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极认真地说:“哈日珠拉,你听着,这件事是我安排的不够周密,她们的死都是因为我,是我没有计划好一切便匆忙行事,是我太过自大没考虑周全,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她们是我害死的,就算要内疚,要偿命,也是我的事,跟你都没有关系!”
如果一定要怨,就让她怨他吧,总好过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味自苦。他看着她朦胧的泪眼,“男人的错不能让女人去担,怨我,也随你,恨我,也随你,只要你别再折腾自己,好不好?”
怨他?她又怎么能怨他呢!分明不关他的事,分明是他救了自己啊!
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落,她抱着那身披大红斗篷的雪人哭得声嘶力竭,寒气透过厚重的斗篷传过来,时刻提醒着她,乌日娜已经不在了,她真的不在了,自己抱的不过是个雪人,一个没有温度,无知无觉的雪人!
她肆意地流着泪,恣意宣泄着这些日子来压在自己心头的烦闷,絮絮地讲着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她的担心,她担心乌日娜喜欢巴图会带来的麻烦,她担心巴图跟她纠缠不清,会影响她们逃跑的计划,她担心她知道巴图心里没有她,会做傻事……
如今,所有担心的事都解决了,可这解决,却是用乌日娜的性命为代价的,她恨自己的自私,她为什么不拦住她!她为什么要把那件斗篷给她!
喊哑了嗓子,哭干了眼中的泪,她才蓦然发现,皇太极的斗篷竟也在自己身上披着,除了手脚,她的身体竟还是暖的,回过头去,皇太极就站在那里,他一直都站在那里。
见她回过头来,他微微一笑,“我原还担心你受了惊吓,变成了哑巴,没想到今天却突然发现,你不是什么哑巴,竟是个话痨。”
许是宣泄出了心中压抑的情绪,她勉强点头,“下那么大的雪,外头山路想必是不好走的,你怎么来了呢?”
“下雪?下刀子也得来啊!”
她沉默了下,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之前来了三四趟,我精神不好,也没搭理你,你,可是有事?”
他窒了下,虽说她能搭理自己便是好事,可他能告诉她,自己来了十五趟了吗?自从她住进这个小院,他是恨不能天天过来,只可惜父汗交代下来的政务实在繁杂,这里离京城路程又不近,他只好隔天来一趟,本来今儿是除夕,年节下事情更多,晚上宫里还有大宴,可他总觉得不过来看看她心里过意不去,便由着自己性子跑了这一趟。
“嗯,大过年的,不来看看你,心里总是放不下。”还是别跟她说自己隔天便来看她的事了,省得她心里又要不安。
她抬手想把他的黑貂斗篷脱下来,却被他按住了手,这一碰才发觉,她的手竟是那样凉,他赶忙替她拢紧斗篷,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在怀里快步跑回屋子,一进屋门便把她放到暖阁里的火炕上,把她的手捧在手心里好一阵揉搓。
哈日珠拉红着脸挣了挣,没挣出来,便也只好由他,她站起身来,两脚使劲在地上跺了跺,在外面站得太久,脚都冻僵了。
她这一跺,他才发现她脚上竟然只穿了双薄薄的小棉鞋,他的脸瞬间就青了,一把将她按在炕上,脱下那被雪水浸湿的棉鞋,里面的袜子都是潮的,也被他拽了下来,哈日珠拉看着他两手揉搓着自己的脚,脸上红得更甚。
“你傻啊!出去都不知道穿上双厚靴子,这要是冻坏了,可是会生冻疮的!”
她咬着嘴唇听训,这屋子里太暖和,她又一直不出屋子,所以她们便没给她预备厚皮靴,一直以来都是穿着这双小薄棉鞋,今天突然想出去,便也没理这个茬儿,没想到竟被他小题大做。
“你别以为这是小事,要真生了冻疮,以后年年都会犯,那滋味又疼又痒,够你受的!”似是瞧出了她的不以为然,他开口训道。
直到把她的两只脚都搓得发红,有了热乎气儿,他才停下,扯过一床被子将她裹起来,哈日珠拉扯下身上那两件厚重的斗篷,“哪里就这么娇气了,这屋子里头这么热,不裹还要出身汗呢,再裹这么严实,岂不是要中暑!”
