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窀鲂⊙炙频娜萌撕ε隆
“他已经把马从车上卸下来了,所以他不会发生什么问题的。”他装作十分正常地咕哝着说。
可是他一走下车棚就陷在一英尺多深的水中。他听到远处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运河已经决口了,水现在已越来越深。
那辆车倒安然无恙,可是哪里也找不到他父亲的影子。这年轻人蹚着水向池塘边走去。水已经淹过他的膝盖,打着漩推着他前进。他向后退了几步。
“他在那儿吗?”母亲发疯一般的叫喊声又传了过来。
“不在,”他简单地回答说。
“汤———姆———汤———汤———姆!”于是又传来了那非人世所有的刺人心魄的叫喊声,那声音似乎非常高,似乎是一种纯粹的超自然的声音。弗雷德·布兰文听着十分厌恶。这声音简直要让他发疯了。它简直像是用一种非常可怕的腔调唱出来的歌声。
屋里的水越来越多了。
“你最好上毕比家去,让他和阿瑟都一块来,再告诉毕比太太,把威尔金森也找来。”弗雷德对蒂利说。他逼着他母亲上楼去。
“我知道你爸爸已经淹死了,”她怀着一种奇特的恐惧感说。
那一夜,水越涨越高,直到最后厨房里的水壶都从炉台上给冲走了。布兰文太太独自坐在楼上的窗口,她不再喊叫了。男人们都忙着救出水里的猪和牛。他们弄了一条船来接她。
天亮的时候,雨住了,在一片可怕的噼噼啪啪和哗啦啦的水声之上,又出现了满天的星斗,接着东方出现了一片鱼肚色,天快亮了。在黎明的玫瑰色天光之下,她看到大水朝外面流去,缓慢地流动着,所有的建筑也慢慢从水里露出来。小鸟开始懒散地鸣叫着,仿佛由于黎明的清冷,声音有些沙哑。不久,鸟的叫声显得越来越轻快了,向远处的田野望去,可以看到运河堤岸的一个巨大的缺口。
布兰文太太从这个窗口走到那个窗口,观看着外面的洪水。有人已弄来了一只小船。天越来越亮,水面再也看不见那片红光,白天已经来临了。布兰文太太从房前走到房后,一刻也不放松地全神贯注地向外看着,看着那惨淡的春天的早晨。
她看到了她丈夫的牛皮外衣在水里,因为这时水冲着他的尸体正流过菜园子的篱笆边。她对船上的人叫喊,她很高兴终于找到了他。他们把他从泥巴中拖出来,但没有办法把他弄到船上。弗雷德·布兰文跳到齐腰深的水里,半抱半拖地把他父亲的尸体从水里弄到大路边上。他的头发和胡子里满是稻草、树枝和烂泥。那青年像一只被打伤的野兽大声干嚎着,蹚着水向前走。母亲不再打扰任何人,独自在窗子前面哭泣。
大夫来了。可是他已经完全死了。他们把他弄到科西泽安娜的房子里去。
当安娜·布兰文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把头一仰,转动了几下眼珠,仿佛有什么东西伸过头来要咬她的脖子。她把头向后仰着,她的思想几乎进入了一种睡眠状态。自从她出了嫁,自己做母亲以来,从前做姑娘时的生活她已经完全忘却了。现在,这忽然出现的惊恐威胁着要冲进她的内心深处,一举而扫除梗阻其间的这漫长的日子。她又回到了还是个十七、八岁小姑娘的时候,充满了对她父亲的热爱。所以她现在只好往后缩着,逃开眼前的惊恐,死命抓着她当前的生活。
只是当他们把他已死的身躯弄到她屋里来的时候,她看到他穿着一身被水浸透的湿淋淋的衣服,仍是从市集上回来时穿得整整齐齐的一身打扮,浑身透湿,一动也不动,她这才真正体会到那突然袭来的惊恐,感到害怕了。他现在已变成一动也不动、水淋淋的一堆失去知觉的东西了,而在过去,她却一直把他看作是力量和坚强的生命的象征。
她几乎是带着极大的恐惧情绪开始脱掉他身上的衣服,脱掉和他这个富有的农民身份很不相称的那一身赶集时穿上的衣服。孩子们都已被送到牧师家去,尸体安放在客房的地上。安娜开始迅速地给他脱衣服,把他身上的表链和印章等各种小东西都湿淋淋地堆在桌子上。她丈夫和那个女仆在一旁帮忙。他们把死者的衣服脱净,并给他擦洗干净,然后把他放在床上。
他的模样显得很高贵,十分安静地躺在那里。他被淹死的时候也显得非常安详,现在他整整齐齐地躺在那里,不可侵犯,无法接近。在安娜看来,他具有不可接近的男性的威仪,具有死神的威严。这使她不禁肃然起敬,几乎有几分高兴。
