说道:“其实,里中在前一天发生了车祸。”
“车祸?”
“肇事逃逸。他在距离住家几公里的国道上撞倒一位老人,老人撞到头,没多久就死了。”
我缄默不语。
“车祸现场发现车子的钣金碎片,我们查出车种,跟丢在回廊亭旁边的里中二郎的车子一样。我们立刻展开调查,认为那属于同一辆车。”
“总之,他撞死人逃逸,然后畏罪自杀……”
“应该这么说,他担心遭到逮捕,心生畏惧。我们再回到刚才的问题。”
他要我好好地回答,还故意将声音提高。“里中二郎半夜跑到你房间,对你做了什么?你老实讲。”
我舔了舔嘴唇,小心应对着警方的招数。要是不慎被逮到小辫子,一切的计划就泡汤了。
刑警接着说:“我们听你的主治大夫说,你被抬到医院时,颈子上有内出血的痕迹。这一点,你可以一并说明吗?”
我轻轻闭上眼。原来警方连这个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故弄玄虚了。
“我不清楚。”我轻轻摇了摇头,将两手覆在绑着绷带的脸上,打算扮演一个为爱所苦的年轻女孩。“我睡到一半,突然……突然觉得很痛苦,才发现脖子被勒住了。”
“你看到最放的脸了吗?”
“没有。当时很暗,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意识模糊。”
“是吗?”
刑警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如果我现在说出对方是里中二郎的话,他的工作就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然而我说没看清楚对方的脸,所以这不能算是关键的证词。
一会儿,刑警又打起精神说:“很遗憾,不过目前的结论是——里中二郎打算带着你一起自杀。”
我默不吭声。这也在我预料之中,不过如此淡然接受,未免也太不自然了,我赶紧又激动地放声大哭。
“很遗憾!”刑警又说了一次。
我要看里中二郎的遗体,警方说没必要,但我坚持要看。因为若不经过亲眼证实,我就无法下定决心。
二郎的遗体放在警方的停尸间里,大概已经做过解剖了。虽然我脸上还是绑着绷带,不过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是医生还是不放心,因此叫当班的护士陪我一同前往。
“里中发生肇事车祸,据说是前一晚的八点左右。”在车里,刑警对我说:“之后,我们不清楚他的行踪。依目前证据显示,只能确定他去了一趟任职的汽车修理厂,然后采取你住宿的旅馆。他偷偷进入你房间的时间,大概在两点左右。”
“那天晚上我十一点上床睡觉。”
刑警点点头。
“你说过他来时你在睡觉,所以他先把你勒毙,确定你不会动了,才在房里纵火、喝下毒药自杀。一般人车祸肇事,对未来绝望、企图自杀,也补上什么稀罕的事。带着家人或心爱的人殉情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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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什么毒药?”
“氰酸化合物。我们推断他去工厂就是为了把要偷出来,汽车修理厂本来就有很多氰化钾这种东西。”
“他为什么不叫我也一起喝药自杀呢?”
“因为你在睡觉吧!与其叫你起来,还不如直接勒毙你比较省事。”
省事?这样的选择终究是错误的。可能他勒颈的方法不对,因为我没有死,只是一时昏迷。虽然我还被火团团围住,却还是活了下来。
“趁早忘了吧!”刑警这么说,像是替整件事情做了个了结。也许是同情我吧?
停尸间位于警察署的地下室,那是一间幽暗而满是灰尘的房间。
两位警察搬来一具小型的粗糙棺木。“幸亏火灭得早,烧伤的面积不大,脸部几乎没被烧到,否则我们不会让你看的。”
此时我已经无心再听刑警说话,只是频频往棺木里窥视。
那就是里中二郎的尸体。
终于,我心头紧着的一根细线,发出绝望的断裂声。我瘫倒在地,完全听不到刑警们在说什么……
我心里想不要哭,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然后像是少女般哇哇大哭。哭泣的我,心底发出阵阵哀鸣,一声声别人听不见的哀鸣。
里中二郎被杀害了。
我的二郎不在了。
3。
洗好澡、穿上衣服,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化妆……或许应该说是变装吧!数不清重复练习过多少遍,从脸部细微的染色位置到形状,我都能正确无误地一再掌握。
今后最好别再完全把妆卸掉。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这种变装必须从零开始、重新来过,少说也要一个钟头,而且说不定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化妆成老妇人以后,我又打开和式纸门眺望外面的风景。半年前来这里时,我记得也是这样欣赏风景的。当然,那天我是以真正身份——桐生枝梨子的名字住进旅馆的。我身旁的是一原高显先生。记得高显先生还将他瘦骨嶙峋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喃喃自语地说:“我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这里的风景了。”
“会长,您可别说这种泄气话呀!比您年纪大的,还有很多人在职场上打拼呢!”
听我这么一说,高显先生一脸孤寂地自我安慰着:“是啊!还要再撑一撑。”他一副看透世事的表情,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
*
刚想到这里,突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原苍介就站在外面。
“啊,对不起!我们迟到了。路上有点塞车。”
神经质的表情堆着僵硬的笑容,瘦削的男子弯腰行礼。他应该算是中老年人了,但一头浓密的黑发往后梳,看起来像是不到四十岁。
我也堆着一脸假笑低下头说:“一原先生,承蒙您招待我来这么棒的地方,真是感谢。”
“哪里、哪里,请您好好享受这里的温泉。”
“大伙儿都到了吗?”
“是,我家人都到了。如何?可以请您去大厅吗?吃饭时间快到了。”
“这样啊……那我去打个招呼吧!”
拿起皮包,我随着苍介一同走向大厅。我们漫步在回廊上时,他开始谈起本间重太郎的事。这号人物是他的亡兄一原高显的好友,也是我所化妆的本间菊代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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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间先生去世时,家兄非常伤心,他说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本间先生呢!我也从家兄哪里听了很多有关本间先生的事,对他相当尊敬,他过世真让我觉得很可惜。”
尊敬什么?真可笑!因为企业家兄长的帮忙,让他当上了大学教授;像苍介这种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了解本间先生对高显先生而言有多重要?如果他真的了解的话,至少应该去参加本间先生的告别式吧!
可是,这种内心的想法我只字未提,只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说:“您这么想,他一定很高兴。”
“真的,本间先生的过世对家兄的打击很大。您也知道,本间先生去世不到一年,家兄就病倒了。”
“真的耶!咦,他住院多久……”
“一年又两个月。他是个意志坚强的病人,这是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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