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钢琴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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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钢琴奏鸣曲-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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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纪老师痛心地说道。
    “我送她上高中不是为了让她弹这种东西!”
    我咬着嘴唇听着干烧虾仁刺耳的吼叫。医生和父亲像搬尸体袋一样把真冬硬塞进汽车后座,我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
    车门关上的前一个瞬间,我和真冬四目交会了。她的眼神和那个时候一样——发不出声音、只能拚命寻找能依靠的东西——那眼眸宛如快下雨时乌云密布的天空。不行,不能让她这样离开。我的耳边仿佛有什么在呢喃,但我发不出声音,一步也动不了。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应该是被麻纪老师或久美子老师念到臭头了吧?之所以不记得详情,恐怕是因为她们俩都不肯告诉我真冬到底怎么了。我只记得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说,几乎都是一旁的千晶在帮我回答。
    回到家时已经过六点了,客厅的喇叭正播放着梅湘的《鸟志》。鹌鹑、夜莺,还有黑□——仅仅一架钢琴却能交织出各种鸟类的啼啭。而哲朗则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啜饮威士忌。
    “你回来啦……怎么啦?脸色很难看喔?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无力地摇摇头,拿下肩膀上的贝斯丢在地毯上,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尽管哲朗是个反应比雷龙还慢的男人,偶尔也会不需言语就能体察我的心情。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管我,然后自己去弄晚餐——这天的情况就是如此。
    餐桌上的晚餐是焦黑的不知道什么肉和酱汁淋漓的沙拉,我却只喝了淡而无味的味噌汤。
    “我说……小直啊……”
    “嗯?”
    “你一句话都没抱怨耶,难道我今天煮的东西还不错……”
    “不,你放心,今天的晚餐还是一样很难吃。我吃饱了。”
    我丢下被吐槽后很哀伤的哲朗,回到客厅,继续窝在沙发里聆听鸟儿的声音。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原来真冬一直在等我。
    她今天本来应该去医院的,却因为我昨天的一番话——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说了“星期五来一决胜负”这种蠢话,所以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等我。
    鸟儿之歌播完了。脱下围裙的哲朗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默默无语地将威士忌倒进玻璃杯中。这种时候他只要一句话都不问就让我很感谢了。
    “对了,哲朗……”
    “嗯?”
    “我想……应该是钢琴协奏曲……由三个乐章所组成,中间的乐章是进行曲,你听过这样的曲子吗?”
    我把真冬在垃圾场弹的那首曲子的旋律哼给哲朗听。
    “——应该是拉威尔的钢琴协奏曲吧……”哲朗听到一半便喃喃地说道。
    我的背脊凉了一半。
    “……哪一首?”
    莫里斯·拉威尔一生中只写过两首钢琴协奏曲,一首是写给自己演奏的G大调钢琴协奏曲,另一首则是——
    “D大调那首。”哲朗说道。那就是我错过的答案。
    另外一首D大调钢琴协奏曲,则是为了奥地利钢琴家保罗·维根斯坦所写。保罗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去了堪称“钢琴家的生命”的右臂,因此这首为他所写的D大调协奏曲又称为——
    “左手钢琴协奏曲”。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呢?
    明明有很多迹象的——真冬不会拿筷子,上课时也不抄笔记,不论上美术课、体育课的时候都什么也不做。还有那造型奇特的吉他匹克——只要将拇指和食指穿过两个环,就算是完全没有握力的人也能将匹克固定在指尖。
    所以她才会选择吉他。
    真冬右手的手指——恐怕几乎无法动弹。直到现在我终于清楚明白这一点。某个残酷的事实夺走了真冬的钢琴生涯,尽管如此,她仍无法逃离最爱的音乐,所以才像溺水的人拚命抓住浮木般握住了吉他。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呢?就算其他人没能发现……我也应该找得出这个答案才对啊!
    为什么——
    为什么完全不告诉我呢?迟钝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像个小鬼似的一心想着要以吉他向真冬挑战,硬是把她留下来,结果却不小心伤害了她。
    我是真的不知道,因为真冬什么都没对我说啊!我好想找个人大声诉说这个藉口,然而哲朗和躺在地上的吉他盒都沉默无语。我想起和真冬一起弹奏的《英雄变奏曲》,弹到一半中断的赋格。当音符重叠,听着已无法独力完成的重奏,看着别人取代自己无法自由活动的右手弹奏旋律,当时的真冬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为什么我们总是无法坦率地把内心所想化成言语呢?
    
