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一个早年的、但却持久的碑记,——
他来了,他的歌声的异彩被遮没
在哀伤里;爱尔兰从她的乡野
派来她的苦衷底最婉转的歌者,
而“爱情”使“悲伤”,象乐音,从他的舌间迸落。
31
在声名较小的来人中,有一个
羸弱得象是幽灵;他独行踽踽,
有如风雨将息时最后的一片云,
雷就是他的丧钟;他似已倦于
象阿克泰翁一般望着自然的美,
而今他迷途了,他疲弱地驰过
世界的荒原,因为在那坎坷之途上
他正追随他自己的思想,象跟着
一群猎犬,他就是它们的父亲和俘虏。
32
是一个文豹般的精灵,美丽,敏捷——
是貌似“绝望”的爱情,——是一种神力,
全身却缀满“脆弱”,他简直不能
把压在头上的“时刻”之重负担起;
他是将燃尽的灯,已落下的阵雨,
他是碎裂的浪花,就在说话的此刻
岂不已经碎了?致命的太阳微笑地
晒着憔悴的花;生命尽管用血色
点燃面颊,但其中的心可能已经残破。
33
他头上扎着开过了的三色堇
和雕谢的、蓝白相间的紫罗兰,
他手里拿着木杖,上端是柏枝,
周围缠以幽黑的常春藤的枝蔓,
还不断滴着日午树林的露珠;
木杖颤抖着,因为那跳动的心
在摇动他无力的手;这个悼亡者
是最后来到的,他哀哀独行,
象是离群的鹿,被猎人的箭所射中。
34
所有的人站开了,听到他痛苦的
呻吟,都含泪而笑,因为他们知道,
他之以异邦语言歌唱新的悲哀,
未尝不是借别人的不幸来哀悼
他自己的;乌剌尼亚看到这来客的
丰采,喃喃说:“你是谁?”但他不语,
只用手突然撩开三色堇,露出了
被烙印烫伤的、为血凝固的额际,
看来象该隐或基督——呵,但愿如是!
35
是谁的温和声音在对死者哀悼?
谁以黑斗篷遮上了自己的前额?
是谁的影子对白色的尸床
郁郁地弯下,象墓碑一样静默?
他沉重的心悲怆得发不出声音。
既然他来了,他,最儒雅的智者,
教过、爱过、安慰和赞誉过亡故的人,
我岂能再以唐突的叹息打破
他那心中为死者安排的祭礼的沉默。
36
我们的阿童尼饮下了毒鸩——哦!
哪个耳聋的谋杀者竟狠心
给青春的生命之杯投一剂灾祸?
现在,那无名的蛆虫却要否认
自己的罪恶了,因为连他也感到
那乐音一开始就使嫉恨与邪恶
(除了在一个心胸中还咆哮不休)
都沉寂了,令人只想听优美的歌,
呵,但那弹奏的手已冰冷,金琴已崩破!
37
活下去吧,诽谤变不成你的名声!
活下去!别怕我给你更重的谴责,
你呵,在不朽的名字上无名的黑斑!
但你须自知:是你在散播灾祸!
每临到你的良机,由你任意地
吐出毒汁吧,让那毒牙把人咬遍:
悔恨和自卑将会紧紧追踪你,
羞愧将燃烧在你隐秘的额前,
你会象落水狗似地颤抖——一如今天。
38
我们又何必为我们心爱的人
远离世上这群食腐肉的鸢而悲伤?
他已和永恒的古人同游同睡了,
你又怎能飞临到他所憩息的地方?——
让尘土归于尘土!但纯净的精神
必归于它所来自的光辉的源泉;
作为永恒之一粒,它将超越时续
和无常,永远发光,永远守恒不变,
而你寒冷的尸灰将堆在耻辱的炉边。
39
呵,住口,住口!他没有死,也没有睡,
他不过是从生之迷梦中苏醒;
反而是我们,迷于热狂的幻象,
尽和一些魅影作着无益的纷争,
我们一直迷醉地以精神的利刃
去刺那损伤不了的无物。我们象
灵房中的尸身在腐蚀,天天被
恐惧和悲哀所折磨,冰冷的希望
拥聚在我们的泥身内,象蛆虫一样。
40
他是飞越在我们夜影之上了,
嫉妒和诽谤,憎恨和痛苦,还有
那被人们误称作“欢愉”的不安,
都不能再触及他,令他难受。
他不会再被浊世逐步的腐蚀
所沾染了,也不会再悲叹和哀悼
一颗心的变冷,或马齿的徒增;
更不致,当精神本身已停止燃烧,
把死灰还往无人痛惜的瓮中倾倒。
41
不,他活着,醒着,——死的只是“虚幻”,
不要为阿童尼悲恸。年轻的早晨,
让你的露水变为光辉吧,因为
你所哀悼的精神并没有消隐;
岩洞和森林呵,你们不要呻吟!
