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蒙的云团里驰骋;有时乘着人们
睡觉的时候,在田野和城市里漫步。
有时又在山顶或是河面上闲荡,
或是象现在一般,在碧绿的草莽里,
乱窜乱跑,看见一样就喜欢一样。
在岳夫登位以前,它心爱我们的大姐,
每逢空闲的时候,总走来吸饮着
她眼睛里流水般的光亮,它说它好象
被毒蛇噬啃的人一样,时时刻刻
感到口渴;它又把童稚的心话对她讲,
告诉她一切它知道和看到的事情,
它看见过的东西确实不少,可是
看见了从不去查根问底:它又把她
唤作亲妈妈——因为它自己的来历,
自己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地精(奔向阿西亚) 妈妈,亲妈妈!
我现在能不能象往常一般和你谈话?
我的眼睛尽望着你,快活得乏了,
能不能就躲进你温柔的臂弯里?
当冗长的中午,空气里光亮又寂静,
我能不能得闲就在你身旁戏要?
阿西亚 你真可爱,我的好孩子,从此以后
我可以安心抚养你。讲些什么我听听,
你那种天真的谈吐,当初给了我
多少安慰,现在一定能叫人喜爱。
地精 妈妈,我一天里已经聪明了不少,
当然一个小孩子决不会及得上你,
我也快活得多了,真所谓“福至心灵”。
你知道那些蛤蟆、蛇蝎和讨厌的虫蛆,
那些凶狠恶毒的野兽,还有森林里
那些长满着含有毒素的草莓的树枝,
当初都阻碍着我在青青世界里
自由来去:人类里面和我作对的,
他们有些是面貌冷酷;有些是
满脸的骄傲和愤怒;又有些冷冷地
踱着方步;又有些皮笑肉不笑;
又有些自己无知无识却要讥诮人家,
又有些蒙着各种各样丑恶的面具。
再加上肮脏的念头,遮盖住了良心。
还有一班女人,真是丑恶绝顶的东西,
(可是那些象你一样仁慈、自由、真诚的,
即使在你跟前,也依然可算得美丽)
我隐住了身子在她们床边经过,
看见那种虚情假意禁不住心头作恶。
可是我最近走到那大城市周围的
一些浓林密布的小山上去闲步:
只见一个站岗的瞌睡在城门边:
忽听得一种嘹亮的声音,震动了
月光下一处处的望楼;那声音
比什么都好听,就只比不上你,
可是悠长地响着,似乎无有穷尽:
全城的居民都急急忙忙从被窝里
跳了出来,聚集在街道中间,抬起头
诧异地对着天上看,那美妙的声音
依旧响个不停。我自己就偷偷地
躲藏在广场上一个喷水池里面:
躺在那里,好象是一个月亮的影子
显现在绿树荫下的波涛中间。可是
隔不多久,我方才讲起的那些使我
感到痛苦的一个个丑恶的人类形象
都打空中飘过,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
又逐渐消灭得无形无踪;留下来的;
一般人都是些和善可爱的模样,
好象卸去了丑陋的化装,另换上
一副面目,大家都觉得十分惊讶,
互相称奇,又互相道喜,接着便回去
重新睡觉。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你可知道那些蛤蟆、蛇蝎和蜥蜴,
是不是也能变得好看?居然有办法,
这边改一改,那边换一换,它们的
恶毒的本质便从头到尾去除干净。
我描写不出我的快活,当我看见
一对翡翠鸟栖息在一根茄藤环绕、
垂挂在湖面的树枝上,张开活泼细长的
嘴喙,一口口吃着鲜明透黄的草莓,
水心好似天空,呈现出丽影双双;
我心头就带了那许多快乐的景象,
来和你团聚,——这又是最快乐的景象。
阿西亚 我们从今后决不分离,直等到
你那位清白的姐姐,带领着多情善变、
冰寒皎洁的月亮,走来看望你那颗
比她更来得温暖可是同样晶莹的
光明,她的心便会象四月里的
雪花一般地溶化,她又会来爱你。
地精 怎么;跟阿西亚爱普罗密修斯一样吗?
阿西亚 别胡扯,淘气鬼,你的年纪还太小呢。
你也想面对面痴望着大家的眼睛,
扩大着两人的爱,把四团圆球似的
热火,去照耀那月缺时黑夜的天空?
地精 可是,妈妈,我的姐姐点亮了她的灯,
我就也不可能保持黑暗。
阿西亚 你听;你看!
(“时辰的精灵”上。)
普罗密修斯 你听到、看到的,我们全知道:可是你讲。
地精 当时天上地下都充满了雷响,等到
声音休止,一切已经跟先前不同:
那碰不到、触不着的稀薄的空气,
和那笼罩万物的阳光,都变了样,
好象融化在它们中间的爱的感觉
把滚圆的世界完全拥抱在它怀里。
我眼睛前忽然大放光明,我已经
能够看透宇宙间一切的秘密:
我快活得头昏眼花,张开了惊倦的
羽翼,挥动着轻浮的空气,翩然下降。
我的马在太阳里找到了它们的老家,
从此它们早晚餐食着如火如云的
菜蔬和鲜花,不必再到各处去奔波;.
我的月亮一般的车辇也永远停息在
那边的庙宇里,日日夜夜面对着
菲狄阿斯为你和阿西亚、大地、我,
精心制造的石像,还有他所雕刻的
你们两位女海仙的形象,可爱得
和我们所亲眼目睹的真身一样,——
用来纪念你们准时传达的喜讯,——
这庙宇有十二很光彩华丽的石柱,
支着上面满雕花朵的圆顶,
周围都看得见明净如水的天空。
横梁象一条两头的大蟒,还有许多
石刻的飞鸟似乎又要拍翅奔腾。
哎哟,我这根舌头不知滑到哪里去了,
你们要听的话,我一句也没说呢!
