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说话又被咸宜公主阻断,姐姐发现弟弟的情绪太激动,不可能商量事务,她只说:“你在此自己想想,我去和玉环谈,再来找你。”
于是,咸宜公主在寿王府的乐室中找到了杨玉环——她没有把皇帝所赐的婆罗门乐章带走,但是,前此不久,皇帝派人送了来,杨玉环虽然在逃避皇帝,但她喜欢音乐,这几天,正潜心于看乐工们修改的婆罗门乐章,同时试奏。
咸宜公主进来,她才放下琵琶而匆匆出迎。
于是,咸宜公主邀她入卧内,遣开侍女,先问她见皇帝的情形,杨玉环早有所感,率直地说了一些经过,反问咸宜公主,是否受玉真公主之托而来?
咸宜公主摇摇头,把杨玉环所说再加思量,这样,她进一步了解情况,她想:“父亲显然要夺媳了!”但她又明白,这不能直说的,于是,她婉转地把高力士来访的事详细相告,接着,她说:“玉环,母后故世后,我对宫中的事隔膜得多了,我不知道玉真公主在中间作了些什么,但高力士来说到三位皇子的死事,却使我害怕!”
“三皇子早就死了,而且,和阿瑁又有何关?又为何把我的事缠入呢?皇上对我——公主,我那次在骊山装病而先回长安,就是躲开皇帝,皇上要我陪他玩,我发现那不止是大家在一起玩玩而已!”
“玉环,让我先告诉你,三位皇子的事件,和阿瑁,和我们其实都无关的,但外人以为,三位皇子之死,起因是已故的母后想以阿瑁为太子,那样,阿瑁就无缘无故地被戴上了一只帽子,倘若有人中伤,阿瑁,你,还有你们的孩子,可能会被杀,即使减一等,是阿瑁和你死,孩子流放岭南——”
“噢,公主,两个孩子那样小!”杨玉环失声说。
“玉环,不要着急,我不知道底细,但是,我想,你是父皇的媳妇,由皇上颁大诏令娶来的,照理,对你不该有什么事的吧,也许,皇上喜欢你,想时时见到你。”
“公主,我想不是这样简单的,我虽然幼稚,可是,从皇帝的目光中,我能发现——不会只是那样的!”杨玉环忧郁地接下去说:“倘船只是陪伴圣驾,大家在一起玩乐,我又何必逃避呢?”她说,流泪了。
咸宜公主每次看到杨玉环时,见她总是在愉快中,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她忧郁和流泪,但也在此时,她才认真地发现了杨玉环的殊丽,玉环在忧伤落泪时,有特出的吸人的风情,好象,她的泪水能感染别人的情操,使旁人因她的忧愁而忧愁,一瞬间,咸宜公主有不忍的同情,说不出话来了。同时,她的内心,也有着奇奥的感觉,以前,她和其他的人都赞誉杨玉环的美丽,普天之不,当然会有美丽的女人,她只觉得玉环宜人,好看,现在,才发现了她有比众不同处。
咸宜公主为此而缄默着,在无限的同情之余,再泛起了玄思——清晨的苑圃中,半绽的玫瑰花瓣上,沾着露珠,似乎可以来比杨玉环此时的流泪。
相对缄默的时间延伫下去,寿王缓缓地进来了,两人似乎没有发觉他入内,直到寿王到了面前,杨玉环才抬起头来,泪水也随着滚落。
凝重而入的寿王,于一瞥之间,感情不能自持,他搂住妻子而哭了!
咸宜公主不再说什么了,她在劝止了弟弟之后,不久就辞去,寿王夫妇都没有送。
他们相对默默,呆坐在卧内,长久,长久——她依偎在丈夫肩上,终于,她问了:“怎么办?”
