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也已经好几年未曾做过有关过往的梦境。
(我跟当时比起来……根本一点都没变。)
自己又再次放开了妹妹的手。
状况不一样了。控制树夕体内力量的研究已有头绪。假如只单纯地采信字面含义的话,这算是一件好事。
至于飒月可不可信的问题则先撇开不谈。
总而言之,哮被禁止前往探视树夕一事已成既定事实。
(这样的话……根本就连想保护她也无能为力啊……)
既然连探视都办不到,哮就再也没有办法为树夕做任何事情。顶多只能乖乖满足飒月的要求,等待他核发探视许可令。仔细回想起来,哮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从一开始就因妹妹被抓去当作人质,而只能乖乖受他利用的存在罢了。
哮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草剃,你醒来了吗?」
背后的墙壁另一侧突然传出说话声,使哮不禁大吃一惊。
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墙壁,战战竞竞地提问。
「是凤吗?」
「嗯。太好了,先前看你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害我很担心啊。」
「你……怎么会?」
哮一边伸手贴着墙壁,一边开口抛出疑问。
「主犯是我。说什么也不能只让草剃你独自承担罪责,所以我自首了。」
「……你也不用这样刻意被关进大牢吧。」
「打从决定替你们兄妹争取相处时间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作好觉悟了。不这样做我实在无法释怀。」
「…………」
「犯罪就是犯罪。这是我应受的惩罚。」
听见樱花搬出正气凛然的语调如此说道,哮不禁叹了口气,再次将背部靠在墙上。
奇妙的是,他晓得人在隔壁牢房的樱花也挪动背部贴着同一个位置。
尽管被水泥墙隔开,两人却是背靠背坐在各自的床铺上。
「草剃,抱歉。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你在胡说什么啊。想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嘛。」
「但我听说你被禁止前往探视树夕。结果我等于只是夺走了你们兄妹珍贵的相处时光啊……」
樱花沮丧的嗓音连同叹息,一并吐露出对自己感到失望透顶的心思。
「我……真不像话。完全没有成长。看样子我好像又白费工夫了啊。」
「我能争取到与妹妹一同外出逛街的时间,全都是你的功劳。我感谢你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可能怪你。」
「……我原本以为,自己或许能够稍微替你分担一些肩上的重担啊……」
听见樱花这段懊悔的发言,哮突然感到相当好奇。
「……你为什么肯帮助我这种人到这个地步呢?」
「…………给我等一下?你怎么敢讲出这句话啊!?」
樱花带着整个人几乎快往前冲的劲势,表现出过度剧烈的反应。
「难道不是吗?嫉恶如仇的你,竟然为了我们兄妹而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承担罪责……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哮觉得很不可思议地说道,樱花顿时沉默不语。
虽因隔着水泥墙而看不见表情,但哮听见了一声长叹。
他能想像到樱花打从心底感到傻眼的模样。
「……我也曾经有过妹妹,我很能体会你想见却见不到面的感受。因此就算只是短暂片刻也好,我还是希望你们兄妹能够共度一段幸福的时光。」
想见也见不到面。好沉重的一句话。
尽管不是随时都能见面,但哮要跟树夕见面闲聊几句并非不可能的事。然而,樱花却是再也盼不到这样的机会。
因为她最心爱的家人……
早已被人夺走性命。
「我……很感谢你。」
「……感谢?」
「托草剃的福,我现在即便面对凶恶罪犯,也有办法保持冷静心态……真的,感到轻松多了。」
「那单纯只是因为你——」
「因为我有了一群伙伴。」
伙伴这个字眼,促使哮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吞回肚子里。
