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经,她面临了初潮。”
“啊……”
“这件事本身并不意外。我们男人是不懂,但是对女人而言,却是非常令人震惊的一件事。然而,大多数女人在听完母亲或姐姐的解释之后,就能马上重新振作。”
“但她却振作不起来。”
“不对。她不见任何人,也不好好吃饭。我莫名地感到焦躁时,内人说:那孩子果然不是一般女孩子,她虽然会在父母面前表现得像女孩子,但是她没有女孩子的内心,所以生理期来了才会感到苦恼。”
哲朗想起了美月告诉自己的话。她这么说道:“小孩一旦懂事之后,就会对很多事情费心。如果母亲因为自己流眼泪,孩子就会想,不能这样下去。”
她还补上一句:“所以我开始演戏。这样一来,母亲说不定就会认为我矫正过来了。”
哲朗在心中低喃,看来并非如此,你母亲已经发现了。
“如果是现在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不同的因应方式。”美月的父亲说,“毕竟性别认同障碍已经成了普遍性的用语。当时世人甚至不知道有这种疾病,硬是认为外表是女人却不具有女人的内心,是精神上的缺陷。”
“那么你们采取了何种因应方式?”
“我们什么也没做。总之不去上学是不行的,于是我们狠狠地斥责她,强迫她去上学。后来,我们就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监视?”
“监视她的生活情形。我命令内人监视她,看她的行为举止是否像女人,如果她没那么做的话,就好好地劝说她。我心里将过错推给了内人。认为女儿之所以变成那副德行,都是因为母亲没教好。”美月的父亲苦笑,一口饮尽啤酒,再将酒倒进空玻璃杯。“你知道一个名叫约翰·曼尼(* 约翰·曼尼,在纽西兰出生的美国心理学家及性学家,以在方面的研究而闻名。)的人吗?”
“约翰·曼尼?不知道。”
“他认为人对性别的自我认知会受到后天环境的影响而改变。就算生下来是男孩,如果以女孩的方式养育,就会让他深信自己是女人。这个论点似乎也在学会上发表过。当时举的实例,是一名出生在美国乡下的双胞胎男婴,割礼时不小心烧掉了哥哥或弟弟的生殖器,当时婴儿大约七个月大,他的父母去找性学专家约翰·曼尼讨论。这位曼尼老师提议将那个孩子当作女孩养育,还将那个孩子的睾丸拿掉,定期注射荷尔蒙。孩子的父母按照他的话做,将那个孩子当作女孩养育。约翰·曼尼在学会上发表的,就是这个案例。”
虽说是退休老师,但也不可能有这种知识。肯定是为女儿的事情烦恼,才自己做了一番研究。
“既然发表了,就代表那个试验成功喽?总之,那个孩子顺利地被当作女孩养育。”
哲朗发问时,美月的父亲开始摇头。
“发表中说是成功了,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动过手术的孩子一直因为难以认同自己的性别所苦,结果长大之后又动了一次手术,变回男儿身。”
“换句话说,无法强制性地改变一个人的性别意识,是吗?”
“我和内人对美月做的事,就和那名性学专家一样。我们不肯正视那个孩子的本质。”
“我想,这也难怪。因为她肉体上是女人,和那个名叫约翰·曼尼的人所做的事情不同。”
()免费电子书下载
“就想要控制性别意识这点而言,是相同的吧。我啊,现在经常感到害怕。我害怕自己是不是对至今教过的许多孩子,做了和当时对美月做的一样的事。唉,现在就算说这种话也于事无补。”他从小盘子中抓起一颗柿子籽,放入口中。
哲朗喝下温啤酒。
“美月和我们在一起时,完全是个女人。”
“是吧,那孩子一直在演戏。我们隐约察觉到了这点,但装聋作哑。我们当时的想法是,不管她是不是演戏,只要能活得像个女人,就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渐渐地,我们真的自私地期待假戏真做的一天或许会到来。虽然我们心里明知那一天不会到来。”
“你们明知她在演戏,还让她结婚吗?”
“我们应该为此受到谴责吧?”
