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顾皱眉。
“需要我亲自去认定吗?”顾非轻声问道。
“不必了。”音顾挥挥手,看着他道,“为什么?”
顾非一动不动,连疑惑也没有表露出来。
“我虽然和她有些恩怨,但为什么你要花这么大的功夫去对付她?”
“因为和小姐有关。”顾非淡漠道。他长年与音顾在一起,原本并非是个淡泊的人,却也慢慢与她同化了面孔。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心痛。两年前他还可以像个朋友一样与她谈天,现如今却只能自持着言语,看着中间那条黑不见底的深堑感到绝望。
音顾看着他,许久才叹了口气道:“顾非,两年多不见,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了吗?”她定了定,转身道,“罚你去思过岛,我是狠心了些,不过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就是你也不许怠慢。可惜你没看懂,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顾非在她身后微微握拳,眼底的悔意她是看不到的。他低下头去,敛去一切,依旧淡道:“小姐,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当初夙命小姐来选人帮她做事,你说她看起来不错,所以就同意了,也不管她是有可能让你去杀些不应该杀的人,你有可能会成为叛国之人;上次也是,突然说不想接任务了,想要离开,然后就毅然地离开,并绝然断开一切关系。而这次回来也是,带一个人回来,也不管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不管别人会怎么看……小姐,你是个潇洒之人,可是,太潇洒了……”顾非说罢只剩苦笑了。
“或者,只是你太执着了。”音顾说道。她回望楼上,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有带喜眉去看海,“明天一早你去准备两匹马,我要出城。”
顾非躬身退下,马虽然是准备两匹,却没有他的位置,他心里清楚。
顾庄内有血统优良的宝马,不过见过音顾后,顾非还是出了一趟庄。他学武比音顾尚早些,身掠于夜凉如浸在水里的离伤城中,无人能发现他的行踪。
他在城中绕了许久,最终闪入了一座毫不起眼的民宅中。
宅中似乎毫无声息,一片漆黑。
“出来吧。”顾非点燃桌上的蜡烛,冷声道。
角落里闪出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面色惨白,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刀。
“若要杀你,这房中哪里有你可以躲的地方?”顾非嘲讽地笑道。
这娇小身影缓步走过来,慢慢坐于桌边。面对顾非的嘲讽,她也没有恼怒之色,只是慢慢把这最后保命的尖刀收于袖中,然后抬起媚眼:“怎么,确定要动手了?”
顾非闭上眼睛,依然可以感受到烛火的跳跃。
世事难料,他终于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意。
这个说话的女子,就是在他口中已经死掉的罗绣。她是个非常之聪明的女人,自杀夫之后便没有一日不生警惕,所以一直都藏匿有一个与之非常相似的女子在暗处,只等着万一山庄生变,就抛将出来。而做了准备的人总是容易成功的,事隔两年余,她的事终于被无端揭露,聂家人暴起,把她逼到了极处,她便果然将这人推出,然后逃之夭夭。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往事被揭的背后主使是谁,所以护她的高手被顾非隐布在暗中的杀手联手绝杀,她也被生擒。他原想,把她领到小姐跟前,任小姐处置,而因为是个秘密礼物,所以没有任何人知晓。可惜,结果和他预想的并不一样。
现如今,计划有变。
而小姐也不知道,她口里的那个人竟然一直就藏身在这离伤城中,而这个人说,再没有比她更了解那个越喜眉的人了。
他看着这个叫罗绣的女人,眼角微挑,双目含情,竟然狼狈至此也依然是一副风流模样。可是世间一切女子,除却小姐,都只是人而已,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冷,并且似乎越来越冷:“你确定她会离开?”
罗绣挑着自己的一缕秀发玩着,她看着顾非,心里在笑。这世间最傻的就是痴情人,而眼前这个顾音音最亲近的管家简直就是妒火中烧,大约再也忍受不了分毫片刻了。
“你看。”罗绣微一偏头,眼眸转动,唇边的笑阴柔婉转。
顾非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角落里放着一只盖着布的篮子。然后,他看到罗绣身着布衣却依然姿态婀娜地走到篮边缓缓蹲下,然后伸出一指往篮中动了动。
于是,顾非便听到了啼哭声……
第七十章 面具
第二日一早,喜眉就被音顾从床上挖起来。
“去做什么?”喜眉一脸的迷糊,昨天夜里音顾十分粘她,她的嘴唇儿到现在还有些微的红肿。这种模样她当然不好意思外出,可也架不住音顾的殷勤伺候。
“去看海。”音顾替她套着衣裳,又捏着她的下巴抚着那双红唇,“会痛么?要不要上点药膏?”
