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恨,他狂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宝剑,也不看是谁就随手乱砍,两个离得近些的侍妾还没从哈日珠拉死亡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便追着她的魂魄去了。
帐中众女惊叫着,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你退我搡地向帐外跑,只有娜木钟没有跟着她们向外逃。
“哲别,哲别!你不是神箭手吗?你他妈的怎么就射到她身上去了!”他疯狂地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剑,把所有人都看做了哲别,他要冲上去,冲上去杀了他!
“大汗,大汗!你醒醒啊,大汗!”娜木钟哭着扑上前去抱住了狂怒的林丹巴图尔,“您说过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格格的尸首还没找到,或许,她吉人天相,没死也说不定啊,上次她从敕勒山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也没死吗?大汗,您别吓我们啊!”
林丹巴图尔脱力般扔掉手中的剑,听了她的话,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两手如铁钳般紧紧箍着她的肩膀,“你说的对,她从敕勒山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这次怎么就会死了呢?”
“哈,哈哈,她一定是故意吓我的,她是故意吓唬我的!一定是!”他一把推开她,疯了似的仰头大笑着,一边笑,一边跌坐在软榻上,两行浑浊的泪水随着那疯狂的笑声缓缓流了下来……
(第一卷完)
☆、死别
清晨,天才蒙蒙亮,哈日珠拉便起身将窗户支开一条缝,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天地都化作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屋顶上盖上了厚厚的积雪,一阵风吹来,还有细碎的雪片从檐上飘落,屋檐下垂挂着闪闪发光的冰棱,庭中桂花树上结着晶莹透亮的雪球,好一棵琼枝玉树!
“格格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里屋的动静惊动了睡在外间的塞娅,她慌忙披衣起身,一进里屋的门,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格格真是的,跟您说了多少回了,别老把窗户打开啊!这大冷的天,冻坏了可怎么好?”
她嘴里说着,手上也不慢,利索地放下窗户,又把一件月白色芝兰暗花的白狐毛斗篷披在哈日珠拉身上,“格格把窗户打开也就罢了,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这病才刚好,再冻坏了怎么办?”
哈日珠拉也不做声,只由着她摆布,塞娅悄悄叹了口气,都这么长时间了,格格还是不爱说话,不爱理人,跟从前那活泼开朗的模样简直就判若两人了!若不是巴图一再保证这是自家格格没错,她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错了,这怎么会是自家格格呢!
“今儿是除夕了,外头雪下得这样大,路上一定难走,只怕四贝勒未必会来的,不如奴婢做几个拿手菜,咱们晚上好好乐乐?”
哈日珠拉怔了一下,除夕?今天竟是除夕了?一转眼,自己已经在这个小院儿里待了一个月了!她轻轻点头,也好,难得的大节,也叫他们都松快一下吧,别因为自己,弄得大家都不快活!
虽是意料中的没有说话,但没想到她竟然会点头赞同,这也算是这些日子来她们之间难得的交流了,塞娅喜出望外,“那我去做些格格喜欢吃的点心,再熬上一锅浓浓的小米粥,早饭就简单吃些,留着肚子,咱们晚上再闹!”
看着塞娅开心地手舞足蹈,哈日珠拉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暖意,一个月了,乌日娜走了竟已是一个月了,她那活泼泼的身影,却仿佛还在自己身边。
这一个月,她夜夜眠浅,一入梦乡,便是乌日娜骑在马上笑吟吟的模样,昨夜自己又见到她了,还和她生前时候一样,她笑着对自己说:“格格的斗篷真好看,借给奴婢披一会儿吧!”
