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笑,“你很久没照过镜子了吧?这话该我说你才是!你去歇歇吧,我有话对她说。”
他怔了一下,“她又听不见!”
“既然听不见,你天天对着她说的什么?”
他一时大囧,又有些不安,“兰儿——”
“好了,我没怪你的意思,毕竟是你的亲表妹,连刚安你都能谅解,更何况是这个跟你共同生活多年的表妹呢!”她宽容一笑,“放心吧,我只是想跟她说说话,也许她更喜欢听我说话呢!”
他的心一时有些酸涩感动,点点头,将眼角的泪水偷偷抹去,“我去吃点儿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听着他极力压抑着的哽咽,她的心也是一酸,“姐姐,就让我叫你一声姐姐吧,我知道你一定听得到,你不想醒,是不是觉得乌努春的大仇已经报了,你想安安心心地去找他,是不是?”
她嘴角噙着一丝悠远的笑,“可惜,你还是功亏一篑,你的仇人,害死乌努春的凶手,还活着,还活得潇洒幸福,跟爱她的男人远走高飞了,而你,到时候见了乌努春,你想怎么告诉他?告诉他害他的人离开了这吃人的宫廷,离开了这个不爱她的男人,跟喜欢她的人双宿双*飞,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你甘心吗?他,会高兴吗?”
躺在榻上的富苏里宜尔哈眉头一紧,眼珠来回不停地转着,哲哲还活着?对,她是还活着!他没杀她,只是,这远走高飞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在冷宫里凄苦一世,日日活在旁人的欺辱中,在那冰冷无望的萧索冷宫里了此残生吗?她怎么会跟别的男人远走高飞?她怎么能同旁人去过双宿双*飞的好日子?他呢?他不管吗?
她猛地睁开眼,骤然刺入眼中的明亮光线灼伤了她的眼,可她都顾不得了,她只牢牢地盯着眼前含着莫名笑意的海兰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点点嘶哑,带着浓浓的恨意,仿佛坐在她身旁的是哲哲而不是海兰珠。
“你都听到了?”海兰珠也不以为忤,犹自噙着一抹安心的笑,“你总算醒了,你若再不醒,我真不敢去想他会如何!”
她没那个心情,也没那个耐心去跟她话家常,“我问你,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她,真的走了?跟谁?”
“刚安!”
“刚安?”她惊呼,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你骗我!”这是她唯一的念头,刚安堂弟怎么会跟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一起走,他怎么会跟这个害死了她儿子的凶手一起远走高飞?是她在骗她?对,一定是她在骗她!
她凝聚起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狠狠揪住海兰珠的衣襟,“你骗我,是你骗我的,对不对?一定是你骗我的!”
海兰珠也不躲,只静静地看着她,“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她静静地看着富苏里宜尔哈眼底的震惊与恨意,“刚安对她的情意,你也是过来人,应该看得出来的,对不对?当日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供出她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她,你还不明白是为什么吗?”
她知道自己的话有点残忍,可她必须说,也许说出来,还能激起富苏里宜尔哈心底的恨意,还能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一个支撑她以后漫长人生的动力,“他,爱,她!”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眼看着富苏里宜尔哈眼底的震惊化作深深的悲凉与哀恸。
他爱她!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她情何以堪!
她知道,她同刚安自小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他们之间并没多少感情在,不像皇太极,她很诧异为什么这时候竟又想起了他,她同刚安没有她和皇太极那样自小的情分在,刚安遇事不会以她为先,这些她都谅解,可是,那是害死她儿子的凶手啊!刚安怎么能爱上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能带着她远走高飞!
“我去找他,带我去找他!”她松开攥着海兰珠衣襟的手,挣扎着想要下来。
“富苏里宜尔哈!”简单吃了点东西的皇太极一回来,便看到她挣扎着想要下床的一幕,心中又惊又喜,一个箭步奔了过来,一把扶住她的肩膀,“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快躺回去,你身子还弱得很,经不起折腾的!”
她却顾不上这些,看见他的眼睛骤然一亮,她狠狠攫住他的手,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你放她走了?你真的放她走了?”