妈妈莉迪亚·布兰文也走过来看了看这令人神往的不可侵犯的死者的身体,看到死亡,使她的脸马上显得非常苍白。他现在和无限躺在一起,已经变成某种绝对的东西,不可能再加以改变,也不可能对他再进一步有所了解了。她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一个威严的抽象的存在,只不过暂时显现了一下;他是绝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现在谁还能对他提出什么要求,谁还能谈到他,谈到他这个从生到死的转化过程中偶一显露的人呢?不论生者还是死者都不能再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了。他既是前者也是后者,他就是他自己,不容侵犯,也不容任何人接近。
“我曾和你共同生活过,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同样属于永恒所有。”莉迪亚·布兰文说,她体会到自己的孤单,打心里都变得冰凉了。
“活着的时候我没有能完全了解你。现在你居于崇高的死者的地位,更非我所能了解的了。”安娜·布兰文怀着敬畏的心情,简直有点高兴地说。
最受不了的是死者的儿子。弗雷德·布兰文脸色煞白,两手紧握着拳头,他看到他父亲这样的下场,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另外他更椎心泣血地希望他父亲还活着,希望还能看见他,听到他说话。他简直无法忍耐。
汤姆·布兰文直到出殡的那天才回家来。和平时一样,他仍然很稳重,不动声色。他吻了吻脸色依然十分阴沉,让人难以理解的母亲;和他的弟弟握了握手,但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他看到了那个镶着黑色把手的大棺材。他甚至还念了念棺材上的牌子:“沼泽农庄的汤姆·布兰文。生于———。死于———。”
这个年轻人的漂亮的沉静的脸显出十分可怕的样子,皱起了眉头,可是没多久它又变得跟原来一样安详了。棺材被抬到教堂里去,丧礼的钟声不时敲响着,哭丧的人头上都戴了用白花做成的花圈。母亲,那位波兰妇女,带着一张阴暗的、失神的脸扶着她大儿子的胳膊走着。他还像过去一样的漂亮,他的脸一动不动,似乎还有点高兴的样子。弗雷德和安娜走在一起,她的样子仍显得那么奇怪,那么动人;他却露着一张像木头一样的毫不妥协的发呆的脸。
只是后来,厄休拉在花园里红醋栗树丛边跑过的时候,却看到她舅舅汤姆穿着一身黑衣服直着身子站在那里,他举着紧握拳头的两手,紧绷着脸,嘴唇向后咧着露出牙齿来,仿佛他正要做出一个可怕的微笑,那样子完全像一只受伤的痛苦不堪的野兽,他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像喘着气的狗一样。他面对着一片开阔的地方抽搐一阵,停了一会儿,接着又很快地抽搐一阵,可是他的脸却始终不变,露着简直像野兽一样痛苦的表情,牙齿全露在外边,鼻子紧紧地皱在一起,眼睛呆呆地看着前边,显然什么也看不见。
厄休拉看着非常害怕,马上就溜走了。后来当她舅舅汤姆又进屋里来,脸色显得非常庄重和沉静的时候,他简直仿佛是故意装着心情很沉重,装着很悲伤,她注视着他的安静漂亮的脸,仔细回忆着刚才他那副痛苦的样子。可是她看到他的鼻子相当大,包着透明的皮肤很像俄国人的鼻子,她还记得他那修剪得很整齐的小胡子下面的那排牙齿,既小且尖,中间还都露着缝。在他这非常高雅的神态后面,她可以看到他那简直像野兽一样的近于腐败的气质。她感到有些害怕。自此以后,她每次再见到他总止不住要想到他那可怕的近似野兽的一面。
他对她妈妈说声“再见”,马上就又走了。厄休拉现在几乎不敢再让他吻她了。可是她却又非常希望他吻她,希望尝到那点不愉快的滋味。
在葬礼期间和葬礼之后,威廉·布兰文简直像发疯似的爱着他的妻子。这次死亡事件使他十分震动。可是死亡以及和死亡有关的一切似乎都只不过进一步激起了他对他妻子的疯狂的、无法抗拒的热情。她似乎是那么离奇而动人,她简直要让他神魂颠倒了。
她让他和她睡在一起,似乎早在等待着他,她也想他。
