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自从胡三太保按照老道的嘱咐,把狗头金放回江底,所有的怪事就断了,也没人会突然横死了,这件事被老长江里的人津津乐道,一直流传了下来。
再后来,大名鼎鼎的胡三太保就忽然宣布金盆洗手了,一直活到了一百零三岁才死掉。
说一千道一万,在那些世代居住在长江边的人看来,长江永远都是值得敬畏的存在,在那浑浊的江水中,有着各种各样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和忌讳。
而对于寻常人来说,老长江里的事情却总是那么古怪。
不过,比起淘河与采金,在长江里的捞尸人身上发生的事情闹得更加邪乎。
在老长江老一辈人的口中,捞尸人无疑是一个比较避讳的话题。
因为一旦提起“长江上的阎王钩”,那就表明,又有人被长江里的龙王老爷请去喂鱼了。长江河床地形复杂,深浅不一,每年横死在滚滚江水中的人不计其数,普通的渔民是不敢轻易打捞的,必须请专业的捞尸人前来,这种行为又被称为“请水鬼”。
请水鬼的时候,有经验的捞尸人都会先准备好黑狗血、糯米之类辟邪的东西,然后根据水域的流向大概确定尸体所在位置,从沉水的位置开始打捞。打捞时,将竹竿捆定的铁钩一直沉到江底,然后循着水脉的流向,朝着一个方向拖拉铁钩,将尸体钩起。
一般在打捞之前,捞尸人都会先在用来捞尸的竹竿上系上一条“红带”,这种红带据说是用刚出生没多久的黑狗崽子的脐带血染红的白绫,然后经过一些特殊的工艺制成,具有驱煞的功能。
作为一门很古老的职业,老长江里的捞尸人其实是个相当危险的营生,玩枪的死在枪眼上,玩刀的死在刀刃上。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捞尸人,也很容易死在水里的那些邪性物件上。
所以,历来就有很多的禁忌和规矩。“人沉椁,鬼推磨”是传说中老长江捞尸人行当里的不传之秘,所谓的“鬼推磨”其实就是指,在打捞沉江尸的时候,捞尸人会在水面上放置一个特殊制作的水陀螺。
如果水陀螺静止在水面上,就可以继续打捞。如果水陀螺沿着某个方向快速旋转起来,捞尸人短时间内是决计不会试图下水打捞的。
传说这是捞尸人这一行当里的祖师爷和长江里的老物件所定的一条规矩,是一条千年传承下来的活人与死人的契约,不到必要的时候,绝对不能够破例。
这虽然只是老长江里捞尸人的一种迷信行为,但未必没有一部分道理。
在长江的深水区常常会出现所谓的“窝子”,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江底下却是巨大的水底漩涡。江底有很多“窝子”,尸体一般会被卷入到“窝子”里,淹死后,手还是会紧紧地抓住江底,拉起来的时候,要用很大的力。这时候捞尸人要是下水,很有可能也会被水底漩涡拉扯下去,再也上不来了。
不过,在长江里那些横死之人的尸体还不是最麻烦的,最可怕的是那种死了上百年还沉在江底的古尸。
要说起这水中古尸,那其中的门道和忌讳可就多了去了,民间俗称的“河童”,也有叫“阴变”,在老长江捞尸人行当里则被称作“铁尸”。
说来也奇怪,这些古尸已经死去上百年了,却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全身皮肉紧绷,眼眶凹陷,反倒像是在沙漠中晒了几十年的干尸一般,全身铜皮铁骨。更诡异的是,这些铁尸并不是浮在水面上的,而是直挺挺地立在河底的淤泥中的……一般来说,过往的船只如果遇到这种东西,多半会立即避让,常在长江一带走动的人都知道,这种东西是沾染不得的。
据老一辈的长江人说,这些江底古尸往往会抬着铁棺材、铜猴子、铁皮轿子一类匪夷所思的大型物件。它们的位置也并不是固定的,有时候一夜间会移出去数米到数百米远不等。
这原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随着江水的冲刷,尸体会被带着向前进。可怕的是,这些抬着铁轿子的古尸移动的方向,往往是从下游向着上游前进。也就是说,似乎在长江浑浊不堪的水底,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支持着这些古尸逆着水流前进的方向移动。
而且,在这些古尸神秘移动了数百米之后,往往能够在它们的身后,发现淤泥中一连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在老长江的水域,尤其是在春夏两季,都会有许多离奇被溺死的游泳者。
一般敢于在大江大河里野泳的人,大多平日里水性都极好,即便是体力不支,也应该能支撑着呼救两声。
但是离奇的是,这些被溺死的人,往往在一开始,就沉入了江底,似乎从水底下有一股巨大神秘的力量,忽然把他们扯入了死亡的深渊。