“不,我并不是在谴责您……”哲朗低下头。
“有人上门提议相亲时,我们犹豫了。我们希望让她和一般女孩子一样进入家庭,但是那究竟能不能让美月得到幸福呢?另一方面,我们又会想,正因为她异于常人,所以让她结婚会不会比较好呢?”
“然后呢?”
“结果,我们让美月自行判断。那孩子说,想要见见对方。我还记得相亲当天,内人一脸惴惴不安的表情。”
“她呢?”
“美月啊,”说到这里,她父亲稍微抬起头,露出遥望远方的神情。“那该怎么说呢?勉强举例的话,她的表情就像是一个人偶。完全不像是真人的表情。说不定她想要彻底变成一个人偶。”
“而广川先生喜欢上了那个人偶。”
“因为那个男人也是个怪胎。”他替哲朗的玻璃杯斟酒。“美月说,如果对方喜欢自己的话,结婚也行。内人提醒她好几次婚姻不是儿戏,我也很不放心。但是结果,我们还是送她出阁了。总之,我们觉得如果她能放下过去也是好事。”
哲朗听美月本人说过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结婚。但是一听她父亲说,各自的苦恼又从不同的角度浮出台面。
“我觉得自己或许铸下大错,是在结婚典礼当天。身穿新娘白纱礼服的美月,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她一脸万念俱灰的表情。我当时或许应该冲出去跪在地上向众人道歉,取消那场结婚典礼。事后内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所以这次的事您也……”
“是的。”他深深地点头。“和你想的一样,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所以您才不去找她。”
“我希望那孩子能够不去思考自己是男是女,顺着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接着,他眯起眼睛继续说道:“因为我曾经做错过一次。”
喝完一瓶啤酒时,哲朗起身告辞。
“我陪你走到门口。”美月的父亲也出了玄关。他身穿夹克,脖子上缠着一条灰底黄|色花样的围巾。
当哲朗夸赞围巾,他一脸腼腆。
“这是美月十多年前织给我的。我很小心地使用,但还是相当破旧了。”
“她也会编织啊?”
“她大概是强迫自己练习的吧。不过啊。”说完,他闻了闻围巾的味道。“当美月送我这条围巾时,是她亲自替我围上的。她当时的表情,无论怎么看都是女人的表情。那应该不是演戏。所以啊,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见笑,我到现在还是宁可相信那个孩子是女人。”
哲朗默默点头。他想说:我也是。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张成|人礼的照片。
4
哲朗一回到家,理沙子正好在换衣服。她好像也才刚回来。
()
“香里小姐还是不在家,她的信箱都满了。”
“邮件中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只有一封。”理沙子将信封放在厨房吧台上。
那像是女人会用的信封,一看背面,寄信人是“向井宏美”(* 日本信封的写法为正面写收信人,背面写寄信人。)。信封还没开封,拿在手中的感觉,里面似乎没有放太厚重的信。
哲朗有点犹豫,但还是决定打开信封一探究竟。理沙子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的动作。
哲朗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和一张小便条纸。便条纸上只写了如下一行字:“这是前一阵子拍的照片。改天有空再一起去玩吧!”
照片好像是在“猫眼”店内拍的。照片中,美月、香里和前一阵子在哲朗的位子做台,名叫宏美的女公关排成一列。哲朗这才发祥,原来向井宏美就是那名女公关。这么说来,她的确说过她用的是本名。
哲朗提到这件事,理沙子似乎没什么兴趣。
“香里小姐很漂亮耶。”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将照片放在吧台上。“难怪跟踪狂会跟踪她。”
“是啊。其他邮件呢?”
“我不是说了有用的只有一封吗?其他的全部都是广告邮件。但是我有其他收获,今天的报纸没有送到她家。”
“这样啊……,会不会是因为积太多份了,所以送报单位停止送报了呢?”
“我也这么想,所以查了送报单位的地址,去了一趟确认。结果好像是香里小姐本人和他们联络,要求暂停送报的。”
“什么时候?”
“昨天。她好像说暂时不在家,所以不要送报。”
“会是她本人吗?”
理沙子双手一摊,耸了耸肩。“你认为我和送报单位的人能够确认这一点吗?”
