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诚轻轻推开大鸟,满脸疲惫,“同学们,刚刚和院方达成共识,这次考试原则上不抓人——大家可以去考场了。”
嗷的一声欢呼,队列顷刻间解体,大家夺路而走——去取准考证,本来面目全部恢复,终于又见到在食堂抢饭的我熟悉的同窗们了。大鸟一脸幽怨地望着许诚,“许诚,在东大的政治舞台上,你已经死了!”
许诚摆摆手,没搭理大鸟,看起来他也有点烦躁。
我很激动地对赵赤峰说,“如果明天战争来临,如果有许诚这样的人冲在前边,老子再怕死也绝不当孬种!”
赵赤峰仰天长叹一声。
整个中心考场喜气洋洋,堪称百年不遇的奇观。刘学破天荒也来参加考试,进考场前他很无耻地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出了考场刘学还是美滋滋的,逢人便讲,“失误,失误!有一个填空没做出来!”外人吓一跳,以为他差点就拿满分了。我们都知道,他没说的下半截是“其他大题更是打死也做不出来!”
学院果然守信,《数据库》基本上没不及格的。事前有路子办了缓考的机灵鬼,现在一个个都把肠子悔青了。等看到连刘学居然也过了,更是顿足捶胸呼天抢地……
18 旧爱
“王小旗王小旗王小旗王小旗,王小旗——”张宽一迭声地狂叫着冲进我们寝室,“有个大美女——找你!”
“滚远点!别妨碍我沉思!”开始我以为张宽在忽悠我,看他激动得直伸舌头呼呼喘气,又不像是假的。我赶紧凑到窗户前,楼下小花园那儿还真坐着一个女生,影影绰绰看不清模样。
“谁呢?”我扒拉出一件体面点的夹克,穿上,三步两步下楼。那个女生坐在花园铁栏杆上,仰着脸,小腿一荡一荡的。走近仔细一看,我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是她!原来是她!”
她就是毁了我纯真初恋的高二文艺委员!
全身的血液都涌进我的大脑,昔日的屈辱和刺痛一起回到心头,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个场面,“多年以后,我驾着奔驰600缓缓滑过都市灯火,我西装革履,仍然难掩神情的沧桑与落寞。此时女文委身败名裂,穷困潦倒,在暴雨中,她扑到我的车上,苦苦哀求我给她最后一个机会。我平静地推开她,关上车门,奔驰绝尘而去,溅了满身泥水的她,瘫倒在地上号啕痛哭……”
“嘻嘻,王小旗,你一点儿都没变哪!”女文委轻快地跳下栏杆,向我走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没想到吧?是不是老同学相见,分外眼红啊!”
我的眼睛肯定是血红的。女文委披了个很大的披肩,画了淡妆,笑靥如花,那张我曾深深迷恋,后来恨不得往上面泼硫酸的笑脸一点都没变。
“你怎么来了?”很久以前我就想明白了,自己其实一辈子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现在我心里浮起了深深的戒备。
“走吧,不能总傻站在这儿说话啊!”女文委拉着我往外走,我仰头一看,楼上探出来无数龇牙咧嘴的人头。
我缩个脖子和女文委并肩而行,一路上迎来不少热辣辣的目光,女文委若无其事,我心想,嘿嘿,老子当年的审美还不差吧!女文委的腿很长,穿着靴子,走起路来富有弹性,长发飘飘有点像007女郎。
走到青鸟酒吧,我略一犹豫继续往前走,找了个便宜点儿的冷饮屋进去。我要了杯可乐,女文委要了支和路雪开始舔上面的奶油。
“东大不错。”女文委东张西望地说。
我嘿嘿两声干笑,心里的火又开始往上拱。
“我考得也不好,辽大……”
我早就知道。
“有女朋友了吗?”女文委笑盈盈地望着我,很像是明知故问。
我不必回答。
“那你有男朋友了吗?”我问。
“有——过!”
“哼哼!”我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肯定是我幸灾乐祸的嘴脸太明显,女文委生气了,“王小旗!你冷笑什么?我打听了好几个同学,大老远地来找你,不是送上门来让你嘲笑的!你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人!亏我当初还有点儿喜欢你……”
“喜欢我?”我气得说话声儿都发颤了,“当年是谁亲手导演了那出悲剧!貌若天仙的下句怎么说来着——心如蛇蝎!”
女文委扑哧一声乐了,头往后一仰,“你不说说你那缩头缩脑的样子!写一封酸不拉唧的破情书就想……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我……”
“得,得,我不是来吵架的,”女文委止住我,“我带来一件东西给你,看看还认识吗?”
我瞪着女文委掏出一张纸,慢慢展开,我的心开始狂跳,女文委把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推到我面前,天哪!我喊起来,“你还留着它!!”
这就是当年我点灯熬油写的情书,由于在公告栏贴过一段日子,风吹日晒,蓝黑的钢笔字有点儿模糊了,我的眼前直冒金星,意识也开始模糊……仿佛又看见那个骑着破自行车,在校门口探头探脑的我,在自习课搜肠刮肚给女文委讲笑话的我,大年三十夜里在女文委家楼底下站了半宿儿的我……我那风花雪月的年少哟!