外祖母在紫杉农舍呆了一阵,等待人们把沼泽农庄重新收拾一番。然后她仍然回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去,神色安定,仿佛一切都很好。弗雷德全力投入了清扫农庄的工作。他父亲死在那里,只不过使这个地方似乎显得对他更为亲切,也更不可改移地属他所有了。
早就有一种说法,布兰文家的人一般都是暴死的。除了汤姆之外,所有别的人几乎把这看成是很自然的事。可是弗雷德性情执拗,对这事始终也不能妥协。他永远也不能宽恕冥冥中的一种什么力量,如此残暴地杀害了他的父亲。
父亲死后,农庄上显得十分安静。布兰文太太却始终心神不定。她根本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黄昏时候独自一人安静地坐着,白天里她总是站起来彷徨不定地东跑几步西跑几步,似乎她一定要上什么地方去,可又不很肯定该往哪儿走。
人们常看见她穿着她那件小毛衣在花园里闲逛。她还常常爬上马车,坐在她儿子身边,摆出一副孩子气的、热情而又可怕的脸,观望着农村的田野或者市镇上的街道,仿佛所有那些东西都变得对她很陌生了。
安娜的孩子们,厄休拉、格德伦和特里萨每天都经过花园门口去上学。每当她们走过的时候,外祖母总让人把她们叫过来,留她们在农庄吃晚饭。她喜欢让这些孩子陪伴她。
对她的儿子们,她简直有些害怕。她能看出他们阴郁的热情和愿望,以及他们的不满。她实在不愿意再看到这些东西了。甚至弗雷德的那双蓝色的眼睛和宽大的下巴颏也使她感到很心烦。大家心里全得不到安宁。他有他自己的需要,他需要爱情,强烈的爱情,而他却得不到它。可他为什么要去麻烦她呢?他为什么要去对她讲他的不安、痛苦和不满呢?她已经太老了。
汤姆倒是更能克制一些。他一直显得十分平静。可是他却使她甚至更为苦恼。在他的眼睛里,她所看到的只是一个令人精神瓦解的黑暗的深渊,还有他对她迅速的一瞥,仿佛她能够救他,仿佛他要透露出自己的全部心事来了。
老人有什么办法救助年轻人呢?年轻人必须去找年轻人。到处永远是风暴!到了现在,她难道还不能远离开生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去安静地躺下吗?可是不能,随时总有阵阵巨浪向她冲来,在它们的障碍前撞得粉碎。随时她总是被纠缠在纷扰、愤怒和激烈的情绪之中,无尽无休,无尽无休,永不停息。而她却希望能够脱开身。她希望最后能获得自己的心情舒畅和安宁。她不愿意她的儿子们再强迫她听一些关于情欲和求爱的残酷的老故事,讲一些不满足的男人深藏在心中的对女人的愤怒。她希望自己已经超出了这一切。可以去享受老年人的安宁和平静了。
她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干过多少活,所以她现在也只是常常站在花园门口,看看那为数不多的来往行人。一看到孩子总是使她感到高兴,她口袋里常常装着苹果或者各种糖果。她喜欢看到孩子们对她微笑。
她从来没有到她丈夫的坟上去过。她谈到他的时候丝毫也不动感情,似乎他仍然还活着。有时实在忍不住的悲哀也使她淌下几滴眼泪,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完全和她平时一样显出很快乐的样子。
遇上下雨天,她总呆在床上。她的卧房就是她的世外桃源,她可以在这里躺下来,凝神默想。有时候弗雷德给她念一点书。可是那对她没有多大意义。她有她自己永远做不完的梦,而且始终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她需要时间。
这时她的主要朋友是厄休拉。这小姑娘和这位年满六十整天沉思默想的老太太似乎有一种共同的语言。在科西泽,到处是各种活动和热情,一切都似乎是围绕着热情的支柱在活动着。在厄休拉之后,一共又有了四个小孩子,都是一帮小娃娃。这些小生命随时彼此之间都在那里进行冲击。
所以,对那个最大的孩子来说,外祖母床边的安宁气氛简直是可遇难求的了。在这里,厄休拉简直仿佛是来到了一片安宁的天堂里的国土。在这里,她自己的存在对她本人也变得无比简单而美妙了,仿佛她已变成了一朵鲜花。
每逢星期六,她就一定要到沼泽农庄来,而且每次手里总捏着一件小礼物,或者是用彩色纸条编成的小垫子,或者是在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