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着太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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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着太阳飞-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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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也能淌过!”我对晶晶发着感慨。
“就像我一样,”小小的晶晶也有她自己的人生领悟,“上圣派翠克学校的时候,把自己封闭起来,就是最笨的!”
晶晶在她爹的日记里发现了一个不同的爸。看到真切处,不禁惊讶:“没想到爸性格这么开朗也还有沮丧的时候!”
我告诉她:“你爸也有七情六欲的。但是他和你一样,够聪明,能自己将自己从沮丧中解脱出来。”
我和晶晶像两个理论家,讨论着人生,人的性格。晶晶最后得出结论,告诉我:“开朗和压抑其实是你自己决定的:你能抬头向上看,你就有开朗的性格。你要只会低头看深渊,要你不压抑也难!”
晶晶的一番宏论,让我平生第一次不后悔当初送晶晶上圣派翠克学校——那段最不愉快的日子,居然也让她体认出人生的哲理。
先生下班回家,我和晶晶的话题还停留在先生那五大本日记上。也是从那时起,晶晶开始有了自己的日记本。常常可以看见她拿出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喜怒哀乐、思想轨迹,用笔记录在那精致的带锁的本儿里。
【敝帚自珍】父母应该让子女知道,自己也曾年轻过,自己也曾有过自己的十三岁,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自己也曾跟子女一样,调皮过,反叛过,浪漫过,迷茫过,忏悔过,骄傲过,做过错事,做过好事。这不但可以拉近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距离,使上辈和下辈更亲密,而且可以让子女学习人生哲理,从而感悟到,不管哪个时代,不管哪个地方,人生的基本道理,都是一样的。一旦子女感悟到这一点,认同这一点,所谓“代沟”自会消弭于无形。

第7节 青春不留白
一年有春、夏、秋、冬,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色调;人生有幼、青、中、老,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时尚。我和晶晶,相差近三十岁,错开了一个层次,所以永远处在不同的人生“季节”。
上帝安排,过完了春季才是夏季,过完了幼年才到青年。因此,只要你记得,你自己也曾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你就不会用夏的标准去要求春,也不会用秋的标准去要求夏。
一般家庭,进入青春期的子女赶个时髦,穿件奇装异服,父母头疼不已。我们则家不然。晶晶从没为她要赶的时髦费过心。她那身永远时髦、青春的打扮,连她的同伙都不相信,竟然是出自比她更“青春”的妈妈之手!
我这人向来开通,对什么年龄过什么日子有自己的理解。
春天流行的露脐衫,低腰裤,藏不住的青春往外冒。商店一减价,我就带着晶晶,将那过了这个年龄段想穿也穿不了的衫裤买回家。
试装时晶晶问我:“哪种颜色好?”
“浅色看起来开朗、高兴,符合你的性格。”
“妈真了解我。谢谢妈!”
脸颊肯定会被女儿亲一下。
夏天还没到呢,晶晶的衣柜里已经有了青春无敌的小背心,反正花钱不多。想想自己象晶晶这个年龄时,一年四季,全身上下哪敢露它哪怕一寸?女儿现在是大红小背心,黑色超短裙,活泼典雅,或是蓝色小背心,白色超短裤,年轻快活。刚上高中的晶晶跟朋友们外出,穿上我给她买的吊带背心超短裙,对着镜子转了几个圈,显得清爽,活泼。
“真漂亮。谢谢妈妈!”——又是一个吻。
秋天天高气爽,弹力紧身低领衫,配上宽松背带裤,要不潇洒也难。
冬天衣柜里的围巾、帽子、手套,深颜浅色、厚毛薄丝、宽大窄小,应有尽有。亲戚朋友节假日要送晶晶礼物,我代为开口:送她围巾帽子吧。她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价钱不要贵,要的是开心。不同的围巾、帽子,配上不同的场合、心情,率真的性格自然流露无遗。
其实小孩子也好,年轻人也罢,你越将社会上最时髦最奇异的服饰放在他面前,敞开让他去扮靓,他对衣着打扮就越无所谓。晶晶就是最好的例子。爱美是人的天性。青春期标新立异,天经地义,合情合理还合法。父母站在孩子的年龄层次想问题,一通百通。
那天晶晶问我:“头发是绿色好看还是蓝色好看?”
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将头发染成绿色蓝色一点也不奇怪。我于是说,“那要看头发长在谁的头上。”
“在你女儿头上。”晶晶拨弄着她那满头自然深棕色的厚发。
“你要把头发变成天上的彩虹呀!”
“不行吗?”