    过了一周,进入六月之后,真冬就真的消失了,也不再来学校上课了。
    班上同学都在讨论:放假前的礼拜五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同学们老是不听人说话,也不会看人脸色,唯有这一次什么都没问我。
    “因为小直看起来非常沮丧啊……”午休的时候,千晶悄悄地如此说道。
    “沮丧?没有啊?”我还是撒了谎。
    “我刚才还跑去问麻纪老师呢。”
    千晶似乎非常难得地没有食欲,竟然没有对我的便当下手。
    “虾泽同学的爸爸好像要回美国,听说那边有专门的医生,比较方便做检查或动手术……详情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虾泽同学好像也会一起去。”
    “……是喔?”
    她说“到了六月就要消失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也就是说,真冬不会再回来罗?所以她才要我们全都忘掉啊……
    所以——我已经没机会向她道歉,也没机会对她笑、对她生气或拿僵尸图吓她,更没机会请她帮我调贝斯了。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她真的会消失——知道她说的话真的会实现——那干脆忘了她就没事了。
    根据千晶的情报,神乐阪学姊似乎也因为某些原因没来学校。那个人难道也觉得自己对真冬的事有责任吗?不会吧!
    “不知道她做完检查之后还会不会回来……”千晶喃喃自语地说着。我开始觉得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搞砸了,也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我一直以为真冬会特别对我说些什么,但实际上我和她之间存在着一座远比练习教室的门更厚的墙,连声音都穿不过去。我不禁觉得音乐的力量真是伟大,明明相隔如此遥远,只要照着乐谱演奏,就会给我一种真冬就在身边的错觉。多么神奇的力量啊!快给我消失吧。
    
    回到家后,我把贝斯直接拿去资源回收了。琴身撞到地上时好像导致某个地方接触不良,发不出声音了。我将旋扭转到底,又试着拔掉重装了一次,结果还是没办法。以我的技术或许有办法修好,但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哲朗看到这个情形也没有多说什么,连“不愧是我儿,这么快就放弃了”或是“你就一辈子当处男吧”这种玩笑都没开,当天还帮我煮了一顿(无敌难吃的)晚餐。这种无关紧要的感想总是能脱口而出,重要的心意却往往难以启齿。
    晚餐后,我抱着膝坐在正在写稿的哲朗对面,侧耳倾听着音响中流泻而出的小音量匈牙利舞曲集。
    “……哲朗,你听说了吗?”
    “嗯?啊,嗯。”
    哲朗眼睛不离笔记型电脑地回道:
    “昨天从自称音乐界包打听的狗仔那儿稍微听说了。你想听吗?”
    “关于……真冬的右手?”
    “你也知道嘛!”
    “……我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啊!”
    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时我才终于明白。哲朗把笔记型电脑推到一旁,盯着我的脸开口了:“大概是去年吧?听说她的右手手指在英国公演即将展开时突然完全不能动了。音乐会被迫取消,也跑了好几家医院,却始终无法找出原因。一开始也有人说那可能是一种强迫症状。”
    我想起真冬当时畏怯的眼神,忽然想到:该不会跟她父亲有关吧?
    “所以她才会回到日本,想说暂时不要弹钢琴,好好休养复健就能康复。不过情况似乎没有那么乐观啊!听说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也不得不定期去医院看诊。”
    我觉得胸口附近有种沉重的痛楚。原来真冬拚命隐瞒的就是这件事。她赶走所有靠近她的同学,也不接近大家;就讨人厌这点而言,她到是做得相当成功。何况最接近她的家伙只是个蠢蛋,所以根本没有人发现她的右手手指不对劲。
    这真的是无可奈何的事吗?
    真希望有人能毫不迟疑地对我说:“都是你的错!”或“其实不是你的错。”听到我这么说,哲朗却冷冷地回道:
    “我哪知道啊?你自己想吧!”
    我只能抱着靠垫垂头丧气。
    “……哲朗,你听说这件事时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实在蠢到连我自己都受不了,所以话说出口之后我根本不敢直视哲朗。
    “没怎么想啊?只是觉得以后听不到她弹奏钢琴很可惜罢了。真希望她至少先把《法兰西组曲》全部录起来啊!对我来说,她也不过就是几千个钢琴家其中之一啊。”
    如果我也能这么想,不知道该有多轻松?
    “——不过,对你而言可不是这样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结果哲朗以“笨蛋,那你问我干嘛?”的眼神瞄了我一眼,又回去打他的稿子了。
    回到二楼的卧室后,我连睡衣都没换就直接钻进被窝了。闭上眼睛——我打算照真冬的话,全部忘掉就对了。
    应该会忘得很顺利才对——我对自己的记性之差很有自信,不消几个月,我一定会忘记真冬这个人,也不记得自己弹过贝斯这件事,回到整天埋首于其他人的音乐打发时间的生活。
    如果我没注意到两天后某人敲窗户的声音就好了……


