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
「我承认。你说得没错。我想死。记忆遭到封印,得以从白纸状态重新出发的我……被教育成一名普通人。身为粗制滥造的自己与全新的自己并非两个不同人格,即便遭封印的记忆苏醒,也不会因此而失去作为密姆拉丝被拉拔长大的那段记忆。我现在的人格,是建立在普通人的基础之上。」
粗制滥造面露扭曲神情,看着咬紧牙关竭力抵抗的樱花。
嘴唇微颤,先前的灿烂笑容已经完全消失。
「所以我才承受不了。综观我以前的所作所为,除了杀人狂以外什么都不是。即便推托是虫笼造成的,我也不该无忧无虑地苟活于这世上。我好怕闭上眼睛。那有如地狱般的过去及扭曲的教育,总是会鲜明地涌上心头。事到如今才要我痛改前非?事到如今才要我忏悔?想也知道我办不到嘛。连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啊……!对赋予人们笑容及死亡一事感到喜悦的确是事实,相信有天国存在也是事实啊!但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以及认为那样做大错特错等等也全都是如假包换的事实啊!这种痛苦你有办法理解吗!?你能明白在绝对不该矛盾的事情上陷入矛盾状态的我,内心是怎么想的吗!?萦绕在我脑海中,怎么样也挥之不去啊!身为粗制滥造的记忆及教育,不允许我当个正常人啊!」
粗制滥造泪流满面,彷佛发疯似地吐露自己的心情。
「我只要能带你再次重温当时的情境,即便是你也很难不取我性命……是不是呢?拜托你回答『是』好吗?算我求你了……!」
内心挣扎不已的粗制滥造拚命摇头。
她的心情必然感到相当混乱吧。正义的自己与杀人狂的自己,绝不该身为同一人的两面人格居然同时存在,对她而言大概除了地狱之外什么也不是吧。密姆拉丝·瓦伦泰八成是接受了正常教育,在倍受关爱的环境下成长茁壮,因此才完全无法容许身为粗制滥造的自己活在人世吧。
然而樱花却懒得理会粗制滥造的发言,确信那毫无聆听的价值。
着实无聊透顶。她在装什么受害人的嘴脸啊?普通人?简直令人笑破肚皮,滑稽到不像话的地步。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教人火大的事情吗?樱花知道她在虫笼受尽百般凌虐,以杀手身分接受了教育。也晓得她的心灵曾经一度彻底崩溃,但也不可能因此就说声「我明白了」而原谅她。
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已经不再丧心病狂了。
已经被变回白纸,重新领受养父的爱情长大成人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个女人还要继续当粗制滥造?
理由显而易见,令人哑然失笑。
痛苦挣扎的樱花渐渐扬起嘴角。
好啊。既然对方希望她笑,那就如她所愿又何妨?
「你与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对调的可能性……!你说你很正经……?你只不过是怠惰罢了吧……!是个连忏悔的勇气都没有,满脑子只想寻死的胆小鬼!」
身体明明不听使唤,樱花却仍拚命挤出表情谴责粗制滥造。
「一个正经的人,会对自己以往犯下的过错作出补偿……!但是你呢!你既未尝试弥补罪愆,也没有试图抵抗,反而遵守上级命令再次出手犯下凶杀案!你分明就是输给身为粗制滥造的记忆及经验!」
「……唔唔,罗嗦……不要再说了……!」
「结果你依然不敢踏出虫笼……!假使认为自己有错,那自首不就行了吗!然而你却更加无恶不作、期盼受到我的制裁!不是主动赎罪,而是希望被我制裁!我从没见过如此卑鄙龌龊的小人!你只是个既无法完全扮演好粗制滥造,也无法彻底转变成密姆拉丝——简直就跟垃圾没什么两样的罪犯!!」
如同被冷不防刺中要害一般哑口无言的粗制滥造缓缓倒退。
她双手掩面,隐藏住再也无法维持笑容的自己。
然后——
「——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给我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指缝间露出翻白眼珠的粗制滥造鼓动蝶翼,召唤出一座绽放雪白光芒的巨大魔法阵。
——噗滋……!