“行——只要你喜欢!”我没将晶晶提出的绿头发、蓝头发当回事。
没两天,晶晶跟她的四大金刚有约会。回家进门一看,先生目瞪口呆!我因有前两天的那场对话铺垫,心理早有准备。——晶晶一头齐肩长发,从头顶起,垂下几绺闪光的蓝色。晶晶得意地摇头摆发,问:“好看不?”
一贯开明的先生一叠声道:“好看,好看,太好看了!”
“敢说不好看!”晶晶得意了。
我虽不觉好看,但想想,老年人能将头发染黑,染褐,年轻人为什么又不能将头发染蓝呢?不都是染发吗?目的是一个:为美。于是也就对女儿将头发染它几绺蓝色不当回事了。
好在头发是会长的,蓝色是会脱的,而且,反正也不伤害任何人。女儿自我感觉好就行。让女儿青春一次吧!等到我这个年龄,纵有天大的勇气,也不至于敢将头发染它几绺蓝色!
对晶晶,我和先生也有不开通不让步的时候。有一天,晶晶不知看到哪个朋友在脚髁部刺了一朵小红花。回到家,晶晶跟我讲刺青。我马上正色告诉她:“这玩意儿可是刺上去就下不来,不比染蓝发。”
怕晶晶不听我的劝告,我又搬出她爹。她爹的道理比我多。他给晶晶讲刺青的历史,从上古人类在身体上刺青以为美,到中古给犯人和士兵脸上刺青叫黥刑,到现在帮派集团在身上特殊部位刺上特殊花纹以作徽记。他告诉晶晶,什么流行都有时间性。如果以后不时兴刺青了,或者你成了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了,你刺上的那朵花怎么个摘下来呢?更绝的是,他对晶晶说:“如果你喜欢,就让你妈给你买几张贴花吧——你贴在哪儿都成!”
都说十几岁的孩子最叛逆。其实,父母只要在理,他们也有乖顺的一面。晶晶最后,青没有刺,连贴花也省了。
【敝帚自珍】父母越是将子女管得死死的,子女越有叛逆心。穿衣打扮,只要不离谱、不出格,父母领着子女走时髦大方的路子,无形中培养了子女的气质,好过不让子女赶时髦,逼子女自己“离谱”,“出格”。孩子总会有些“古怪”要求,否则就不是孩子。倘若设身处地为他们想想,也不会觉得古怪得不可理喻。倘若再推心置腹跟他谈谈,你会发觉,父母和子女间,其实很容易取得共识:不是你站去他那一边,就是他站回你这一边。本来就不是天大的事儿,解决了,不扯皮,父母子女,双方心气和平,多好!

第8节 请离婚吧!
晶晶打电话告诉我,凯丽终于又回家了。
“帮帮忙,妈,劝凯丽爸妈离婚吧。就算不为凯丽,也为他们自己!”晶晶说。
凯丽一家,是我们一家多年的朋友。凯丽的父亲,学的是舞美,性格内向,来美国后,在街头画个小画什么的。母亲原在国内民族舞界颇有名气,性格外向,热情俏丽,寻常也做点零活。凯丽活泼可爱,聪明伶俐。他们住的是自家买的公寓,宽敞明亮,收入比上不富,比下不穷,只要知足,真没什么好抱怨的。怎么也没料到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凯丽她爸有个毛病,就是念念不忘他的舞台美术。想当年,自己工作的那个城市,歌剧院、舞剧院、话剧院,哪幅布景他没插手?去北京调演,连抱成团排外的京城人都称赞有加,当然有理由认为自己是个人才。本来也是。但是到了美国这地儿,有本事有来头的多于牛毛。人才又怎么着,不是就贱如粪土么,你还指望怎么地?只有空怀一腔回忆委委曲曲在时代广场左近设摊画肖像。那时代广场偏偏又是百老汇剧院集聚之处,天天看着那些画得粗俗不堪的广告,要美感没美感,要光线没光线,色彩更其一塌糊涂,当然对他是个强烈而绵长的刺激。日复一日,怀才不遇的阴面就突显出来了,虽不至于借酒浇愁,但未免渐趋懒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素来寡言的他,话却多了,喜欢提“当年勇”。故乡的天当然清明高远了,故乡的地当然鲜花靓丽了。眼前足下,便日见其灰暗。
凯丽她妈呢,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做做散工,照顾家务。可惜为盛名所累,对形象特别敏感。明知道民族舞在美国没什么指望,却心存侥幸。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青山不是还在么?只要自己保持体型和美貌,天天抬腿纡腰练功,总有出头的一天。
随着中国大陆来埠的画家越来越多,纽约街头画肖像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凯丽她爸不得不转战迈阿密和亚特兰大,生意不见得比纽约好做,却加了在外的食宿开销,收支相抵,终于铩羽而归。自此更是意气消沉。
夫妻和美相敬如宾本来就是难得的事:哪家夫妻不是磕磕碰碰的?牙齿和舌头还要打个架儿呢!连小磕小碰都没有,反倒有点不正常了不是?但是闹归闹,吵归吵,床头打架床尾和,各让一步,大家还是欢喜冤家。凯丽她妈性子烈,凯丽她爸性子绵,就算有事吵翻了天,凯丽她妈发威,凯丽她爸高挂免战牌,再大的雨也会转晴的。
但是手头拮据,心理压抑,这磕碰中间就少了原来供应充沛的润滑油。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倒不见得是哀吃哀喝哀拉哀撒,而是哀吵架时缺了那减少摩擦的润滑剂。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凯丽也出落得跟她妈一样,牡丹一枝,婷婷袅袅,嫩白滑莹。
“凯丽,”那天我对光彩照堂的凯丽开玩笑,想起晶晶她爹常常把晶晶脸上长得好看的地方说是他自己的真传,“你爸妈该也是天天抢着说你的鼻子眼睛耳朵嘴巴是自己的吧?”