据某些侥幸逃脱的人说,他们在江中心游泳的时候,仿佛从水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你的脚就往下拖,直至把你淹死。每年到处都有人溺水,老人们就说这就是“河童”害的。对此,没人可以给予一个准确的说法。
不过,听闻有懂行的老一辈来说,长江里的横死之人大多死得太过凄惨,体内淤积怨气,非要找人“替命”才肯重入轮回,所以总是徘徊在长江江底,伺机把人拖入江水之中。
听老辈人讲,真正邪性的并不是那些古尸,而是古尸身上或者怀里背负着铁棺材、铜猴子、铁轿子之类的老物件,在这些东西里面,都装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送嬉舛�
对于这种东西,一般的捞尸人根本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都有可能陷下去。想要将这些邪性到极点的东西打捞上来,就只能够求助湘鄂一带的江鬼了。
所谓的江鬼并不是指真的水鬼,而长江中老辈人对于在湘鄂地区一个世袭的“许姓”捞尸人群体的称呼。这个群体的起源已经不可考究,据说早在西汉时代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关于来历,一直都有许多不同的版本。
其中有两个版本最为诡异,一说是来自三江源地区某个大山深处的古老部族,来历甚少人得知,只知道他们行踪诡秘,作风与常人迥异,千百年来一直在古老长江内苦苦寻找着什么,很少现于人前。另一说是长江一带少数同姓人组成的不为人知的淘河斗门派,也兼做捞尸,最擅于对付老长江里的邪乎玩意儿。
但即便是在老长江生活了一辈子的人,说起这个族,也大多知之不详。
据说,这些许姓后代与常人不同。
之所以不现于人前,是为了保护某个他们部族里的大秘密。这些许姓人的体质十分特殊,向来畏惧阳光,大多数只在黑夜或阴雨天行事。传说中,许姓族的祖先是“阴兵借道”时残留在人间的阴兵,所以生就一双诡异的“阴眼”,能够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甚至能够一眼就看到隐藏在浑浊江水中的铁尸,而且对于水中古尸的抵抗能力也大大加强。
他们对于任何邪祟蛊虫,似乎都有着天然的克性。甚至可以说,他们和那些古老长江内的妖邪玩意儿,本身就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传闻中,用他们的血涂抹在法器上,能够驱邪避虫,任何邪祟都近不了身子。
而且根据某些令人汗毛竖立的惊悚传闻,这些许姓人完全不与外界人通婚,严格执行着某些不为外人道的诡秘仪式。而从一些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中,这些仪式的古老和诡异程度,早已超出了外人的想象。许姓人一生似乎都在掩饰着某种身份。当他们死后,入殓之前都会被族人五马分尸,然后用铁棺封好,分别沉入长江五个不同的水域中。
据说曾有人在长江某处水底打捞上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棺材,被人用铁水封死,像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似的,而这些铁棺材的样式,更是与常人所知大不一样。
只是当初被打开的那口铁棺,似乎隐隐地透露出一些让人恐怖的古怪来,里面放置的似乎——
并不是人。或者说,不是普通的人。
后来不知怎么,这件事便没有了下文。当初打捞铁棺材并将其开启的人一个个离奇死亡,而且据说死得都十分诡异离奇,似乎是有某种极神秘可怕的力量为了掩盖某种秘密,将整个线索截断。有人说,这些人打开了铁棺材,发现了某个难以想象的可怕秘密,纷纷以诈死来脱身,更有人来说,这些人早就被许姓部族的人灭了口,那族的秘密是沾染不得的,总之,是众说纷纭。这个秘密便永远成了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直到今日,长江一带的人仍然怀疑着这一切。许姓人的来历太过离奇和古怪,他们的来历十分古老,但千百年来不与外人通婚却没有灭绝,这些人说是沿着长江从三江源大山深处来的大族,但却查不到丝毫关于其中的线索,这些人就像是忽然有一天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没有人知道这些许姓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还有,他们死后的仪式是如此诡异和可怕,每一个入殓的人都被人分尸,又以铁水封棺,沉入老长江滚滚浑浊的河水中,难道是一种古老的仪式?还是说,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要防止什么东西跑出来吗?就像是传闻中的那样,这些许姓人根本就不是人,他们在死后,尸体会产生某些极为可怕甚至是毛骨悚然的变化吗?