「……我啊,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坦白讲,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才对……可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在巧试验小队的活动,对我而言已逐渐化作一股安心感。或许你会认为『小队活动令人感到安心』是一句很不争气的话……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
「对于过往只以复仇为精神粮食而生存下来的我而言,这种停滞状态让我感到很舒适。也帮我重新寻回原本以为大概再也无法取得的事物。我觉得自己学习到『不要只是一味往前冲,偶尔回头看看背后也很重要』的道理。」
「…………」
「这些全部都是拜你所赐喔。是你改变了我。」
樱花说道。
自己能够朝着好的方向改变,全都是托哮的福。
樱花以彷佛噘起嘴唇般的声调继续表示:
「况且啊……你都强行替我背起一半的责任了。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也让我替你背负责任吧。」
「……咦?」
「你、你曾说过……要跟我并肩同行对吧。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一阵宛如刻意压低的询问声传入耳中。
这是自己说过的话。用不着她问,哮也记得一清二楚。
那句话毫无虚假。当时他希望,可以设法扶持独自一人孤单地行走于黑暗之中的樱花。因为他觉得,一心渴求复仇、盛气凌人地阔步前行的樱花,背影看起来格外落寞。
由于把自身过往与樱花的过去叠合在一起,哮才觉得自己有能力与她并肩同行。
「……我认为所谓的并肩同行,是当其中一个人即将不支倒地的时候,身旁的另一个人就该伸出援手才对。只有其中一方持续依赖另一方的形式……我无法认同。」
「……为什么?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被你依赖就是了。」
「问、问我为什么……?总总总、总之并肩同行就是这么一回事啦!你每次多深入了解一名同伴,就会顺手背起她们的重担不是吗旦虽然我觉得身为队长有这种心态很令人敬佩,但再这样下去,你总有一天会被压垮啊!所、所以……」
拚命地试图挤出一丝话语的樱花支吾其词地说道。
「……所以……那个……也让我,替你……扛起一半的责任吧。」
「…………」
「让我……与你并肩同行。」
虽是结结巴巴,樱花仍对哮吐露了自己的心意。
听见有人对自己讲出这种话,要不开心也难。但也同时产生一种相当难为情的感觉。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别人对他说出,让我帮你背负重担』这句话。
哮低头向下,脸上浮现出自我解嘲的笑容。
「……我说凤啊,你还记得两年前的那场同班同学之间的死亡对决赛吗?」
「干嘛突然这样问?我是还有一点印象啦……当时的你带着一双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叛逆眼神。简直就跟我一模一样。」
「跟我一模一样。」听见这句话,哮内心顿觉感慨良多。
想不到我们两个竟然抱持着相同的看法……
「你刚刚虽然说是我改变了你,但其实起初是你先改变了我喔。」
「……?」
「也难怪你不记得啦。毕竟当时你只不过是痛扁我一顿而已啊。」
「痛、痛扁你一顿?」
哮怀念地仰望着天花版,面露苦笑接着说道。
「是啊……痛扁了我一顿。」
哮至今仍能鲜明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才刚升上二年级,就立刻上演了一场分组的死亡对决赛。或许是因为一年级时,都只被安排室内学科课程,导致他根本无从发泄多余精力吧,那一天总算有机会展露精湛剑术的他可说是充满了斗志。
他不觉得自己会输,也没有本钱败在任何人的手上。
要改变异端审问会,救出树夕。我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人。我会输才怪!——抱持这种心态参与对决赛的哮,结果竟一败涂地。他甚至不顾一切地施展扫魔刀应对,最后仍然锻羽而归。
『我赢了。』
伫立于黑暗之中,以枪口对准他的那道身影着实绝美无比。
她那与哮属于同类的眼神,甚至让哮内心萌生出『我敌不过这家伙』的念头。这个女生,只凭藉一股坚定意志活在这世上。只为了达成单一目的而自我烽炼并且屹立在此。甚至露出了舍弃一切、拒绝一切、憎恨一切的眼神。
湛蓝的眼瞳既深邃又黑暗。虽是同类,但她却置身在更加深不见底的领域。她的眼神如此断雷着——你追不上我。你的信念只是空壳,你没资格和我并驾其驱。