原本呈现在樱花眼前的光景突然熄灭。
她的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宛如电视开关被关掉一样,五感全部失灵。遭到一股连灵魂挣扎都无济于事的强大力量所制伏。
在这片连自身呼吸声都听不见的黑暗之中,樱花拚命挣扎。
还不能放弃抵抗,还不能坠入绝望深渊。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我还没信守诺言,我明明都已经跟大家一同发誓,在他回来之前要一起活下去。
过去的记忆开始回溯。
自己重视的人们相貌一一浮现,又转眼消逝无踪。
小兔、斑鸠、真理、父母亲与妹妹,以及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哮之身影。
樱花对着渐行渐远的哮之幻影伸长手臂,在黑暗中放声大喊。尽管喉咙发不出声音、身体不听使唤、甚至连心灵彷佛都快要受到侵犯,她仍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哮……!」
纵使失去感觉,樱花依然感到有泪水自双眼悄然滑落。
好想见他一面,好想再次与他并肩前行。
好想待在他身边。冀望他不要离开自己。内心觉得孤单寂寞。
打从他不告而别,自己清醒过来之后,就一直都是这样。即便再怎么发奋图强说要挺身守护同伴,但胸口彷佛被凿出一个大洞,令她的心凄楚不已。她作梦也料想不到,少了他竟会让自己如此寂寞难耐。
「哮…………!」
平常明明对自己也只会逞强,无法坦然吐露真情,此时此刻却偏偏变得那么老实。真是有够不争气,但也无可奈何。
起码在这最后一刻,希望这最后一刻能待在他的身边。
因此这也不算求助,只能呼唤着他的名字。
「哮…………!」
只因希望他陪伴在自己身旁……而放声呼唤他的名字。
「哮————!」
为求再见到那名曾允诺会与自己并肩同行的少年,樱花竭力呼唤着他的名字。
于是——
「樱花!」
——少年回应了她的心愿。
在这股声音响起的瞬间,樱花的五感恢复正常,眼前景色则遭黄昏色烈焰所包围。
在那段应声碎散,令人心痛不已的回忆中心,只见他的身影从天而降。
英姿焕发、虎虎生风,手持宝剑刺透地板魔法阵降临现场。
他着地时的冲击掠过脸颊,带动发丝翩然起舞。
在转瞬之间震散所有一切。不对,是吞噬了所有一切。
粗制滥造的魔法也好、一直令她感到无比痛苦的心灵创伤也罢,全数被琉璃色刀身吞噬殆尽。
一名琉璃色的装甲骑士,凛然屹立在万物尽皆遭到吞噬的世界中心。
装甲骑士拔起刺透地板的长剑,剑尖直指粗制滥造,同时转头对樱花说道:
「……抱歉,我来迟了。」
这句简短言语,总算让樱花产生眼前光景并非梦境的认知。
「是……哮吗?」
「嗯,是我。我答应过你,当你复仇时会陪伴在你身旁啊。」
「…………」
「幸好赶上了。」
哮对樱花露出笑容。
那是一种宛如肩头重担凭空消失般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一想到原来自己过去都一直置身在这种安宁之中,泪水便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在必须不时绷紧神经的战场生活里,他所带来的安心感就如同麻醉药一般。
脑袋麻痹,无法发挥出正常思考力。每次都这样。这人总是让人苦候多时,然后只会趁紧要关头现身,轻而易举地救同伴脱离险境。
「……你……也太奸诈了吧……」
樱花双颊泛红,低垂被眼泪弄得狼狈不堪的脸庞,轻声嘀咕着说道。
「为什么每次都只会那么刚好挑人家虚弱的时候现身啊……」
难为情地擦乾眼泪的樱花内心明明相当高兴,却仍撂下口是心非的谴责。
哮则是……
「那还用说吗?你要是陷入困境,就算身在天涯海角,我也会立刻赶到你身边。」
哮背对着她,以正经的声音如此说道。樱花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她只想把所有一切都寄托在他那宽大的背影上。
「……是你的同伴吗?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魔法效果遭吞噬殆尽的粗制滥造收手放开樱花,一脸憔悴地询问哮。
哮杀气腾腾地怒瞪樱花的仇人。
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意,粗制滥造神情恍惚地露出一抹笑容。
