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下为子,岂非呼我儿瓜子耶?”
象贺知章这样的知识分子,也太多疑了。这位自号“四明狂客”的大文学家,生活放诞不羁,往往饮酒作乐,歌哭无常,当时被列为“饮中八仙”之一。大概因为他平时饮酒过度,酒精中毒,神经有些不正常,所以性情乘舛,疑心忒大。他要求唐明皇给他的儿子起个名字,唐明皇以信孚中外的孚字为他儿子的名字,这本来是出于好意,他却怀疑唐明皇讥刺他的儿子是瓜子。这不是神经过敏又是什么呢?
看来有一种多疑的人,不管你说什么话,他都有可能怀疑你是在讽刺他。对于这种多疑的人,漫画是绝对看不得的,如果漫画上画的又是与他有关的题材,那就更不得了,准保他会怀疑这漫画是讽刺他的。这一次华君武同志的漫画,引起了两位朋友的怀疑,虽然是很偶然的,而且情况也不严重,可是,我想类似这样的事情恐怕不是个别的。因此,愿意借此机会提请朋友们共同注意,对漫画要采取正确的看法,不要处处从个人立场出发,动不动就发生怀疑,那样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马后炮
现时爱下象棋的人很多,象棋中的用语也就往往变成人们日常的口头用语了。“马后炮”便是属于这种日常的口头用语之一。有几位读者来信问道:马后炮怎么会变成了口头语呢?马后炮的原意究竟是什么?现在我们说的马后炮与它的原意是相符的吗?
要回答这些问题,首先必须弄清楚:人们口头上常说的马后炮,到底尽包括些什么意思呢?我没有进行普遍的调查,似乎也不需要甚至不可能对这一类问题进行普遍的调查,因此要想对以上问题,做出完全肯定的回答还有困难。但是,大体说来,人们日常所谓马后炮,主要是指的人们主观认识和行动落后于客观实际的某些情况。
当着一件事情发生以后,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地采取必要的措施,而是过了许久才采取一些措施,那么,照一般人的口头语,这就叫做马后炮。如果我们对于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经过等等,也是在很久以后才弄清楚,那就更要被批评为马后炮了。这就可见,马后炮在一般人的口头语中,总是带着消极的涵义。这一点似乎是很明显的了。
然而,马后炮原来的意思是否果真如此,却还需要再做一番查考。从何处去查考呢?这又是一个难题。在历史上象棋出现的时间可能稍晚,起先人们只下围棋,而不下象棋。据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载:“奕,围棋也。”这就可见围棋出现的时间最早,所以凡是下棋都指的围棋。又据晋代张华的《博物志》说:“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或云: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把围棋说成是尧舜所创造,这当然是荒唐的;但是,张华此书至少可以证明围棋在晋代以前就出现了。其他类似这样的说法还很多。周秦诸子及《山海经》上也都有关于奕棋的记载,大概围棋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已经很流行,当无疑义。
不过,围棋只有黑白之分,无法运用什么马后炮之类的战法。马后炮只能用于象棋,这也是毫无疑问的。而象棋的出现,据汉代刘向的《说苑》所载,也在战国时代。这是否可信还待考。至于有人说象棋也是创始于舜,那是杜撰。还是刘向说的创于战国时代较有可能性,他说:“雍门周谓孟尝君曰:足下燕居斗象棋,亦斗战之事乎?”又说:“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照这个说法,战国时代已经有了象棋。不过,当时的象棋究竟是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多数古籍的记载,象棋被公认为北周武帝所创。如明代的杨慎、胡文焕、谢肇淛等人都抱这样的看法。而且北周庚信有《象戏赋》《进象经赋表》两篇作品可以作证。所谓象戏指的就是下象棋的游戏,所谓象经乃是讲解象棋的图经。
有了象棋的以后,马后炮也就出现了。
古代的象棋当然和我们现在的象棋还不一样。按明代胡文焕的《事物纪原》所载:“象棋乃周武帝所造,有日月星辰之象,与今象棋不同。”这里虽然提到日月星辰之象,实际上什么样子还不能确切知道。而明代上距北周,历时太久,传述也未必可靠。倒是宋代司马光的《古局象棋图》颇有参考的价值。此图以战国七雄并峙之局,列为象戏。七国各有一主将、一偏将、一裨将、一行人、一炮、一弓、一弩、二刀、四剑、四骑。这就是说,一盘棋分七个部分,代表七国,下棋的人可以七个,也可以六个、五个、四个、三个、采取合纵连横的方法;每一国有十七个棋子,其中四骑等于四个马,但是只有一个炮。这个炮的行动规律与现在象棋中的炮差不多。图中说明:
“一炮,直行无远近,前隔一棋乃可击物;前无所隔,及隔两棋以上,则不可击。”
这个规定显然与现在象棋中的炮基本相同。至于马的行动规律,图中又说明:
“四骑,曲行四路,谓直一斜三。”
不难设想,有四个马,可以曲行四路,那末,尽管只有一个炮,而马后炮的出现机会一定要比在今日的象棋中更多一些。因此,我们无妨下一个断语,就是说:马后炮是随着古象棋的出现而同时出现的。
但是,在古象棋中出现的马后炮,是很厉害的一着,它往往可以“将死”对方,正如现在象棋中的马后炮也常常是能致对方于死地的绝招一样。这们看来,马后炮原来的涵义是积极的,根本不同于现时人们口头所说的马后炮的那种消极的涵义。
从积极的涵义转为消极的涵义,这个变化太大了。然而,这类事情却也是常有的,岂只马后炮而已哉?
