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亚 妹妹,你怎么脸色这样白?
潘堤亚 啊,你完全变了!我简直不敢对你望,
我感觉得到可是着不见你。我受不住
你美丽的光采。大概有什么神灵
在好心作法,使你显示出你的本相。
海里的仙女都说那一天波平如镜,
海洋豁然分开,你站在筋络分明的
贝壳里上升,又乘着这一片贝壳,
在那光滑的水晶的海面上飘浮,
飘浮过爱琴海中的大小岛屿,
飘浮过那个用了你的名字留传的
大陆的边岸;爱,从你身上迸发出来,
如同太阳一般散布着温暖的气氛,
把光明照通了天上和人间,照遍了
深秘的海洋和不见天日的洞窟,
以及在洞窟中生存的飞禽走兽;
到后来,悲伤竟然把你的灵魂
完全蒙住,如同月蚀夜一片漆黑:
不止我一个人——你心爱的妹妹和伴侣——
要知道全世界都在盼望着你的怜爱。
你有没有听见,空气中传来了
一切会开口的动物的求爱的声音?
你没有感觉到,那些无知无识的
风儿也一心一意对你钟情?听I
阿西亚 除了他,再没有比你更好听的声音,
你的声音原是他的声音的回声:
一切的爱都是甜蜜的,不管是人爱你
或是你爱人。它象光明一般地普遍,
它那亲切的声音从不叫人厌倦。
如同漠漠的穹苍,扶持万物的空气,
它使爬虫和上帝变得一律平等:
那些能感动人家去爱的都有幸福,
象我现在一样;可是那些最懂爱的,
受尽了折磨和苦难,却更来得快乐,
我不久便能如此。
潘堤亚 听!精灵们在讲话了。
空中的歌声
生命的生命!你的嘴唇诉着爱,
你的呼吸象火一般往外冒;
你的笑容还来不及消退,
寒冷的空气已经在燃烧;
你又把笑容隐藏在娇颜里,
谁看你一看,就会魄散魂飞。
光明的孩儿!你的四肢在发放
火光,衣衫遮不住你的身体;
好象晨嘴一丝丝的光芒,
不待云散就送来了消息,
无论你照到什么.他方;
什么地方就有仙气瞩扬。
美人有的是,可是没人见过你,
只听见你的声音又轻又软——
你该是最美的美人——你用这种
清脆的妙乐把自己裹缠;
大家都象我一样失望:
感到你在身旁,不知你在何方。
人间的明灯!无论你走到哪里,
黑暗就穿上了光明的衣裳,
谁要是取得了你的欢喜,
立刻会飘飘然在风中徜徉,
直到他精疲力竭,象我一般,
头昏眼花,可是意愿心甘。
阿西亚
我的灵魂是一条着了魔的小舟,
它象一只瞌睡的天鹅,飘浮
在你的歌声的银色波浪中间;
你就象天使一般模样,
坐在一个掌舵人的身旁,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声调悠扬。
它好象永远在飘浮,飘浮,
沿着迁回曲折的河流,
经过了山岳、树林和深渊,
经过了草莽中的地上乐园!
最后,我竟象一个如梦如醉的痴汉,
横冲直撞地乘着长风,破着巨浪
来到了汹涌澎湃的大海中央。
你的精灵于是张开了羽翮,
飞进音乐最清高的区域,
乘着风势在天廷逍遥翱翔;
我们就这样一路往前走,
没有指标,也没有路由,
任凭美妙的音乐带着我们流浪;
最后来到了一座仙岛,
上面长满了奇花和异草,
多亏你这位船郎,把我的欲望
驶进这一个人迹不到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爱是我们呼吸的空气;
风里有的是情,波浪里有的是意,
天上人间的爱都混合在一起。
我们经过了“老年”的冰窟,
“中年”的阴暗狂暴的水域,
“青年”的平静的洋面(底下有危险)
我们又经过了晶莹的内海,
黑影幢幢的“婴儿时代”,
从死亡回到诞生,走进更神圣的一天;
这里原是人间的天堂,
楼台的顶上百花齐放,
一条条溪泉婉蜒地流遍
那些静静的碧绿的草原,
这里的人周身发出灿烂夺目的金光,
走在海上,轻歌婉唱;和你有些相象,
我不敢对他们看,看了就心选神荡;
邵洵美 译
解放了的普罗密修斯(第三幕)
第一场
天廷。朱比特坐在皇座上,忒堤斯和众神
仙聚集在他周围。
朱比特 诸位天神天将,我们一齐来庆祝吧,
你们侍候着我,同享荣华和权势,
我从此是权高无上,位极至尊!
万物一切都已经向我屈服;只剩下
人类的心灵,象没有熄灭的火焰,
黑腾腾怨气冲天,又是疑虑重重,
叫苦连连,祈祷起来满怀的不乐意,
一阵阵叛乱的叫嚣,可能使我们的
邃古的帝国发生动摇,虽然我们
掌握着悠久的信仰,和地狱的恐怖;
虽然我的毒咒洒满了动荡的空间,
象一片片白云堆积上草木不生的
峰尖;虽然他们在我咆哮的黑夜里,
一步一步爬上了人生的危崖,
生活缠绕着他们,象冰霜缠绕着
赤裸裸的脚,可是他们趾高气扬地
挺立在痛苦中间,既不屈又不挠,
哪里想到隔不了多久便要摔倒:
再说我眼前就生下了一个神奇的怪物,
世界上的人听到我这个钩魂摄魄的
孩儿,谁不害怕!但等那时辰来到,
这一位来去无形的可怕的精灵,
便会从冥王的空虚的皇座上升,
他千古不坏的神臂有着惊人的威力,
又会降落到人间去踩灭爆发的火花。
掌酒的仙童!快把天堂的芳醇,
接二连三地去斟满金樽和玉器。
且听那千娇百媚的万花丛中,
飞扬起和谐的歌声,普天同庆,
好象星星底下的露珠一样鲜明:
喝吧!诸位长生不老的仙君,喝吧!