喜眉瞪了她一眼,如娇如嗔。她抬头看了一下,却没看到顾非,倒有些儿意外:“咦,你的那个管家呢?”
“在外面候着呢。”音顾又拉了她去梳头,并把她带来的帷帽拿出来,“海边风大,等会儿怕又有些太阳,遮着要好些。”
喜眉嬉笑道:“音顾,你越发婆妈了。”
音顾颇有些无奈,与她在铜镜中相视一笑,两人便就出了门。
顾非确实就在外面等着。楼下已经栓了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早在素青城的时候,音顾闲时无聊就已经教会了喜眉如何骑马了。
用过了早饭,音顾与喜眉相携下楼,顾非亦步亦趋地后面跟着。音顾回头看了他一眼:“今天你可以去做些自己的事,不必在我身边了。”
顾非心中微微惨笑,他一直以来的自己的事,哪件不都是她的事。可是他当然不可能表露出来,便低了低眉眼,退到一边。
两人踏马离去时,顾非看到,她们今日都穿着白色的纱裙,长发未束,显得格外的惬意。那个越喜眉的头上还带着帷帽,整个人与马相携,像出尘于世外的清灵之物,又笑语晏晏的,哪里能找到丝毫的破绽。可是,她是有破绽的,并且破至灵魂,到时绽开的大抵是朵无人能赎的绝望之花。
离伤城外有修一条官道,一直通向唯一的码头。一路上喜眉看到的都是挑着鱼要进城的渔民,这场景她来时那天便看到了,但是当时由于太紧张所以没太注意。这生活在海边的人肤色要暗沉粗糙些,很好辨认,一些妇人也居然敢光着脚丫卷着袖子,这就让她啧声不已了。
她二人姿容不差,座下又是白马神骏,一路上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或许是音顾的眼神太冷,两人所过之处倒是都有人通通让开路来。
走到码头处时,那儿一片繁忙,有几艘货船正在下货,到处都是吆喝粗犷之声此起彼伏,或是纤夫或是搬运工。这里每日都会有船靠岸,包括到时候她们离开离伤城也要从此地乘船而行。
不过这自然不是音顾要带喜眉看的,所以路过了码头,她们继续沿着海岸线乘马缓行,又路过几座渔村,看到准备出海打鱼的渔船,还有一些在沙滩上光着屁股玩耍的小孩子们,喜眉看得直哈哈大笑。
“我知道这海边之趣了。”喜眉早把帷帽给掀了,拎在手里当扇用。海边有些风,吹得她发丝乱舞,不过她看起来精神十足,拉着缰绳的样子一点也想象不到她学骑马时的惨状。“这海是自然之景,离得近了,人也就变得自然了。小孩们这般野,也是天性难抑,倒是比别的地方快活许多。”
音顾翻身下马,在沙子里捡出一个白色的小贝壳来。这贝壳泽如珍珠,没有一点被沙砾磨损的痕迹,上面还有些条纹的斑痕,像微微起伏的海浪般温柔。
“这是什么?真漂亮!”喜眉在马上抢了贝壳去,对着天光映照了一会儿,又觉得倒像是在顾家桌上吃过的什么壳儿。
“这儿到处都有这种贝壳,你若喜欢,家里还有海里较大些的,做个玩物摆着也不错。”音顾索性不骑马了,牵着它在沙滩里走着。她许久没来这里了,一时看着很是亲切,便干脆把鞋袜脱了,丢在马背上。
这时还没有什么阳光,沙子依然是微凉的,踩上去软软地把脚给陷着,不过一抬腿,爬上了脚背的沙子又会纷纷滑落下去。
喜眉见她这样洒脱起先是吓了一跳,她四处张望了下见无人注意她俩,便也咬咬牙模仿音顾的样儿把双足解放在了沙滩上。她从未踩过如此细软的沙子,一开始还有些不适,慢慢才放开了来。
“太有趣了。”喜眉费力地牵着马,跟在音顾身后一步步地踩着她的脚印,玩得不亦乐乎。
岂知音顾步下转向,却是一步一步迈向了海里。
足底的沙子越来越湿润了,喜眉看着身后深深的脚洼,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清凉。
海水温柔地洗拭了一下她的脚背,残留下几点沙砾闪着透明的光,很快又被海水抹去。而再抬腿落脚,便依然还在湿沙里,使劲拧了拧,就连脚踝一同埋了进去。
猛地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水,喜眉顿感晕眩。缰绳刚才就已经放开了,她挥着手有些慌张地叫了声:“音顾……”
她的手立时被人抓住,音顾其实就立在她身边:“怎么,怕了?”