她哭着醒过来的时候,手还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可醒来的刹那,她是那样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当日他们在苏尼特部简单吃了点东西,便换马赶路,一刻也没敢耽搁,一路上几番交战,虽有皇太极和恩和的人护着,可毕竟是寡不敌众,眼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好容易奔到奈曼部,眼看着就快到科尔沁的地盘了,却又陷入了察哈尔骑兵的包围,幸亏奈曼部的车尔贝带人前来解救,这才助他们逃出重围。
原来车尔贝竟是早就暗中投靠了皇太极,布善和巴图便是他暗中帮忙送到自己身边的,还没等她从逃出重围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察哈尔的骑兵又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奈曼部也是损失惨重,打又打不过,甩又甩不掉,经过那一天一夜的奔逃,她的精神和体力都已濒临崩溃。
当残阳将天边的云朵染上鲜红的颜色的时候,乌日娜笑着驱马到自己身边,她的笑是那样的甜美,那样的欢快,仿佛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宝,她笑着对自己说:“格格的斗篷真好看,借给奴婢披一会儿吧!”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襟,拼命地摇着头,“不,乌日娜,不要!”
身后的巴图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一把拽下了她的斗篷,全然不顾她已经哭成个泪人。
乌日娜笑着从巴图手中接过那件斗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并蒂莲花荷包,那荷包自己见过,她绣了整整一个晚上,说是要送给最重要的人。此时她便笑着将它递给了巴图,“这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绣着玩的,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巴图只顾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哈日珠拉的身上,根本无暇去接那荷包,他也根本不想去接!
乌日娜叹口气,将那荷包又收了起来,她一抖哈日珠拉那件文采辉煌的镂金百蝶穿花织锦貂皮斗篷,小心地将它披在身上。末了,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决绝一闪而过,在哈日珠拉的哭喊声中猛地一拽缰绳,策马朝一边的岔路跑了过去。
旁边又有几骑紧跟着她跑上岔路,哈日珠拉嘶哑着嗓子,怎么喊她都不肯应,她拼命捶打着身后的巴图,因为接连的交战,他们的人手和马匹都损失惨重,再加上自己体力不支,这才跟巴图同乘一骑,一来巴图骑术好,二来他身量并未长成,即使他们同乘一骑,马跑起来也不至于太过吃力。
她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巴图的身上,踢他,捶他,可末了,她最想踢,最想捶的,还是她自己!
若不是自己,乌日娜根本就不用做这样的牺牲,他们都是为了自己!
她恨死了自己!
她在马上哭得如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是巴图给了她一个坚强的依靠,这个在她踢打他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大孩子,此时紧紧地将她护在胸前,俯下头在她耳边安慰道:“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前面过了库伦部,就是科尔沁的地盘,到时候就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她死死地咬牙撑着,直到身边的人发出一阵阵欢呼的时候,她才放任自己闭上了眼睛。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个小院里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寻找乌日娜,可他们的眼圈儿却都红了,卓娅哭着跑了出去,他们也都默默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塞娅,一五一十地讲了她昏迷这三天发生的事情。
乌日娜再也回不来了!那日松——当日跟她一起去诱敌的那八个人中的一个,当初他们九个去诱敌,最后回来的也只有一个那日松!他带回了乌日娜的荷包,乌日娜临死前交给他,要他一定将它交给巴图!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这个傻丫头,她明知道巴图的心里没有她,可她临死前最记挂的一件事,还是要将这荷包给他!
巴图迟疑着不肯接那个荷包,被那日松狠狠打了一顿,众人这才知道,那日松喜欢乌日娜,已经喜欢了很多年!
她将巴图和卓娅叫到自己身边,当着卓娅的面,逼巴图收下了那个荷包,“我知道你心里没有她,如今她人已经没了,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心愿,我希望你能成全她!”
现在想想,那竟是自己醒来后说的唯一一句话。
那日松来向自己辞行,却连门都不肯进,只在门外磕了三个头,转身便走了。他要去找恩和,他要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去跟林丹汗斗,他要替乌日娜报仇!
也许,他是不想看到自己,不想看到害乌日娜丢掉性命的自己吧!
哈日珠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从那以后,她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哪怕皇太极来看她,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些日子,她便如一具行尸走肉,整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来也不理,一闭上眼,便是乌日娜笑着跟自己要斗篷的模样。
朦朦胧胧的,她倒也知道些事,她知道这里不是科尔沁,这里是大金国,皇太极把自己安排在这个小院儿,平日里有侍卫把守,这个小院儿似乎极是偏僻,除了他,从来没有外人来过。
这样也好,清静,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去应付那些琐事,即使是皇太极!