皇太极身子一震,猛地扭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海兰珠,海兰珠也不说话,只冲着他默默地点点头。皇太极心中又惊又气,她怎么能把这个告诉富苏里宜尔哈呢?这不是逼她去死吗?她会疯了的!
“你说,你说啊!你怎么能放她走呢?那是害死乌努春的人,那是害死乌努春的凶手啊!”她扑进他的怀里,拼命捶打着他的胸膛,久病卧床的人,竟也有那样凶狠的力气。
他默默站在那里,任凭她捶打,从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起,他就知道,一定有这么一天,他对不起乌努春,也对不起眼前的富苏里宜尔哈,这些都是他罪有应得,只是兰儿,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刺激她?
毕竟先是落水,后又昏迷了那么多天,这些日子都只靠着参汤吊着命的人,只折腾了一会儿便又晕了过去,众人又是一番忙乱,范先生却说这是好事,虽然她的身体仍然虚弱禁不起折腾,可比原先却好了很多,至少人已经清醒了,也有了求生的意志,只要再好生调理,再活个几十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海兰珠嘴角抽了抽,这话他也敢说,亏皇太极心里又喜又悲,竟没听出来,忙不迭地指挥众人抓药熬药,好生照看。
待忙完了,他却看都不看海兰珠一眼,转身便走,身后的海兰珠无奈苦笑,他这是,记恨上她了?
满悠悠转回宫来,一进门便见他正将一宫的奴才支使得团团转,枕头,被褥,衣袍,鞋袜,流水似的往东偏殿里搬。东偏殿原没人住,当初收拾出来做书房的,里头原摆着一个小小的美人榻,是预备她看书累了的时候,或依或躺,休息用的,这时候便被他拿来做临时的床榻,满殿的生活用具,将个小小的偏殿挤得一团的糟,原本干净整洁的小书房,堪比久无人收拾的杂乱仓库。
“格格,大汗这是折腾什么呢?您也不劝劝!”塞娅不知道他们之前的事,还盼着海兰珠能劝住他。
“劝?怎么劝?我这时候过去,指定是往枪口上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海兰珠苦笑,真是好人难做啊,“叫他到那边儿安静安静也好,咱们也正好清净两天。”
“您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就为着他明知道大福晋冤枉还废黜了她,您之前那么多天不搭理他,好容易这两天您的气儿消了,他倒又来劲了!我的好格格,好主子,咱不闹了行不行?您就可怜可怜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过去哄哄他——”
“呀,格格这是怎么了?”卓娅还在唠叨,却不防塞娅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话头儿,“格格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您怎么哭了?”
海兰珠一把擦去脸上的泪水,“没什么,我累了,你们也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留人伺候了。”
卓娅在一边不安地揉着衣角,“格格,那些都是我胡说的,您可别往心里去,我,我再不敢了!”
“没事。”她安抚地拍拍卓娅不安的手,“跟你没关系,下去歇着吧。”
卓娅一步三回头地被塞娅拽了出去,独留她一人看着窗外渐渐消融的冰雪,可惜他们心中的冰雪却越结越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融化。
因为心里难受,晚饭也没好生吃,只吃了两口菜便觉胃里恶心得紧,塞娅左劝右劝,费尽了口舌,才让她勉强又喝了小半碗粥,至于那东偏殿,更是简单,晚膳连殿门都没进,都便宜了那起子暗卫奴才。
只可惜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那御膳刚刚吃进嘴里,正殿这边儿的消息便传了过去,东偏殿里一连响起三声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一众奴才都提心吊胆地夹紧了尾巴,生怕一个不留神被这个气头上的主子盯上。
☆、冷战
“格格,奴婢做了您最喜欢吃的栗子莲蓉糕,配上两样小菜,再来碗热热的虾丸鸡皮汤,吃了热乎乎的好睡,您忙了一天了,晚饭都没吃什么东西,赶紧过来吃两口吧!”塞娅手脚麻利的将大红雕花石榴捧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端出来,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无奈榻上的人不给面子。
海兰珠拥着被子坐在榻上,手中拿着本书,却是半个字都没看进脑子里,那书页自拿到手里,便再未翻过一页,“我没什么胃口,你跟卓娅吃了吧,做得这么精细,浪费了可就可惜了!”