这是寿王所无法回答的问题,作为男子,在理论上,要有保妻子之能力,那也是一个丈夫的责任。可是,面对着的是皇帝父亲,他完全无能为力。在大唐皇朝作皇子,表面上自是光辉无比,门口有棨戟以表明地位,王府有许多官员,出去有仪仗、卫队。但在实际之,皇子的言行,稍有不当,处死,流放,安全反不如常人。
寿王开始想了:大唐开国以来,不计非直系的皇子,残杀和被杀及流放的就有许多:太宗皇帝杀了哥哥和弟弟,之后,将太子承乾流放至死,又杀了齐王祐、汉王元昌两个儿子,流放至死的有魏王泰;稍后,高宗皇帝嗣位,又杀了太宗皇帝的两个儿子吴王恪和荆王元景;而高宗皇帝自己,先废杀了三个儿子,太子忠、太子弘、太子贤,其后,武皇后为女皇帝时代,诸玉被杀被放的更多,其中,有一个十九岁的皇太孙,因一些小事被用杖打死……
这些事,如浮影幻景那样在寿王的思维中出现,他曾经激烈,不惜一死,但在想到本朝开国以来的许多可怕的故事时,他的身心,似是从高空中坠下。
他无法回答妻子。而杨玉环,也知道丈夫和自己同样地没有主意。
他们陷在愁怅中——这是开元二十七年的十二月。
也在这个月,寿王妃杨玉环收到一批来自蜀州的礼物,那是她的从妹花花送的,还有从兄杨铦的一份礼——此外,花花的礼物中,有她的再从兄杨钊的一份礼物和问候,这些礼物,是新任剑南节度复姓章仇名兼琼的带来。为此杨玉环回家了一次。
她内心凄苦着,但回家,无人可诉的,她也不愿把自己的事说与父兄知。
在新年内朝时,寿王妃又见了皇帝。她曾耽心皇帝留她在宫中,但没有。
接着,皇帝又赴骊山温泉宫。
这是开元二十八年的正月。寿王夫妇也随驾,杨玉环原来是不想去的,可是,咸宜公主事先来通知,她只能去,心中在恐惧,她相信,这一次到温泉宫,自己将无法逃避。
事实也是如此,到骊山才第三天,玉真公主就来邀杨玉环出游了——那是使她无法拒绝的邀请。
玉真公主直率地说出了皇帝召寿王妃,她当着寿王而道出,显然,咸宜公主来访的事,玉真公主已是得知的了。不过,玉真公主的谈话,又很技巧和顾全了寿王的面子,她说,今天还邀了几位公主和王妃。
寿王不能阻住妻子,杨玉环也明白情势,不敢相拒,在更衣时,她叫了丈夫入内,又一次问:“怎么办?”
“玉环,只能顺应,看情形应付——”他强抑悲辛说,在现实上,他是不能不低头的。
这一回,出乎杨玉环的意外,皇帝相邀,不是单独的,而是看打马球。
大唐天子着了球衣而和媳妇相见,不久,宫中两个球队就开始了马球比赛,十五匹马一队,争逐着球。
和皇帝一起,除了玉真公主和杨玉环之外,还有皇帝的妃嫔郑才人和王美人,此外,知内侍省高力士也在,这场面使杨玉环定心不少,再者,皇帝让她和两位后宫的侍妾相见,谈吐自然。而她被安排的地位,在玉真公主之左,玉真公主的右边则是皇帝。
现场情况使杨玉环放心地看打马球。
第一场之后,皇帝招呼高力士,命他在下一场中陪自己,各领一队,高力士笑着接应,退下。
很快,高力士就着了球衣再出来,显然,他是在球衣之外,再套上外衣。
内侍张韬光在高力士去换衣时,已作了布置,两匹马已牵到台下,同时,有鼓声响起。
皇帝走下去,看了寿王妃一眼——这使杨玉环为之心跳不已。但接下去,她就被马球赛所吸引了。
第一场马球,她已觉得好看,但第二场的情形比第一场紧张和优美,五十多岁的大唐皇帝,在马上挥动球杖,活泼有劲,行动快速,和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差不多。而且,显明地,皇帝打球的技术高过不少人。
杨玉环惊异了,她低声向玉真公主说:“皇上真行,那样快,出球又那样有劲,我想,阿瑁一定比不上父皇!”她虽然有心事,可是,现场的景况转移了她的情绪,一时把自己面临的严重问题抛开了。
“皇上还不曾出全力哩!”玉真公主和煦地接下去:“今天的两队人中,强者不多,倘若都是好手,皇上的表现还要特出。”
这是杨玉环所料不到的事,在此之前,她心理上总以为皇帝是老的,但在球场上,却完全不!
马匹在奔驰,她在出神——于是,第二场终了,皇帝回来时,自己一跃而下马,健步上台,并不见气喘,他又看了媳妇一眼,随着,向两位嫔妃说:“你们也去玩一场——”他稍顿,向玉真公主:“小妹,你教玉环玩,她能骑马,学起来不会太难!”
