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为宋家兄弟的身份唏嘘,苏先生倒是一派淡然,赵长卿心下一动,问,“先生,你是不是早猜出来了?”她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份见识,并不代表苏先生没有。
“你 还当我能掐会算。”苏先生笑叹,“当初见小纪账房觉着眼熟是真的,我与你说过他同宋侯爷年轻时颇有几分肖似吧。不过,我消息不灵通,不知道宋家两位公子出 走的事,不然,再怎么也能猜出来。他们母家姓纪,出身武安侯府。所以在边城才会用纪的姓氏,唉,简直是摆在明面上了。”
苏先生如数家珍,赵长卿愈发疑惑苏先生的出身。
苏先生有一双能看破世人心事的眼睛,微微一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赵长卿十分了解苏先生的脾气,于是便不问,忽又担心起来,道,“承恩侯府会不会有人认得先生?”
苏先生却无此忧虑,“苏白都快二十了,这许多年过去,就是旧友故交站在眼前,恐怕也认不出我。何况,我跟承恩侯府的人原就不熟。”
赵长卿不禁问,“那先生怎么认得宋侯爷的?”
苏先生道,“宋侯爷状元出身,当年天街夸官,何等风采,如我这般年纪的女人,大多都认得他。”
赵长卿诧异,“我听闻帝都女孩儿规矩严明,难道还可以去外头看男人?”
苏先生莞尔,“长卿,平日间咱们出门,也没人拿咱们当怪物吧?街上妇人娘子也不少。宋皇后未进宫时,也可以在西山脚下开办书院,你怎么会觉着帝都人保守迂腐?”
赵长卿道,“我的人说的。”
苏先生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赵长卿有些惭愧,苏先生今日心情大悦,不禁多说了几句,“我年轻时也同你一样,别人随便说一句什么,我便当真。后来才学会如何甄别真话与谎言。”
赵长卿自幼与苏先生感情不同,听此言不觉心酸,道,“有人这样伤害过先生。”
“这世上,谁还没有被伤害过?哪里还值当大惊小怪。”苏先生淡然浅笑,并不多提从前,笑道,“明天要去承恩侯府,幸而做了几件夏衫,明天你也穿得光鲜一些。”
师徒两个默契的讨论起明日赴约的穿衣打扮与准备见面礼的事来。
第二日用过早饭,便坐车去了承恩侯府,时间拿捏的不早不晚,极是恰当。承恩侯府虽显赫,好在师徒二人都见过世面,还不至于叫人小瞧了去。
自门口下车,换了软轿,一路乘软轿到二门,已有穿戴体面的嬷嬷相迎,引二人到了一处三进院落。这院子宽敞而精致,一草一木都恰到好处,正房门口有穿青衣的小丫环侍立,排场并不大,却给人一种有底蕴气派的感觉。
赵长卿想,听说宋家封侯并未几年,想来在治家上的确是下了大工夫的。
听到回禀,戚氏出门相迎,握住苏先生和赵长卿的手,眼中满满的笑,“早想请先生和长卿过来,偏生我们刚回来,家里事也多,一拖二拖的就拖到了今天。”
丫环献了茶,大家互问了好,各自入了座,赵长卿说起夏文赵长宁各自回乡的事,戚氏笑道,“夏叔叔和阿白回乡倒无妨,以后在翰林院做官,咱们离得也近,见面也便宜。就是听说阿宁也走了,福姐儿她爹直道不巧。”
赵长卿笑,“纪大哥,不,宋大哥定是惦记阿宁去西北军任职,有许多话想叮嘱他。”
“可 不就是这样。当初福姐儿她爹打仗时,我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只是不说罢了。如今回了帝都,好在不用再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实在没料到阿宁会想去西北军,他 虽是三榜进士,好好谋个文差,以后慢慢升迁不难。”戚氏笑道,“我这话还没说,只告诉福姐儿他爹阿宁要去军中任职,福姐儿她爹便高兴的了不得,直念叨着要 找阿过来说打仗的事。偏生这些天没空,待打发方成过去的时候,阿宁已回了边城。”
赵长卿笑,“我也没想到阿宁会想去打仗。”不过,人各有志,赵长卿并不反对赵长宁的选择。
苏先生笑,“阿宁真正明白。”