无标题

15 Layla、铁路、失去的一切


那个时候,我正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戴着头罩式耳机放空地听着。Derek & the Dominos乐团的专辑。那是真冬没有来上学之后的第三天,星期四的晚上。窗外的风很大,可以听到行道树的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哲朗被出版社叫出去了,所以家里没有其他人。通常这种时候我可以自由使用客厅的音响设备,但我实在懒得出房间,于是一直躺在床上聆听着迷你音响那缺乏深度的声音。
喇叭里吉姆戈登沉重的大鼓声埋没了一切,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那个声音。直到中后段的钢琴旋律流泻而出,我才终于发现——窗帘后有人在敲玻璃窗的声音。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千晶来了,因为没有别人会干这种事。三更半夜的,她想干嘛啊?然而当我一口气拉开窗帘和玻璃窗时,却因为看到一对蓝色的眼眸而愣住了。
玻璃窗外——站在延伸出去的屋顶上的人居然是真冬。的确是真冬没错。她那被强风吹起的栗子色长发,正和背在肩上的吉他琴盒纠缠在一起。
“你……”
我想说些什么,却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可以进去吗?”
真冬面无表情地说道,拿下肩上的吉他先递了进来。
“咦……啊,嗯,好。”
我脑海里一片混乱,还是接过吉他放在一旁的墙边。尽管吓了一大跳,却还记得伸手拉了脱掉鞋子从窗户爬进来的真冬一把。这时的她,身上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套裙摆飘逸……但看起来很难活动的水蓝色洋装。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哪段梦境的延续吗?
“……真的吗?”
我看着环视屋内的真冬,忍不住问了出来。
“什么东西?”
“咦,不是啦,就……感觉怪怪的。你应该爬不上来才对啊?”而且右手还没办法动。
“手腕还可以动啊。”
真冬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还一边转动手腕给我看。别说手腕了,连手肘的地方都满是擦伤。所以她说没办法动的地方只有手指,还是可以勉强爬上来就对了?就算真是这样……
真冬发觉了我的视线,于是转过头小声说道:
“我在学校听相原同学说过,她说爬到树上就可以从窗户自由进出。总觉得……有点羡慕,所以也想试试看。”
就算是这样……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这个单纯且直捣核心的问题,我却不知为何问不出口。是因为觉得说出来她就会消失了吗?
结果我说出来的是这句话:
“为什么你知道我家在哪啊?”真冬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吉他盒旁边,从侧袋里拿出某样东西递给我。
“……约翰蓝侬?”那是一张CD,是我那天在屋顶上听的《Rock And Roll Music》专辑。真冬以左手灵活地打开了CD盒,闪着银色光芒的碟片上有一张摺起来的便条纸。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幅几乎看不山是手绘的地图,精确且详细地标明了我家附近的大小标的物。这是什么啊……
“‘那个人’命令我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真冬说道。那个人?应该是指她的父亲吧。“所以我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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