快让玉液琼浆在你们的血管里
愉快奔腾,让你们的欢乐的叫嚣
变成极乐世界传来的妙乐仙音。
还有你,
快到我边上来,你全身笼罩在欲望的
光炎里面,使你和我合成为一体,
忒堤斯,你这永久的光明的象征:
当你没命地喊出:“无法忍受的威力!
天哪!饶饶我!我禁不起你炽烈的火焰,
一直烧到我心里,我全身的骨肉,
正象在蛮荒中喝了蛇蝎下过毒的
露水的人一样,完全化为脓血,
我也会消失得无形无踪。”我们两个
强大的精灵就在这时候结合起来,
生出了一个比我们更强大的第三者,
他脱离了躯壳在我们中间来往,
我们看不见他,可是感到他的存在,
他在等待着显现本相的时辰,
(你可听见狂风里雷鸣一般的轮声?)
他自会离开冥王的宝座,上升天延。
胜利来了!胜利来了!啊,世界,你可觉得
他的车乘象地震一样,隆隆地响遍了
奥林匹斯山?
(“时辰”的车子到了。兵王下了车,朝着朱比
特的皇座走来。)
可怕的形象,你是谁?你讲:
冥王 我是“永久”。不必问那个更恐怖的名字。
快下来,跟随我去到那阴曹地府。
我是你的孩子,正象你是萨登的孩子;
我比你更强;我们从此要一同居住在
幽冥中间。别把你的霹雳举起来:
你下台以后。天上决不再需要
也决不再听任第二个暴君逞威肆虐:
可是困兽犹斗,不死不肯甘休,
你有什么本领,赶快动手。
朱比特 可恶的孽种!
你哪怕逃进了九泉之下的巨人监狱,
我也要把你活活踩死:你还不走?
天哪!天哪!
你丝毫不肯放松.一些没有怜悯,
啊,你即使叫我的仇人来对我审判,
虽然他吊起在高加索山上,挨受着
我长期的虐刑,他也不会这样作践我。
他温厚、公正、又勇敢。真不愧是一位
人世间的元首。你是个什么东西?
害得我逃避无路,呼吁无门!
好吧,
你我就一同跳进惊涛骇浪里面,
好象巨鹰和长蛇,扭做一团,
厮打得精疲力竭,双双沉溺到
无边无际的大海底下。我要叫地狱
放出汪洋似的魔火,让这荒凉的世界,
连同你和我——征服者和被征服者——
以及我们争夺的目标所遗留的残迹,
一齐葬进这无底的鬼城。
咳!咳!
雷电风云都不肯听我的命令。
我迷迷糊惯地永远、永远往下沉.
我的冤家,乘着一段胜利的威风,
象一团乌云,压上我的头顶!咳:咳!
第二场
阿特兰地斯岛的一条大河口。海神斜倚在岸
边;日神站在他身旁。
海神 你可是说,他被那征服者的威力打倒了?
日神 是呀,他们经过了一场恶斗,吓得
我管领的太阳失色,四方的星辰也战栗,
只见他一路往下跌,惶恐的眼睛里
射出两道凶光,穿过镇压住他的
又厚又破的黑暗,照耀得满天通明:
如同涨红了脸的落日,那最后的一瞥,
透过了晚霞,渲染着满面皱纹的海洋。
海神 他可曾跌进地狱?跌进幽冥的世界?
日神 他好比一头巨鹰,在高加索山上的
云海里迷了路,雷声隆隆的羽翼
被旋风缠住,它呆望着惨淡的太阳,
却被闪电射得张不开眼;他竭力挣扎,
又受到冰雹肆意的殴打,结果是
四面阴风惨惨,倒栽进无底的深渊.
海神 从此,各处的海洋——我王国的领土——
永远和上帝形影不离,风来时,
卷起波浪,再不会沾染一点血渍,
正象青翠的麦田,在夏天的氛围里,
左摇右摇;我的一条条水流要环绕
各种民族居住的大陆,和各处富饶的
海岛;青脸的老海仙在琉璃的宝座上,
带领了他的一群水淋淋的仙女,
观看着华船来往的影子,如同
人类注意着那满载光明的月亮,
带着太白星在天空中航行的路程,
这原是它那位不出现的船长的头饰,
倒影在黄昏时急速地退潮的海面,
从此不必再循着斑斓的血迹、
凄凉的呻吟、奴役和威逼的叫嚣,
去寻觅它们的途径;到处是光明,
到处是波光和花影、飘忽的香气、
维给的音乐、自由和温柔的言语,
还有仙神们心爱的最最甜蜜的歌声。
日神 我也不再会看到那种悲伤的事情,
使我的心灵象日蚀般遮上一层黑暗,
可是,别作声,我的耳朵里听见
那个坐在晨星中的小精灵把银笛子
吹出了清脆微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