他想想也是好笑,“你身子弱,还是多捂一会儿吧,待会儿再让她们给你熬碗姜汤,热热的喝下去,好好出身汗,就没事了。”
他说得轻松,她却觉得恐怖,若是有温度计的话,这屋子里的温度只怕得有二十多度,把她裹这么严实也就罢了,还要喝什么热姜汤,这可真是要在大冬天里中暑的节奏啊!
她忍不住一阵恶寒,他却看着她说:“我说怎么样?这都哆嗦了,果然是冻着了,还不快捂好!那两个丫头也不知哪去了,这越到用人的时候,越是找不到人,回头我得再给你送两个得用的人才行!”
她忙拦住想要去找人熬姜汤的皇太极,“我只是想着,若是你这副模样叫人知道了,不知得有多少人想要扒了我的皮,吓得罢了,哪里就是冻着了!”
他呆了一下,“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话?”
她恍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可话已出口,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安排在这里,明摆着是他那好父亲不待见自己,他没法把自己名正言顺的安排在身边。这在他,本也是个难解的痛,可今天自己却偏偏戳了他的痛处。
“今天一个大年下的,你怎么会这么闲?他们找不到你可怎么好?”
“你要烦了,我立马就走,绝不吵你。”他的话音有点发颤,他生怕她这会儿便要对他下逐客令,虽说他现在立马启程也许还能赶上晚上的大宴,可他不想走,这么多日了,她头一次理自己,头一次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他不想就这么回去!
哈日珠拉瞥了一眼院门外探头探脑的身影,“倒不是下逐客令,只是今天除夕,你恐怕没那么轻松吧!若是有事还是赶紧回去的好,别让底下的人为难!”
她心中一恸,忙低头掩饰了下,“别跟我似的,等大错铸成了才后悔!”
“别别别,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大节下的,再惹你不痛快,就是我的不是了。”见她说着说着又要伤心,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忙好言好语的安慰她,“不过是过年的那些琐事,哪里就火烧眉毛了,记着我跟你说过的话,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一个大男人,哪能让你个小丫头替我顶缸呢!”
她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脸上笑着,心里却发酸,分明是他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竟还要来说她!她真想跟他说,你也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别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回过身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大节下的竟惹他不痛快,她本意不想如此,却总是不知不觉地伤了他。似乎一到了他面前,她就总是那样的肆无忌惮,难道就因为知道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跟自己计较?就因为他总是无限度的忍让着自己,纵容着自己,竟让自己失了分寸?
☆、除夕
他走了,她们的年却还得照过,她起身找出干净鞋袜穿上,既然心结已经解开了,就得开开心心的过,总不能把那样的情绪带到明年去啊!
“格格怎么起来了?快点趁热把姜汤喝了!”
哈日珠拉没想到他竟还没忘了这茬儿,竟然还当真的吩咐她们做了!她愤愤地接过汤碗,在两个丫头的监督下喝了下去。
塞娅和卓娅相视一笑,格格总算是想开了,虽然脸上满是不忿的样子,可总比那心如死灰的模样好得多不是吗?有情绪总比没情绪好!
晚上的除夕宴,塞娅原本预备着在外院摆上一桌,让巴图跟那些侍卫一起吃,她们在里头摆上一桌,她和卓娅陪着哈日珠拉一起过年,可哈日珠拉坚持要在一起过,理由是这样热闹。
前些日子因着自己,卓娅和巴图这对儿小情侣之间也有些别扭,趁此机会,让他们也解开这心结才好。
可当饭菜都摆上桌,她才发现,塞娅的安排是对的,那些侍卫除了布善和巴图,其他人自己竟是一个都不认得,而他们在自己面前也是要多拘束有多拘束,这不是在吃年夜饭,倒像是在吃断头饭!
她赶忙趴在桌子上偷偷“呸”了几声,大过年的,自己这是想什么呢?