当然了,这也都是后话了。
毕竟,凡是和老长江沾得上边的东西,再怎么邪性都很正常,何况是一个来历莫测的神秘族群呢。
……
不知不觉,我们进入插队的那个长江古渡口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的时间。骤然来到这么一片陌生的土地,城里来的知青们总是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当刚进山时的那种兴奋感和新奇感都已经被消磨干净之后,那种枯燥的氛围也就日益浓厚起来。
我所在的古渡口人均土地占有面积极低,几十户人家总共也只有巴掌大的地方能够开垦。
临近秋天,除了在那几亩贫瘠的荒地上种些日常的口粮之外,村子里有些岁数的大老爷们也都行动了起来,磨刀霍霍,擦亮猎枪,上好膛,一个个成群结队地进山打猎。剩下的女人们也不闲着,织补好去年闲置的渔网,等待家里的男人们回来后,到古渡口的江心去撒上几网子。
现在正值夏秋交换的季节,天气凉爽,正是捕猎的好时节,山里的狍子、野山鹿、锦鸡、山猪、地老鼠,甚至是黑熊瞎子,经过春夏两季的育养,也都到了膘肥体壮,最有油水的时候。
还有古渡口的江面底下,都是一水儿的黄黑色。
到了时下的季节,古渡口周边的江面上水流湍急,尤其是江域中心的区域,那里的水深,还存在暗流,人一进去,水性差点的就直接没影了,所以也被称为“水底捞”。意为是水性再好的人进入其中,都会被隐藏在江底深处的水鬼给一把捞走。
不过,也就是在这极深的水下,才隐藏着最为肥硕的鱼类,草鲢子、大白鱼、长江大鲤鱼、黑江头等无数深水生物,其中不乏有能把人生生从岸上拖入水中的几米长的大鱼。至于大鳖、巨龟、巨型的螃蟹虾类等,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潜藏在一片水草茂盛、混沌不堪的江底深处。
和我一起进山的几个知青,眼巴巴地见着村子里的各家各户抽调出最有经验的猎手,牵着家里养的极为凶悍的土狗,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山去。心里急得抓痒挠腮,却也知道自己这些人进山打猎是一点戏都没有了。
一是由于上山打猎是个技术活,不是是个人就能够干的,深山里上了年纪的老猎人对于危险有一种天然的预知感,我们这群自幼在城里长大的瓜娃子进去也只能够帮倒忙。
其二,我们这群知青,虽然到这古渡口插队才不过半年,但已经将这山沟沟里搅得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所以老村支书在村大会上已经重点点名,让我们几个城里来的后生晚辈老老实实地待在村里,别再惹出什么乱子来了。否则,耽误了秋季打猎的大好时节,众人没有吃食过冬,那种违反了“革命大生产”的责任谁也担待不起。
不过,村里的男人们基本上都上山打猎去了,只留下一摊子的老弱妇孺,让我们几个大龄男青年整日地在村里转悠,游手好闲着实也影响不好。
所以,在进山的前一天,老村支书郑重地找我们谈话,用一种援引毛主席最高指示的语气对我们说:“娃子们,根据最高领导的指示,大家天南海北聚在一起……那个,那个一定要一切活动听组织,在这村子里我最大,你们就要听领导的安排嘛!
“这不,村子里的猎户都投入了赶冬荒这场无产阶级革命的大斗争中去了,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老弱女幼,所以,留下你们这些个知青,就是为了守着村子。半夜里,千万别叫夜猫子、黑熊瞎子之类的野兽摸进了村子。为了确保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