打住,你昏厥的花和泉水;还有太空,
何必把你的披肩象哀纱一样遮在
失欢的大地上?快让它澄彻无云,
哪怕面对那讪笑大地的欢乐的星星!
42
他与自然合一了:在她的音乐中,
从雷的嘶鸣直到夜莺的清曲,
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变为
一种存在,在光与暗中,在草石里,
都可以感觉到;在凡是自然力
所移的地方,便有他在扩展
(她已把他的生命纳入自己的生命中),
她以永不怠倦的爱情支配世间,
从底下支持它,又把它的上空点燃。
43
他本是“美”的一部分,而这“美”呵
曾经被他体现得更可爱;他的确
从宇宙精神接受了自己的一份
(这精神扫过沉闷愚蠢的世界,
迫使一切事物继承各自的形态,
尽管不甘心的渣滓阻挠它飞翔,
也终必由混沌化入应有的模式;
最后,它会倾其所有的美和力量
发自人、兽、草木,跃升为天庭的光)。
44
在时间的苍穹上,灿烂的星斗
可能被遮暗,但永远不会消亡;
它们象日月,升到应有的高度,
而死亡只是低迷的雾,能遮上
但却抹不掉那明光。当年轻的心
被崇高的神思提自人欲的底层,
任尘世的爱情和生命为了注定的
命运而斗争,这时呵,死者却高凌
幽暗而狂暴的云层之上,象光在流动。
45
迢遥的,在那无形无体的境域中,
一些半废声誉的继承者,他们从
建立在人世思想以外的宝座上
起立了。查特顿——脸上还没褪尽
那庄严的痛苦;锡德尼,还象他
战斗,负伤,生活与恋爱时的那般
严肃而温和:呵,一个纯洁的精灵,
起立了;还有鲁甘,死使他受到称赞:
他们起来,“寂灭”象受到斥责,退到旁边。
46
还有许多别人(虽然在世间无名,
但只要火花引起的火焰长在,
他们的才华便辗转流传,不致消亡)
闪耀着永恒底光辉,站了起来。
“你正是我们的一伙,”他们喊道:
“是为了你,那无人主宰的星座
久久在黑暗中旋转,没有神主;
看!唯有它在天庭的和乐中静默。
我们的长庚呵,来,登上你飞翔的宝座!”
47
还有谁为阿童尼哭泣?哦,来吧,
要认清他,认清你自己,痴心的人!
你的心灵尽可去拥抱悬空的地球,
并把你精神的光辉,以你为中心
射往九霄,直到使它博大的光芒
充满无垠的太空:然后呢,就退居
到我们世间的日和夜的一点;
旷达一些吧,否则你必陷于绝地,
万一希望燃起希望,引你到悬崖的边际。
48
不然就去到罗马,哦,那墓园
埋葬的不是他,而是我们的欢乐:
我们要去凭吊,并非由于那埋在
自己的荒墟中的时代、宗教和帝国;
因为,象他那样的诗人无须从
世界的蹂躏者借来不朽的荣誉,
他已居于思想领域的帝王之列了,
他们都曾和时代的衰风为敌,
在逝去的事物中,唯有他们不会逝去!
49
去到罗马吧,——那儿既有天国,
又有墓地,城市,林野和荒原,
那儿,古迹象劈裂的群山高耸,
有开花的野草,芳郁的树丛铺满
在荒墟的赤裸裸的骨骼上;
去吧,让那一处的精灵引着
你的脚步走上一条倾斜的绿径,
那儿,象婴儿的微笑,灿烂的花朵
正围绕着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