然而她的期待却落了空,哮静静移开原本指着她的剑尖。
「虽不知你在期待些什么,但杀你与否的决定权不在我身上。」
领悟到粗制滥造一心寻死的哮,悄然抽身退至樱花背后。
樱花相当诧异地看着哮的脸。
哮则毫不闪避地面对樱花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由你下决定吧。」
「…………草薙。」
令人感受到沉重压力的这句话,使得樱花紧握手枪的手瞬间颤抖了一下。
同一时间,粗制滥造情绪急躁勃然大怒。
「别闹了,那孩子根本就不打算取我性命!假使连你也不肯杀我的话,那我就让你们两人自相残杀……!如此一来,获胜的一方就会愿意动手杀我了!」
粗制滥造一手捂住一只眼睛,竖指轻抚嘴唇。
魔法阵再度浮现,发动《强制执行》。
「你想得美。」
伴随哮的冰冷话声响起,黄昏色的烈焰瞬间遍布整个实验场。
——《弑神赋法》——
一股能让世上所有魔导失去功效,进而吸收殆尽的禁忌之力。
粗制滥造的魔法还来不及发动就被烈焰彻底焚毁,甚至连同结界制造装置内的魔力一并吸收,火势瞬间变得更加旺盛。
而大概是事先预料到哮会发动弑神赋法吧,弗拉德也连忙解除樱花的吸血鬼化术式,同时收掉手枪。
《啧……可恨的银檞之剑,难道就不能事先通知一声再发动吗!》
对噬魔圣物而言,这股烈焰也是致命克星。一个月前曝露在那股烈焰之中的弗拉德,因此受了魔力几乎被吸收殆尽的重创。
在炽盛的火焰当中,哮露出被包覆在装甲底下的琥珀色眼瞳锁定粗制滥造。
「从现在起的10秒钟内,你再也无法施展任何魔法。给我乖乖待在原地等候判决吧。」
遭到如此宣告的粗制滥造,被这股看似能够烧毁魂魄的火焰吓得肝胆俱裂。
「…………」
樱花从腿部枪套抽出惯用的手枪,使劲握住枪柄。
她心里有着一丝迟疑。假设就这样饶粗制滥造一命不死,真的能算是替家人们洗刷冤屈了吗?真的可以给被她害死的骑士团与纯血之徒,以及其他众多无辜的牺牲者们一个交代吗?他们吞下了这世上最穷凶恶极,名唤「死亡」的洗劫。那岂不是应当给予仇敌相同的死亡惩罚,才足以告慰众人的在天之灵吗?
不杀死她就只落得自我满足的结局。不对,首先应该要想像在不杀她的状况下,自己真有办法得到满足吗?真能神清气爽地继续过生活吗?
那样的未来铁定不会来临吧。纵使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偶尔仍会随着梦境隐隐作痛,且必然对仇敌仍旧活着一事难以释怀。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
樱花微侧半身,试图以颤抖不止的手挪动枪口对准粗制滥造。
此时,哮彷佛抱住她一般,将手轻轻叠在樱花紧握枪柄的手上。
他以与樱花相依偎似的姿态,陪着她握住手枪。
「这绝对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我也曾面对过相同状况。不管你做何选择,结果势必都很难过。但是,不要对自己的内心说谎。不是为了其他人,此时此刻就算自私自利也没关系。樱花,你想怎么办?」
「……我……」
「瞄准交给你负责。可是——」
哮笔直凝视着敌人,同时开口对樱花说道。
「扳机由我扣下。」
叠合之手传来的暖流,令樱花不禁掉下眼泪。
哮打算在此履行「替她背负一半责任」的崇高约定。
樱花只轻轻埋首在他胸口,脸上浮现出一抹辛酸笑容。
紧接着,将自己的手指,搭在哮扣住扳机的手指上。
「一起比较好。」
「…………」
「我不要只有一半。全部都一起比较好。我希望从今以后……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能永远与你一同承担责任。」
「…………」
「全部……与哮你一起完成比较好。」
看着樱花那噙着泪水的双眼,哮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联手瞄准目标——一同扣下扳机。
末章
防守第五研究所入口的真理、金丝雀及小兔,虽然很顺利地持续击退敌人,但由于原先分散的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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