皇帝这样的嘱咐,使杨玉环无法推辞,因为,两位妃嫔和玉真公主都是她的长辈,郑才人和王美人,都是有儿子的,儿子也都封王,和寿王是兄弟,她是晚一辈的,依体制,只有承受而不能发言。
玉真公主引了她去更衣——她的球衣是翠绿色的,全新,而且恰合她的身材。
她在好奇心中更换了球衣,玉真公主又拉了她到一面巨大的铜镜之前照看。
镜中的杨玉环有些挺秀相,但不减妩媚,玉真公主笑着称赞她的美色,她一愣,连忙说:“公主,我不会,我……”
玉真公主不待往下说,挽了她就向外走,一面说:“玉环,和平时骑马一样,但要一只手执缰,一只手持杖打球,要求身体平衡,初学,不必催马太快,放心,有我在旁边保住你!”
马球队的人已换了,全是女性的。皇帝的两位宫眷,各人领了一队,此外,有十二名内侍立马在旁,那当然是预备救援的,玉真公主引了杨玉环,先向皇帝行礼——看到着了球衣的杨玉环,皇帝的双目似乎一亮,当她下场时,皇帝向高力士作了一个手势,走下一层平台,随着,他低吁着说:“力士,此女实在可人。我不能自休——人生几何,你设法,我要争取时间,快些!”
高力士点点头,低声应是。
杨玉环会骑马,而且骑术也相当好,玉真公主略为指点,她就上马,而且很自然地策马进入自己的位置。
当然,第一次上场的她,要打到球却不容易,而且,也只有最初几合,她能进退在本身行列中,不久,就乱了,就陷入对方阵中,于是,高力士及时说:“陛下可以上场教导一下——”
这是机会,李隆基迅速地下阶,上马,驰入球场——有三下鼓声,同时,四角又已升起了黄旗。
李隆基欣扬地入阵,和媳妇并骑,指引她出了对方的阵圈,再指引她追逐球,并且制造了一个机会,让杨玉环打到球,这一下,她把球击出很远!
打中了一只球,使杨玉环兴奋,对于在身边的皇帝,自然而然失去了应有的戒心,她笑,她看看皇帝而急问:“现在该怎样?”皇帝以球杖轻拨她的马缰,再指点,与她并马向南面急驰,同时,皇帝的球杖也在指点王美人——王美人是宫中打马球出色的一个人,她当然懂得配合的。
于是,马队交错而过,有五骑马同时逐球,迂回着侧向南面,皇帝和杨玉环双骑恰好赶到,同时,王美人一骑也赶到,抢先发杖把球击出。
球正向着杨玉环这一边,但出势却不急,皇帝于此时表现了他的骑术和打球的本事,他一面命媳妇注意上面,同时,自己举杖一撩,把球挑高,杨玉环顺势而全力击出,球被击中,更迅速地飞开去。
皇帝不让她有思索的余地,大叫:“追!”
于是,双骑又并驰,此时,皇帝再以球杖作了暗示,前面监位,一骑飞出,迎上杨玉环击出的那一球,打得更远,他们再追——自然走出更远,照规矩,这会出界,但杨玉环却不知道。
“玉环,你不错,击中了两次——呵,第一回玩能有如此的成绩,了不起!”皇帝在策马中说话。
“这是靠你帮我的!”她在情不自禁中说出,双目盯视斜滚的球,又急问:“现在该怎样?我们直走,不对——”
“现在直走——你看,加快!”皇帝说,又催了她的马一下,当他们直线疾进中,在侧面的人恰好把球打向他们的正前方近界旗处。这回,太唐天子出手了,他扬杖奋击,那球飞出极高,去势自然更快!皇帝的马未停,他说:“这一局,我们赢定了,她们追不回这个球的!”
马匹在疾驰中,杨玉环并未勒马,而皇帝也不提醒她,但自己的马稍为落后一些,再落后一些,之后,他再叫唤,命她勒马。
杨玉环以为勒住马是转换方向再追球,此时的她,看不到球。因此,用力急勒!那匹马奔前了数乘,前蹄被急勒而提起,杨玉环竭力平衡身体,但皇帝已赶到了,他以一手捏住了玉环的手臂,笑说:“小心被掀下去!”
在急勒中,她的确有被掀下去的危险,而且,她用双手控制时,右手的球杖也掉了。皇帝的及时赶到,捏住了她的手臂,她不曾留意这一接触,回眸一笑,吐出一声“谢谢!”
皇帝有微笑,但没有答话,仍然捏握住她的手臂,轻轻地带转,使两匹马转向,兜了一个半圆,随后,皇帝松了手,再接她的缰绳,使两匹马同时立定。
这地方在两重布帏之间,大部分球员看不到之处——马停,杨玉环有些喘息。
大唐皇帝和她并马而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