三 人说起话来,熟络亲热一如往昔,一时宋家的一群小家伙们就到了。屋子里一下就热闹起来,唯有福姐儿、腊哥儿、满哥儿是熟的。戚氏笑着介绍,小家伙里,辈份 最高的是家里小叔子宋嘉谧,年纪比福姐儿还小三岁。还有两位堂兄弟家的孩子,另外有一位秦家小公子唤秦衡的,比福姐儿还要大一些,活泼兼具礼数,小小的面 孔已有些英俊的轮廓,他自我介绍,“我在家族排行十二,先生和夏太太叫我十二就好,平日里峥叔也这样唤我。”
福姐儿只管抿着嘴笑,秦十二做作老成的一揖,对赵长卿道,“夏太太,我听宋大叔说你武功高强,连轩辕弓都能拉开,着实令人敬仰。”
赵长卿笑,“十二公子客气了。”
秦 宋两家关系复杂,秦家大家长——已经致仕的秦老尚书是宋侯爷春闱时的座师,原本两家关系极是亲密,子弟亦有来往,拿宋嘉让宋嘉诺来说,他们与秦峥秦嵘兄弟 是自小到大的同窗好友。不过,两家交情在数年前嘎然终止,至今唯有秦峥可自由出入宋府,秦十二是秦峥收养的族侄,借了秦峥的光,时常来往宋家,与宋家第三 代关系熟络。
秦十二是久仰赵长卿大名,听说赵长卿来了宋家,特意来见识见识。他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偏生到了跟前又不知要如何开口。他是宋家的客人,贸然唐突宋家的客人,何况又是女眷,不符合他做人的哲学。
福姐儿见秦十二欲言又止,笑道,“夏婶婶,十二哥特意来瞧瞧你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此话一出,孩子们纷纷笑起来,秦十二并不羞恼,反是一笑,道,“我听福妹妹说夏婶婶武功盖世,就想来开开眼界。”
如秦十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要面子的时候,难得心事给福姐儿说破亦不见恼意,赵长卿觉着秦十二小小年纪颇有心胸,心下喜欢,笑道,“哪里有什么盖世武功,你宋大叔战场杀敌,才是真正英勇。”
秦十二聪敏无比,已听出赵长卿的客气,他有些遗憾,不过很知进退,并不再追问,一笑道,“我也很敬仰宋大叔。”亦不再说赵长卿武功的事。
赵 长卿并不是爱显摆炫耀的性子,不过,她十分喜欢孩子,尤其秦十二这样明进退的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一些风度,说话学着大人的模样作派,很是可爱。赵长卿 便从荷包里拈出锭小小的金元宝,她三捏两捏便捏了支如意簪出来,递给秦十二,“雕虫小技,送给十二公子赏玩吧。”
秦十二确定,他此生头一遭见这等功力,激动的了不得,忙作个揖,道了谢,郑重的收起来。
其实,人人皆有双份的见面礼,唯秦十二多一支金簪,依秦宋两家地位,孩子们不至于对金银之物格外青眼。秦十二依旧珍视而欣喜,孩子们离开时都忍不住对赵长卿投之以惊奇仰慕的目光。
赵长卿由衷的喜欢小小人儿那种特有纯净软糯,目送他们离去,方回头笑道,“真叫人喜欢。”
戚氏笑,“要是觉着好,自己也生一个。”
赵长卿道,“我也盼着呢。”
戚氏想他们成亲三年赵长卿尚无孕息,忙劝道,“这你也别急,你想一想,自你们成了亲,这经了多少事。自边城南下回蜀中,再由蜀中千里北上到了帝都,夏叔叔也由秀才考到了进士。费心费神,你们也顾不上。再者,儿女上头,也是天意,当有时自然就有了。”
苏先生笑,“我成亲五年方有的阿白。”
赵长卿自知二人的好意,一笑道,“我是太喜欢孩子,不过,这也是急不来的事。”
戚氏默契的不再说孩子的事,笑道,“说到阿白,他是今科探花,又未曾婚娶,生得那般俊俏模样,如今不知多少人打听他的亲事呢。先生可得有心里准备,说不得近日必有媒人上门的。”
苏先生笑,“我跟长卿刚置办了宅子,怎么也要将宅子收拾好再说他的亲事。不然,本就是贫寒之家,若无立锥之地,哪里好说娶亲的事呢。”
戚氏笑,“先生太谦了。俗话说的好,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阿白自有才学,不要说先生家里不差银钱,就算一无所有,凭这满腹才华,也娶得名门淑女。”当初请苏先生上门教导福姐儿,也是如客卿一般的礼数相待。
苏先生是再通透不过的性子,笑,“怎么,听大奶奶的话,似要给阿白做媒?”