这个女人,遥遥领先在我之前。
——当时面对樱花的哮,内心漠然地产生了这个想法。
「……那时候……我超不甘心的。心想『绝不能认输』的我,为了确认自己的决心而跑去探视树夕。我还刻意当着树夕的面,半闹别扭地对她说『不管落败多少次,我都一定会救你出来。这是我唯一的生存意义。』……」
哮怀念地微眯双眼。
「……那个时期的树夕,打死都不肯开口跟我交谈。就连探视时,也始终转身背对着我,不肯让我看看她的脸。」
「……这样啊。」
「然而,唯独那一次,她转头面向我,露出生气的表情这样说道——」
哮握紧拳头,用力敲打自己的膝盖。
「她说『哥哥根本不懂树夕的心思,也完全不懂他人的感受。解救树夕?哥哥真的明白「解救」是什么意思吗?』……」
「……这,很难受吧。」
「嗯。即便是莽撞又自以为是的我也大受打击啊。」
苦笑着回应的哮,这次则是举起拳头轻敲额头。
「打从那次以后……我才开始稍微懂得考虑他人及自己的心思。」
什么叫作他人的感受?救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哮急急忙忙地跑去询问斑鸠,却换来一张目瞪口呆的傻眼表情。
于是半自暴自弃的哮,便将跟自己身世有关的一切全部讲给斑鸠听。
哮逐渐产生转变。他开始试着理解旁人。起初,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妹妹在想些什么、渴望些什么……他拚命地试图弄清楚这些事情。或是阅读书籍,或是效法被视为典范的故事中主角的行动。用尽各式各样笨拙的方法不断摸索。
而他就是在这个时期加入35试验小队。此时的他,尽管还不怎么灵光,但已经学会比较人性化的思考模式。虽然结交到一群别具特色的伙伴,却因大家的自我主张都太过强烈,只会不断互相排斥,导致第一名队员离开、第二名队员离开、第三名队员离开,后来他就莫名被指派为小队队长。
坦白讲,他觉得自己并不适任。自己非但能力不足,也无法理解他人心思,这样带领部下简直太过鲁莽。「我还办不到」——当时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而与你的重逢,就是发生在那个时候。」
与樱花再会,得知她的过去之后,哮在她身上看见自己当时的影子。
相似极了——他如此心想。樱花的痛苦、悲伤、愤怒,所有的一切哮都能理解。经由与她产生交集,哮总算有办法理解他人的想法。
包括真理、小兔及斑鸠。
人人都背负着各式各样的过去、都面对着形形色色的问题。而哮则是每一次都将自己的状况投映在她们身上。
因此才会想要帮助她们,才会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
哮之所以能够开始扮演好队长的角色,正是拜过去曾经败在樱花手下,日后又再次与樱花重逢的经历所赐。
「……所以啊,该说感谢的应该是我。假如当时你没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依然会是个目中无人的鲁莽笨蛋。」
「……我可不是刻意击败你的喔。」
「就算是这样,我仍然很感谢你。让我停下脚步的你……是我的恩人。」
被说成恩人的樱花,嘀嘀咕咕地在水泥墙的另一侧开始小声自言自语起来。
哮倾吐完所有心声之后,突然叹了口大气。
「……我,没自信啊。」
「?对什么事没自信?」
「打从像这样开始与他人来往之后,虽然自认个性也变得比以前还要像话一些……但我有时仍会冒出『结果这也只不过是在模仿别人罢了』的想法。」
「…………」
「就连一开始,也是基于『为了妹妹』的这个理由。透过阅读书本思考何谓正常人,或是模仿他人装出平凡人的模样……就是因为付出了这些努力,才造就出现在的这个我……所以……」
「…………」
「我常觉得……结果自己该不会就只是徒有其表……」
这点总是令哮感到相当不安。
之所以背起同伴的重担,也只不过是因为学习到那样做是正确的,自己搞不好并非真心想要帮助她们。仔细回想起来,哮协助同伴的行动完全不带任何理由。纯粹只因为她们是自己的队友罢了。
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伴随着真心呢?
会不会只是单纯在依样画葫芦而已呢?
他无时无刻都把这样的想法放在心上。
听完哮的烦恼之后,人在墙壁另一侧的樱花突然忍不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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