两个丫头哪里肯依,齐齐上前,撒娇撒痴,硬是将她从榻上拖了起来,“格格既怕浪费,好歹过来吃两口,也省得辜负了我们的一番苦心。”
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一碟儿椒油莼齑酱,她想都没想便冲口而出,“这个先留起来吧——”
话一出口,却又蓦地怔住,自己无奈地摇头苦笑,只记得他爱吃这个,怎么就把如今两人正在冷战的情形给忘了呢,留起来,又哪有人来吃呢!
“对对对,瞧奴婢这记性,大汗晚膳也什么都没吃呢,卓娅,快把这碟子酱给大汗送去,就说是咱们格格赏他的,叫他就着茶水吃了吧!”
海兰珠大急,一把没拉住,卓娅那水蛇似的细腰一扭,银铃儿似的笑声便在窗外响起,“格格放心,哪能真叫大汗就着茶水吃呢,大汗爱吃的百果糕,咱们早就准备好了,再配上热热的板栗野鸡锅子,保管大汗吃得饱饱的!”
海兰珠立在门边,眼看着这丫头已是站在了偏殿门口,只能恨恨地一跺脚,摔帘子坐在桌边生闷气。
东偏殿平日没人来,里头没安地龙,只有人的时候生个火盆儿,因此不比正殿暖和,皇太极坐在书桌旁,盯着眼前已经凉透了的茶盏发呆,它前头那三个粉身碎骨的同伴犹自躺在冰冷的地上,不知它临终的绝唱会不会更清脆悦耳些。
尼喀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上头有办丝声响,还以为他睡着了,瞧瞧抬头一看,正撞进他漆黑如夜色的眸子里,吓得周身一个激灵,赶忙伏下头去,暗骂阿尔哈图办事不牢,他不是说已经跟那两个小姑奶奶打好招呼了吗?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没动静!难不成真等主子睡下了她们再来夜探偏殿嘘寒问暖?他的小命儿都要交待在她们手里了好吧!
“启禀大汗,侧福晋差人来给大汗送宵夜来了。”
巴彦战战兢兢的声音在此时的尼喀听来如同天籁,谢天谢地,总算来了,可惜上头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壮着胆子咳嗽一声,“大汗,听说侧福晋那边也没吃什么东西,您看——”
皇太极“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几步奔到门口,只看见正殿的门帘儿一晃,一个纤细的蜜合色身影一闪而逝,原本想要掀翻托盘儿的手便僵在了那里,接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竟是左右为难。
卓娅唇角一抿,“大汗,这天寒地冻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椒油莼齑酱,百果糕,都是他爱吃的。再配上那烧得正旺的板栗野鸡锅子,大冷天儿的,只看着心里就暖和。
“凉了,凉了你就不会再去热啊!你主子那么伶俐有主见的人,怎么□□出你这么个死板没脑子的丫头!”
原本坐在桌旁生闷气的海兰珠,听着他在外头接着卓娅指桑骂槐地敲打她,心中的气蓦地窜了上来,站起身便想往外走,老娘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了!
不想才一挪动脚步,便只见门帘儿一掀,一个玄黑色身影夹着冷风吹了进来,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他的怀抱可真冷啊,她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开口抱怨,便被封住了唇。
蓦地贴上那香甜温热的唇,他冰冷僵硬的唇齿都忍不住舒服得颤抖,一想到他在那冰冷没一丝人气儿的偏殿里生闷气,她却在这温暖如春的正殿里逍遥快活,他便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将半日的怒气统统发泄在那小小的两片唇上。
感受到了他的怒火,她也毫不示弱,两排牙齿咬合的时候没留半分情面,一丝腥甜的味道在两人的口中蔓延,他皱了下眉,却是丝毫没有放开她的念头,直到怀里挣扎舞动的手安静了下来,乖巧地抵在他胸膛上,他才稍稍送开口,好心地叫她喘口气儿。
眼见得她伏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他头一低,又想继续做些喜欢的事情。她却将头往他的腋下扎,“你不是讨厌我了吗?你不是不要我了吗?你不是都到偏殿去睡了吗?如今又回来做什么?大汗,您是不是老眼昏花走错了屋子,进错了门?要不要我叫奴才打着灯笼送送您?”
一长串儿的抱怨连珠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