喜眉二话不说一把抱住了音顾的腰。海风吹来阵阵湿气,又有些微咸之意,涛声细碎,远处波浪如线,一根一根地渐渐铺了过来。
天空有些云,太阳似在云后,只躲出几条金光,天水相接,虽然颜色不同,却是同样的广阔无边。
太美了。
喜眉怔怔的,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色,连那晚与音顾坐在钟楼顶上所见之广也及不上这里。
身旁传来些小孩嘻嘻哈哈的声音,有几个孩子扑进了水里,一时没了头顶,一时又钻出来抹着脸上的水花欢快地笑着。
这个画面,也是极美的。
有自然之美,也有人趣之美,果然,孩子脸上的天真之笑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可惜……
音顾低眸看着喜眉脸上的变化,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所想。只是,她一时也不知道安慰什么。
孩子是喜眉的禁区。她们两人在一起,自然是生不出孩子的,也就少了让她触碰那道禁区之线的危险。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个没有保住的孩子才成为了喜眉永远无法弥补之痛。
倘若音顾没有喜欢上喜眉,那么替她找个好夫家,然后她自然还会生孩子,或许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到时必然将代替那份痛,且总有一天彻底遗忘。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可是音顾并没有这个打算,喜眉除了她的身旁,不能去任何一个地方。她心里一直有此认定,却从不知心里是如何的执着。看着喜眉现下眉间微蹙,那一抹依然无法释怀之意,她却偏生执着了起来。
明明记得在秀江县时她说过会水,可是进顾庄那日下池子沐浴她却又脱口而出不会。音顾没有拆穿她,甚至根本不曾想过要说。因为秀江县的那一日里她们联手救了一个孕妇,助那人生了一个孩子,那日喜眉是如何地哭过,她还没有忘记,哪里可能再去提起。
以为那时大病之后喜眉将脱开失子之痛,可看她羡慕地看着那些海中顽童,方知这一生都也许不可能。
不能说,不想说。音顾心中微闷,怀中之人瘦弱娇小,立于海中便仿佛下一瞬间就将消失于海中,她只得紧紧地抱住喜眉,心中这念头越发坚毅起来。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喜眉抬头,音顾正双眸微眯,看着远方的海面:“怎么了?”
“没事。”音顾拍拍她的肩,两人便牵着手沿着海水打湿却不会完全涌过来的地方往前走着……
身后孩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慢慢的她们走到了更加安静的地方。沙滩上或有几截断船木,也有几张破网迎风吹鼓,却早就没了那个韧性。天空中太阳也终于跃出了云层,海面越发灿烂一片。
这一时刻喜眉忘记了她吃了海中食物如何的闹肚子,皮肤上又如何的起小疹子,来这离伤城的大半时间她都被养在音顾的小楼中,原本长好了些的身子又削了些肉下去。
可一切只为与音顾站在这海边却都值了,像是走到了这世间的尽头,唯有她二人。唔,身后还乖乖地跟着两匹白马呢。
今天海面十分平静,没有大风浪,所以没能教喜眉体验到另一种风景。音顾有些遗憾,如果能看着喜眉满脸惊吓地往她怀里钻,这应该是十分有趣的事。
赶在中午之前两人回到了顾庄,一进去音顾就被庄里专管操练的教头拦截住。
“三小姐,下午您必务要去趟练武场,大小姐说您可是答应了的。”
音顾无奈。在以前,她们几姐弟确实要承担些管教的责任,尤其有些不外传的东西,这便是家族传承了。可是因为一去必然要担搁半日,喜眉刚来之时她不想离开其身边。
喜眉看这浑身肌肉的教头在音顾面前也是硬着头皮一脸苦样,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忙道:“音顾,你去吧,我对这里也有些熟悉了,还能找到回楼里的路。”
“急什么,吃过了午饭我再去也不迟。”音顾回道,拨了马头,继续走着。
回到楼里时,顾非已经备好了水,上来便要为音顾脱靴。喜眉立在一旁看着,眨了眨眼,想想人家的关系,便又垂下眸去。音顾看在眼里,便随手拂开顾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