“瞒 不过先生。”戚氏打发了屋里的丫环,笑道,“今科颇有几多未婚进士,状元榜眼年纪都大了,早已成亲,这打头的就是阿白。前几天我回娘家,大家闲话起来,说 到阿白,知道咱们相熟,就有本家婶子同我打听。是我族中的一位小堂妹,今年十五了,她父亲在朝中刚升了礼部侍郎,家中三子一女,堂妹是家里嫡出的小女儿, 不想她嫁到高门大户的,规矩琐碎,事情也多。是族叔看阿白文采飞扬,人品亦是上佳,就动了心。我思量着,这亲事倒还能开得了口,就问问先生。”
苏先生微笑,“这实在高攀。”
戚氏笑,“只要两家都愿意,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不说外处,就是家翁当年,尚未春闱已被外祖父招为成龙快婿,如今谁不说外祖父眼光好。”只是正经婆婆无福,早早过逝,不然如今才是享了大福。当然,不只是苏白的品性才学,戚氏也是思量过苏先生的性子,方开此口。
苏 先生笑,“大奶奶为人,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就是亲事不比别的,咱们看着再好,以后的日子还是他们小孩子自己过。如今阿白不在帝都,要什么时候方便,能不 能先叫我见一见戚姑娘,待阿白回来,我也好跟他说一说,带他上门请安,如此,他们小一辈先看对了眼,方好议亲。”
“这是应该的。”戚氏笑,“我来安排。”
几句话间,就把苏白亲事定下大半。戚氏又道,“还得跟长卿打听个人。”
赵长卿笑,“什么人嫂子要跟我打听?”在帝都她认得的人也有限。
戚氏道,“不是别人,先时同你做胭脂生意的林老板,长卿,你还有联系不?”
赵长卿微讶,“嫂子怎么想起打听林老板来了?”
戚氏叹口气,“不瞒你,这也是喜事。我们家小叔子,就是阿诺,这几年都没忘了林老板,托我跟你打听呢。”
赵长卿道,“我来了帝都也想找林老板呢,偏生铺子里并不没见过林老板,也没她的消息。”
戚氏道,“当初林老板不是结束生意来帝都了吗?”
“是啊,我才说怪呢,这几年边城胭脂铺的分红,还托人专门送到帝都铺子来呢,结果根本没见林姐姐去领,也不知她现在何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赵长卿始终惦记林老板。
戚氏没想到是这样,叹道,“小叔对林老板极是用心。”
赵长卿道,“天下之大,要找人真是大海捞针了。”
“谁说不是呢。”
大家时久未见,戚氏留苏先生、赵长卿用过午饭,两人方告辞。
晚上,戚氏同丈夫说起两家的亲事来,“阿白这孩子,早我就瞧着好,如今看来,果然极有出息。苏先生也是极知礼的人,若此事能成,当真是极好姻缘。”
宋嘉让道,“阿白倒是不错,不过,戚侍郎刚升了礼部侍郎,要择好一些的门第也容易,怎么看中了阿白。”
戚氏道,“阿白可是热门人选,你不知道如今帝都多少人家打听他,我这是下手快,要是晚了,还不知给哪家捷足先登了呢。”
宋嘉让笑,“苏先生是肯了?”
“有七八分肯,余下的起码两家得碰碰头,不然也轻率。”戚氏捧了盏茶给丈夫,宋嘉让呷口茶问,“林老板的事你问了没?”
戚氏道,“这我哪儿能忘,听长卿说林老板根本没跟帝都铺子里联系,好几年的分红也没来领,不知去了何处。”
宋嘉让揉揉额角,“一介妇人,能去何处呢?”
“这就不知道了,我听说林老板是自辽东来的,你说会不会回了辽东。”
宋嘉让道,“找不到这姓林的,阿诺这心里怕是难放得下。”
戚氏道,“要我说,这也不是坏事。小叔子已到了成亲的年纪,真寻着林老板要怎么着,她一个在外头跑生意的,难不成还真名媒正娶到家里来?”宋家毕竟是侯门府第,阖府的颜面,总不能真娶个商户女。
宋嘉让沉吟道,“再说吧。”
宋嘉诺得知此消息虽有些失落,倒也有限,无他,他早去铺子里打听过林老板的下落了,一样没打听着。这才报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托了嫂子帮他问赵长卿。连赵长卿都不知道,想是真的失了林老板的下落。
宋嘉诺思量半日,想着托他爹帮他寻一寻,宋侯爷道,“寻人这种事,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当初找你们也找了好几年方有下落,你先把心搁在书本上。永安侯家有位姑娘,听说模样性情不差,先娶一房媳妇,好生过起日子来,待找到那位林姑娘,纳她入府是一样的。”
宋嘉诺挑眉,“那怎么成?林姐姐怎么能做小?”
“二房,二房。”宋侯爷道,“咱们正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