塞娅以为她不舒服,赶忙过来扶她,她便借着这个借口先行退席,幸亏塞娅坚持,一定要把这年夜饭摆在前院的正厅里头,要是依着她,当真摆在自己后院的外屋里,自己这会儿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见她要走,所有人都赶忙站起来相送,她摆摆手,叫他们继续喝,本就是自己安排不周,弄得这除夕宴别扭无比,如今自己走了正好叫他们好好乐乐呢。
巴图和布善到底是不放心,也赶忙跟了出来。一出了正厅,凉风一吹,胸中豁然开朗,前院里几棵梅花开得正好,随着凉风吹来,阵阵暗香萦绕鼻翼。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一见这景色,她倒不忙着回去了,自己虽说是在这小院儿里住了个把月了,可今天才第一次到这前院来。
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小院子,这是个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前后两进,前面一进正中是正厅,此时那些侍卫正在里面兴高采烈的划拳,跟自己刚才在里面时的情景大是不同。
左右厢房是布善和巴图等几个侍卫的住处,因着过年,所有的门上都挂着大红的灯笼。后面一进则是自己和塞娅卓娅的住处。院中花草收拾得极整齐,因为天冷,只有梅花孤独地开着,其余都只余些枯木,却是打理得极仔细,一丝枯枝败叶也无。
她缓缓地走下台阶,看着那傲雪的寒梅,在火红灯笼的映照下,红梅更显娇艳,点点白雪残留在梅蕊上,红的梅,黄的蕊,白的雪,煞是好看。
“这些梅花都是贝勒爷特意命人栽在这里的,格格果然喜欢!”见她极爱这一树红梅,布善赶忙上前道。
“哦?”哈日珠拉一愣,“这些梅花竟不是以前就在这里的?”
布善笑了,“这荒山野岭的,能找到这么齐整的小院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有这么俊的梅花?当初咱们还说,这院子布置的,比四福晋的院子都精致呢!”
哈日珠拉看着那梅花默然出神,他也算是费尽了心思了,自己虽不能回应他的感情,可他做的这一切,自己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无视吧!
“明天做几样点心给四贝勒送去吧,就是不知方不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布善大喜,格格竟主动给爷送东西了,还不得把爷给美死!
“不过就是百十里山路,咱们快马加鞭的,顶多也就两个时辰的事!”他心中一高兴,嗓门便不自觉地高了上去。
远处的卓娅听了一嗤,“看把你牛的,百十里山路,又积了雪,哪有那么好走?两个时辰?四个时辰能到就不错了!一来一回,一天的工夫就进去了,就这还得老天保佑,路上不出什么意外才成!”
“四个时辰?这么远!”哈日珠拉一怔,她早就看出这里离大金的京城不近,可没想到竟是这么远,想想他今日一早就过来,那岂不是半夜里就得出发?他走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也不知天黑前能不能到地方,大年夜的,可别误事才好!
“可不是?要我说,格格只管准备了点心备着,也不用差人去送,后天四贝勒来时让他顺便捎回去就好了!”卓娅快人快语,等看到布善杀鸡抹脖子的比划时,话已经都说完了。
“你怎么知道四贝勒后天会来?”哈日珠拉立刻听出了她话里的纰漏,她们什么时候对皇太极的行踪这么了解了?
“这,四贝勒不是每隔一天都会来的吗?凡是逢双的日子,风雨无阻的……”卓娅看了布善的眼神,明白自己可能说漏了嘴,可哈日珠拉问,她又不能不答,越说声音越小,末了竟似蚊子似的,几不可闻。
哈日珠拉神色立时大变,百十里山路,一来一回至少要八个时辰,来了稍一耽搁,便是两头见不到太阳,他什么时候这么闲了?难怪他的眼圈儿都是青的!
“下雪?下刀子也要来啊!”白日里的话言犹在耳,她当时还以为他在说笑,故意岔开了话题,竟没往深处去想。
隔天便来一趟,可笑自己还以为他不过来了三四回,这么规律的行动,若是让有心人利用了,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想到这里,她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忙转身回自己的屋子,铺纸、研磨,卓娅被塞娅责备了几句,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本来四贝勒都交待过不许跟格格提这些的,可她一高兴起来就没有脑子,如今见哈日珠拉研磨,知道她是想写东西,赶忙上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