我方才讲到我翩然下降,来到人间:
当时,正同现在一样,简直快活得
身体不能动,口里不能呼吸,灵魂
也似乎出了窍;我便到人烟稠密的
地方去闲荡,我起初很感到失望,
因为表面上一切并不跟我心里
所想象的那样发生过巨大的变化;
可是我找寻了不多一会儿,只见
许许多多的皇座上都没有了皇帝,
大家一同走路,简直象神仙一样,
他们不再互相谄媚,也不再互相残害;
人们的脸上不再显示着仇恨、
轻蔑、恐惧,不再象地狱门前铭刻着。
“入此门者,务须断绝一切希望!”
没有人双眉深锁,没有人浑身抖颤,
也没有人依旧带着惶恐的心理
对另外一个人的眼睛看,看里面。
又要发出什么冷酷的命令,直到
压迫者的意志变成了自己的祸殃,
把自己当作一匹马,直赶到力尽身亡,
没有人再在唇边皱起乱真的笑纹,
编造他不屑从口里说出来的大谎;
也没有人嗤着鼻子,把自己心头的
爱和希望的火花,都踩成灰烬,
变作一个自己毁灭的幽魂,又象
吸血鬼一样在人丛中蹑手蹑脚地
来往,害得大家都沾染到他的恶症;
也没有人讲着那种鄙俗、虚伪、
冷漠和空洞的谈话,口里称是,
心里却并不承认,虽然他没想欺人,
可是不知怎么自己对自己也不信任。
身边走过的女人都是真实、美丽
和仁慈,一个个好象自由自在的天仙,
把新鲜的光明和甘露洒落到人间;
她们一个个又是温柔,又是明艳,
绝不让一点儿鄙俗的脂粉来玷污。
口里说的是以前所想不到的聪明,
心里有的是以前所不敢有的热情,
周身上下完全改换了一副模样,
原来人间已经变得好象是个天堂;
不再骄傲,不再嫉妒,不再有什么
羞耻的事情、也不再有什么苦水
来毁坏那解愁忘忧的爱情的甜味。
皇座、祭坛、法官的椅子和监狱:
一般可怜的人物有些坐在里面,
有些站在边上;持着王节,戴着法冠,
执着宝剑和链索,或是拿着典籍,
咬文嚼字把罪孽加在人家头上。——
这些东西都好象是当年不可一世、
而今已默默无闻的英豪的鬼魂,
变成了狰狞可怕、原始野蛮的形状,
从他们那些还没有摧残的纪功碑上,
得意洋洋地对着他们的征服者的
宫殿和坟墓了望:那许多恰合着
皇帝和教主的身份的雄伟建筑,
象征着黑暗和专横的信仰,以及
跟他们所蹂躏的世界一般广大的权力,
现在全化作了尘埃,只值得我们去
凭吊和嗟叹;甚至他们最后一次的
胜利所截获的许多兵器和旗号,
也只是孤零零地遗留在人间凡世,
虽然没有拖倒,却也没有人去理睬。
还有那些神人共诛的丑恶的形象,
相貌奇怪、野蛮、黑暗、可憎又可怖,
一个个全是那位混世魔王朱比特
用了各种各样名义幻变的化身;
世界上的国家都心惊肉跳地拿着
鲜血和失望破碎的心来供奉,
又把爱,弄得浑身污垢,一丝不挂,
拖上了祭坛,在人们不可遏止的
泪水中间将它活活地来杀害,
它们害怕,所以献媚:害怕也就是怨恨。
那些形象眼看自己很快地在消灭,
对着他们已放弃的神龛颦眉蹙额。
那个涂彩的脸幕——粉饰太平的人
都把它称作生活——曾经抹上各种颜色,
装扮着一切人类所信仰和希望的
东西,现在却完全让大家扯了下来。
那个可恶的假面具终于完全撕毁,
人类从此不再有皇权统治,无拘无束,
自由自在;人类从此一律平等,
没有阶级、氏族和国家的区别,
也不再需要畏怕、崇拜、分别高低;
每个人就是管理他自己的皇帝;
每个人都是公平、温柔和聪明。
可是人类是不是从此断绝了欲念?
不,他们还没有脱离罪恶和痛苦,
原来一切虽然由他们自己作主,
可是也还免不掉受到命运、死亡
和变迁的影响,他们依旧会制造出
又去挨受着那两重魔障:这些原是
他们的脚镣手铐,竟然害得它们
无法超升那个人迹不到的天堂,
飞越过那颗在冥空中闪霎的星垦。
第四幕
普罗密修斯洞府附近的森林一角。潘堤亚和
伊翁涅睡在那里:歌声逐渐地把她们唤醒。
精灵们的歌声
苍白的星星全已消逝!
因为那个捷足的牧童——
太阳——把它们赶进了栅栏,
赶进了晨曦的深处,
他穿上一件使里月失色的法衣,
它们便象麋鹿逃避虎伥,
奔出他蔚蓝色的领空。
可是你们在哪里?
(一长列幽暗的身形和阴影参差杂乱地走
过,口里在歌唱。)
阴影们的歌唱
快来,啊,快来:
我们一同来扛抬
这位虚度了多少岁月的老爷爷:
我们全是些幽魂,
死去了的“时辰”,
我们把“时光”送进他长眠的坟莹。
快堆,啊,快堆。
用白发,别用青叶!
包尸布上不要洒露水,要洒限泪!
再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