“三十六计”
看到一本题名为《三十六计》的油印小册子,据说原书是一九四一年从陕西邠州一个旧书摊上发现的,后来由成都兴华印刷所翻印。原书是手抄本,题下注有“秘本兵法”字样,著作的年代及著者姓氏不可考。这个油印本是照翻印本重印的。
仔细一看,这个油印本的错字很多,文字也有许多地方不通,似乎可以断定它所根据的原本决非古书,也不是名家高手所作。不过,它列举了三十六计的名目,并且引述了古代兵家用计的实例作为证明,这是它的可取之处。
以前曾经有人讲解过三十六计的内容,与这本小册子稍有不同。这本小册子所说的三十六计是: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以逸待劳、趁火打劫、声东击西、无中生有、暗渡陈仓、隔岸观火、笑里藏刀、李代桃僵、顺手牵羊、打草惊蛇、借尸还魂、调虎离山、欲擒故纵、抛砖引玉、擒贼擒王、釜底抽薪、浑水摸鱼、金蝉脱壳、关门捉贼、远交近攻、假途伐虢、偷梁换柱、指桑骂槐、假痴不癫、上屋抽梯、树上开花、反客为主、美人计、空城计、反间计、苦肉计、连环计、走为上。这里头没有增兵减灶、十面埋伏、虚张声势、诱敌深入、拖刀计、疑兵计等名目,而把打草惊蛇、无中声有、树上开花等都开列进去,似乎也不算妥当。
究竟三十六计应该包括哪些内容?解释有出入是什么原因呢?这个问题,多想想就能明白,因为古人所谓三十六计,原来并没有详细的内容,只是借太阴六六之数,表示阴谋诡计,多端而已。后人加以推演,才出现了不同的解释。其实,象这一类问题,大可不必过于拘泥,以致食古不化。
那末,在古代是否有人谈到三十六计呢?最早谈到它的是谁呢?据我所知,最初提到“三十六”这个数目的很多,例如说“三十六郡”、“三十六兽”、“三十六禽”、“三十六国”、“三十六行”等等都是,而引伸为三十六计的,大概以《南齐书》《王敬则传》为最早。
王敬则是南北朝时代齐高帝萧道成的辅国将军,封寻阳郡公,不识字,性甚警黠;齐明帝萧鸾嗣位,杀害旧臣,王敬则起兵造反,大败被杀。当时齐明帝病危,他的儿子东昏侯萧宝卷听见王敬则造反,正要准备逃走,这消息传到王敬则耳里,才引出了三十六计的一段话来。《南齐书》卷二十六《王敬则传》中关于这一段话有如下的记载:
“时上疾已笃,敬则仓卒东起,朝廷震惧。东昏侯在东宫……谓敬则至,急装欲走。有告敬则者,敬则曰: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汝父子唯应急走耳。”
同样,在《南史》卷四十五《王敬则传》中也有这一段记载,并且有“汝父子唯应急走耳”的一句后面,还加了一名话:
“盖讥檀道济避魏事也。”
由此可见,所谓三十六计与檀道济避魏的故事直接有并,必须进一步追根究底,把它弄清楚。究竟檀道济是什么人呢?