“这倒也是。”
如果是香里本人的话,就代表她是有意藏匿行踪。而如果是别人的话,就必须假设她是遭人绑架了。无论如何,香里不可能是在身边的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遇上了意外。
哲朗心想:她究竟在哪里呢?为何藏匿行踪?这和美月失踪有关吗?
“刚才须贝来电。”
“须贝?”哲朗心里一阵不安,这是防守最弱的部分。“他说了什么?”
“他问起了美月的事,好像也很担心她。”
“你怎么回答?”
“我老实说了。”
“你说她离开我们家了?”
“是啊。不行吗?”
“不……,听到你这么说,那家伙有没有说什么?”
“他好像很害怕。”理沙子扬起嘴角笑了。“他大概是害怕被卷入麻烦事吧。所以,我说我们绝对不会提起他的名字,请他放心。”
果然是理沙子的作风。哲朗想象,她八成把话说得酸溜溜的吧。
()
哲朗走进厨房打开橱柜,储备食物只剩下一碗泡面。他将水注入水壶,打开瓦斯炉。
“这个,我今天去要来的。”理沙子递出一张纸。
那是佐伯香里的住民票。她在一年前左右从早稻田搬过来,户籍地是静冈县,从出生年月日算来,她现在二十七岁。
哲朗拿起电话的子机,打到一〇四询问。他心想,最近有许多人不将自己的电话登录在电话薄上,但如果是居住多年的人家,说不定能查得到电话号码。
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他从户籍地的住址和佐伯这个姓氏,马上查出了电话号码。
他拿着记下号码的纸条,看着理沙子。“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她双手叉腰,叹了一口气。“你该不会是要我打电话去那里吧?”
“因为我觉得比起男人,女人打对方比较不会心存警戒。”
“我该怎么说?”
“首先,你确认香里在不在。如果她不在的话,你就问联络方式。至少应该能够知道她的行动电话号码。”
“我该说我是谁?”
“随便掰一下,像是从前的同学。光听声音,应该不会泄露你的年纪吧。”
理沙子板起面孔。“我们根本不知道她读哪间学校。万一对方问我的话怎么办?”
“那倒也是。不然,说你是职场同事。说你有急事想要联络她,但是她好像不在家,所以才打电话到她老家不就得了。”
“如果对方问我什么事呢?”
“就说她跟你借了钱。她不还的话,你会非常困扰。要演得逼真一点啊。”
“你一旦有事亲拜托人,就会得寸进尺耶。”理沙子瞪着他,按下电话号码。她拨开头发,将子机抵在耳朵上。电话好像通了。“如果香里小姐在的话怎么办?”
“到时就换我听。”哲朗用拇指指着自己。
理沙子的表情变了,电话似乎接通了。
“喂,请问是佐伯家吗?我姓须贝,请问佐伯香里小姐回家了吗?”她用比平常更高的音调说道。
突然听到须贝的姓氏,哲朗忍住笑意。
“我是她的同事。香里小姐请假了,但是我有急事,非得联络上她不可。”
看来香里果然没有回老家。
“啊,这样啊。那请问您知道她行动电话的号码吗?或者是这边熟人的联络方式?”理沙子死缠烂打。哲朗将便条纸和笔递给她。
但是下一秒钟,理沙子的表情一僵。
“啊,喂,请您等一下。”她如此喊道,然后握着无线电话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哲朗问道。
“对方挂断了。”她叹了一口气,讲电话放回去。
“接电话的人是谁?”
“大概是她父亲吧。”
“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知道香里的事。一直问他,他也很头痛。她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然后就挂断了。”理沙子做了一个放下话筒的动作。
“她是离家出走的吗?”
“或许吧。”理沙子坐在沙发上。“水滚了。”
“啊!”哲朗回到厨房,关掉瓦斯炉的火,剥下泡面的玻璃纸,打开碗盖,注入热水。
“明天,我去香里之前的住处看看。”
“这样也好。对了,你去美月的老家怎么样了?”
“从结论来说,毫无收获。”哲朗扼要地说了他和美月父亲之间的对话。听到结婚喜宴的部分时,理沙子难过地皱起眉头。
“她父亲也很可怜耶。”她嘟囔了一句。
“可是他父亲好像到现在还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