屋外传来一阵欢叫,是卓娅!她缓缓起身来到门口,巴图正在院外堆雪人,卓娅笑着将一团雪球砸在他的身上,他却似无知无觉般,丝毫没有反应。
卓娅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欲言又止地看着巴图,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是化作一个无声的苦笑,默默地上前拍掉他身上的残雪。
哈日珠拉强忍眼中的酸楚,迈步走出房门,许是一个月没出屋子的缘故,她的脚步竟有些虚浮,踩在满是积雪的台阶上,差点滑倒。
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娇气了,不过是在屋里待了一个月,又不是坐月子,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了!她在心中自嘲,可想想自己这一个月的日子,竟真跟坐月子没什么两样了,她真是太任性,太娇气了,害得大家伤心之余还要为自己担心!
她冲着奔过来扶她的卓娅轻轻一笑,这个笑太轻,轻得似是只动了动嘴角,卓娅揉揉自己的眼睛,格格刚才是在笑吗?她又仔细盯着她的嘴角看了看,似乎又没动?也许只是自己的幻觉吧!她微微一唏,格格怎么会对自己笑呢?这果然只是个幻觉!
☆、释怀
哈日珠拉默默地来到巴图身边,抓起一团雪,拍在雪人身上,巴图一怔,站起身来,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摘下自己头上的暖帽戴在雪人的头上,逃难匆忙,自己身边竟没有乌日娜用过的东西,这个暖帽是她亲手替自己做的,好歹也算是个念想吧,她正了正雪人头上的帽子,真好看!
卓娅见状一愣,直觉地便想上前替格格戴好帽子,却被身边的巴图一把拽住。
巴图轻轻摇头,阻止了她的莽撞,一个月了,这是格格头一次出房门,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依着她好了,跟心病比起来,小小的风寒又算得了什么?
她有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抖开来,刚想披到雪人身上,却又停下了,乌日娜喜欢艳丽的颜色,眼前月白色暗花的斗篷并不是她的最爱,她略一犹豫,巴图已看出了她的心思,“去把格格那件大红色织金白狐毛的斗篷拿来吧!”
卓娅点点头,赶忙跑进去找出那件衣服,四贝勒送来后格格只看了一眼便撂在一边,从未上过身,虽说披在个雪人身上可惜了的,可只要格格高兴,四贝勒也不会说什么吧!
哈日珠拉接过斗篷,轻抚着上面的织金团花,果然是乌日娜喜欢的样式,她凄凄一笑,“我的斗篷给你穿,这次没人追咱们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巴图看着她将斗篷展开,含着泪披在雪人身上,眼中也是一阵发酸,他慌忙扭过头去,不想让她们看到他眼中的泪,却不料恰好看到四贝勒怔怔地站在院门前,痴痴地看着哈日珠拉的动作。
巴图忙抬手抹了把脸,伸手一拽卓娅,两人默默地向四贝勒行了个礼,便悄悄退了出去。
皇太极轻轻走到哈日珠拉身边,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月白斗篷,抖抖上面沾上的残雪,小心地给她披在身上,“若是她当真在天有灵的话,她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若真为她想,便该好好保重自己。”
“我知道,她没有怨过我,她什么都没说,可我怨啊!我怨自己,要不是我,她们都不会死,她们都不用死!”哈日珠拉哭着说出了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却偏偏声如蚊蚋。
皇太极一愣,这就是她这些日子来折磨自己的原因吗?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来了那么多趟,她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发呆,能施舍自己一个眼神就算不错了,更别提开口说话,他原以为她是在怨自己,没想到,她怨的竟是她自己!
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极认真地说:“哈日珠拉,你听着,这件事是我安排的不够周密,她们的死都是因为我,是我没有计划好一切便匆忙行事,是我太过自大没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