凯丽嘴一扁,乌云罩脸:“他们才没那个功夫看我的鼻子眼睛是个啥样呢!吵架都不够时间的!——就连马桶坐垫是放下还是竖起都可以吵他几天,闹个天地覆的呢……”
“凯丽是个懂事的孩子。在美国生存不易,爸妈是不是压力太大,心情不好?凯丽两边多劝劝……”
我话还没说完,凯丽提高了音频:“他们压力大,心情不好——我的压力大不大谁管了?我的心情好不好谁管了?”
“话不能这么说,凯丽,你爸妈也……”我想将话题往平缓处引。
凯丽气来了,偏要往崎岖处推:“阿姨,我在家都呆不下去了……你见过石头磨子吧?都只看见两块磨盘上下磨、转、碾,谁又关心过夹在磨盘缝中的东西?——早晚会把我磨成浆的!”
刚进高中的孩子,脱口讲出连我都想不出的可怕比喻。我张着嘴,硬是接不下话题。
凯丽走后,跟先生说起,是否应找凯丽的爸妈谈一下。先生了解,他的朋友最大的特点是爱面子,说,“这家务事,人家不提,你去咋呼,合适吗?”
想想也是。虽然是朋友,每家也还有每家的隐私。我们还真不宜贸然介入……
那天半夜被电话惊醒。看看钟,凌晨三点,心想谁呀,深更半夜的?拿起话筒,那边凯丽她妈火急火燎的声音:“凯丽在吗?”
“没有啊——中午她倒来过。吃过饭就走了。”
“她说过去哪没有?”
“没有啊。”
“晶晶在吗?”
“你等等……”
我奔进晶晶房里推醒晶晶。晶晶迷迷糊糊接过我递给她的电话,说声“哈喽”,立马就跳起来,一边快动作指指电话分机让我也听。电话中,凯丽她妈一边哭,一边问晶晶可知道凯丽还有什么别的朋友。
原来最近凯丽经常会早出晚归,今天早上离开家以后,就一直没有回去。凯丽爸妈自顾自跳着脚吵那些没盐没油的事儿呢,没谁注意凯丽在家不在,直到转钟了,凯丽还没归窝,这才开始着急,从冷战中跳出,想起问晶晶。
挂上电话,一家三口开车去凯丽家。我跟晶晶安慰凯丽她妈,凯丽她爸呆坐在沙发上。先生一个电话拨到警察局。十四五岁的孩子深夜不归,警察是见多不怪,先问是否去了男朋友家,后问是否去跳舞了?
“过二十四小时不回再来报失。”警察说。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凯丽她妈坐在那儿派说着凯丽她爸的种种不是和凯丽的叛逆,一条一段,表述精炼,用词新颖,话语流畅,逻辑严谨。我奇怪,跟凯丽她妈交往多年,怎么就没发现她头脑这么清醒?换了我,一定是气火攻心,语无伦次。
一连找了好几天,警察局、学校、收容所都备了案。但凯丽就像从人间蒸发了,没有下落。凯丽她妈不吃不喝,本来就纤细的她成了柴禾一根,肤色也失了光润。几次去看他们,还不敢点破凯丽出走的真正原因,其实谁心里也都明白。正因为明白,才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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