他避魏的故事情节如何呢?
檀道济生活的时代稍早于王敬则。他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开国武将;宋文帝刘义隆即位以后,他被进封为武陵郡公,拜征南大将军,督师伐魏,三十余战皆捷,后以粮草不继,巧计退兵。可惜《宋书》卷四十三《檀道济传》中对当时情形记载极不完全,它写道:
“道济进至济上,连战二十余日,前后数十交,虏众盛,遂克滑台。道济于历城全军而返。”
这个记载过分略,看不出什么情形。但是,《南史》卷十五《檀道济传》却写得比较清楚,它说:
“道济都督征讨诸军事,北略地,转战至济上,魏军盛,遂克滑台。道济时与魏军三十余战,多捷。军至历城,以资运竭,乃还。时人降魏者俱说粮食已罄,于是士卒忧惧,莫有固志。道济夜唱筹量沙,以所余少米散其上。及旦,魏军谓资粮有余,故不复追;以降者妄,斩以狗时道济兵寡弱,军中大惧,道济乃命军士悉甲身,自服乘舆,徐出外围,魏军惧有伏,不敢逼,乃归。道济虽不克定河南,全军而反,雄名大振,魏甚惮之。”
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擅道济当时所用的计策,并不只是以“走为上”;如果没有其他计策,他要走也走不了。可是他用了疑兵、反间等几种计策,互相配合,使魏军不敢追逼,才能安全退走。王敬则讥笑檀道避魏之事,现在看来,恰恰证明王敬则乃是无谋之辈。
从上面所引的有关材料,加以综合判断,我们对于所谓“擅公三十六计策走是上计”这句话,已经了解它是什么意思了。那末,由此引伸发展而构成的所谓三十六计究竟是什么回事,不是也就很明白了吗!
说大话的故事
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记得,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时候,曾经提到刘备生前说过,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演义上的这一段话是有根据的。陈寿在《三国志》的《蜀志》中确曾写道:“先主谓诸葛亮曰: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看来,刘备对于马谡的了解,实在是很深刻的。马谡在刘备的眼里就是一个好说大话的人。说大话的害处古人早已深知,所以,管子说过:“言不能过其实,实不得过其名。”这就是告诫人们千万不要说大话,不要吹牛,遇事要采取慎重的态度,话要说得少些,事情要做得多些,名声更要小一些。
历来有许多名流学者,常常引用管子的这些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然而,也有的人并不理会这个道理。据汉代的学者王充的意见,似乎历来忽视这个道理的以书生或文人为最多。王充在《论衡》中指出:“儒者之言,溢美过实。”他的意思显然是认为,文人之流往往爱说大话。其实,爱说大话的还有其他各色人等,决不只是文人之流而已。
古人的笔记小说中写了许多说大话的故事。明代陆灼在《艾子后语》中写了几个故事,我看很有意思。一个故事写道:“艾子在齐,居孟尝君门下者三年,孟尝礼为上客。既而自齐返乎鲁,与季孙氏遇。季孙曰:先生久于齐,齐之贤者为谁?艾子曰:无如孟尝君。季孙曰:何德而谓贤?艾子曰:食客三千,衣廪无倦色,不贤而能之乎?季孙曰:嘻,先生欺予哉!三千客予家亦有之,岂独田文?艾子不觉敛容而起,谢曰:公亦鲁之贤者也;翌日敢造门下,求观三千客。季孙曰:诺。明旦,艾子衣冠斋洁而往。入其门,寂然也;升其堂,则无人焉。艾子疑之,意其必在别馆也。良久,季孙出见。诘之曰:客安在?季孙怅然曰:先生来何暮?三千客各自归家吃饭去矣!艾子胡卢而退。”
这个故事大概是杜撰的。不但艾子是作者的假托,而且季孙氏也是由附会得来的。凡是春秋战国时代鲁国桓公的儿子季友的后人,都称为季孙氏。陆灼讽刺季孙氏嫉妒孟尝君能养三千食客,就胡乱吹牛说自己也有三千食客,可是经不住实地观察,一看就漏底了。陆灼写出这个杜撰的故事,其目的是要教育世人不可吹牛。我们应该承认他是善意的,似乎不必用考证的方法,对它斤斤计较。
在同书中,还有类似的一些故事。例如说赵国有一个方士好讲大话,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