女文委的声音像梦一般在我耳边飘荡,“那时不光你傻,其实我也挺傻的……不知道很多东西的珍贵……等到自己投入地爱一次才明白……这些年追我的男生一把一把的,可没有一个像你……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王小旗,你怎么啦?”女文委用手指捅捅我。
“我,我……”我望着女文委目瞪口呆,“有点乱——太突然了!给我一点时间……现在,我得马上去厕所……”我慌慌张张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向厕所,女文委笑了。
蹲在厕所里,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下去。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涌进脑袋里,李蓝、女文委、高中时的班主任、我爸我妈,还有唐美、老大、刘学、张宽,甚至还有红人网吧的老板,无数张面孔和场景刷刷地在我眼前过电影。最后我的脑海里剩下了四个字“美梦成真”。我对自己说,“算了吧,就这样吧。人家李蓝不要你,眼前送上门来的机会,过去连想都不敢想……已经错过月亮了,不能再错过星星!”
我还蹲着没起来,我想再赌一把,如果下一个进来的人不戴眼镜,我就出去和女文委梅开二度,反之就算了。过一会儿,进来了一个小便的老头,果然没戴眼镜,我提上裤子,出去找女文委。
女文委在冷饮屋门外等着我,等的时间很长了,穿了小靴子的脚轻轻地跺着,手里还拿着我的那张旧情书。我走过去,从女文委手中拿过情书,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张开嘴。女文委嘴角一动,俏丽的脸上露出笑容,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就在这一瞬间,我改变了主意,话到嘴边变成了“……有些事情错过并不是过错,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
女文委的笑容一点点地冷下去,她甩甩头,好像如释重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我把心一横,干脆冷酷到底吧,我轻轻地把旧情书撕成三条,手一摊,被风吹到了路边的小树底下,“就把那往事留在风中吧……”
女文委走了,走之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恋爱很难的,你学会了吗?”
望着女文委远去的背影,我百感交集,好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又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
女文委的背影看不见了,我急急冲到小树底下,把撕开的情书捡起来。回到寝室,我剪了十几条透明胶布,把情书正面粘了一遍,又把背面粘了一遍,小心地夹到《数据库》课本里——毕竟是我成长过程中的珍贵史料啊!
19 暗访
“恋爱很难的,你学会了吗?”我在心里琢磨着女文委的临别赠言。
张宽跑过来,“朝花夕拾了吧兄弟,怎么地,没成啊?”
刘学说,“真的,王小旗,我发现你有点自虐的倾向!”
“放屁!”
赵赤峰幽幽地说,“有时候人喜欢什么女孩,自己也说不清。”
还真是的,过去我一直很清楚心中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可现在她渐渐模糊了,变成了一个影子。
从早上睡到中午,我是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想想就再重温一遍《笑傲江湖》吧,于是爬起来去了图书馆,借了书正好直接去食堂。
刚从图书馆出来,刘学打来电话,“王小旗,你爹来了!”
“你祖宗来了!”我大怒。
“你别急呀!”刘学很委屈,“你爹就在我们寝室哪,我说你去图书馆了,让王叔跟你说话……”
“小旗,是我!”电话里真的传来我爸的声音,“我在寝室等你,你先忙正事儿……”
“我马上回去!”我把四本《笑傲江湖》塞给身边一个同学,急急忙忙往回跑,一边跑心里一边合计,怎么啦这是,也不是探监的日子,都跑东大来啦!
我爸穿得很体面,像高级知识分子似的,他这是到沈阳开个新药研讨会。“顺便看看你,突击检查一下你在学校胡闹了没有,还行,知道去图书馆看书……”
就是血比水浓啊,见着我爸,我心里还真有一丝的高兴之情。
我爸让刘学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刘学不去,“你们爷俩好好聚吧!”
我假模假式儿地问刘学,“下午有课吗?我想陪我爸逛逛……”
刘学一本正经地想了一会儿,“没课没课,下午写调查报告,你不早就搞好了吗,晚上回来别忘了给我讲讲思路啊……”
中午我和我爸去吃了顿都市快车,吃完饭才不到一点钟,我爸是晚上的火车,还有时间。
我爸问咱俩去哪儿,我想了想,去北方图书城吧。
我们先坐18路,再换214路,最后坐267去青年大街。
我爸说,“儿子,要不咱打个车吧?”我说,“别,省点儿是点儿!”
在书店我挑了几本专业书,都是理论性较强的,精装插图的我一本没要,“现在这书里也掺水,没什么内容,还贼拉的贵。你不买吧,别人都充电,你还怕拉下了……”
我爸说,“该买的还得买。”
我和我爸又一起吃了顿晚饭,每人一碗牛肉面。我爸乐滋滋地坐车走了,临走给我扔了500块钱。
我抱着一摞书累得要死,打个车就回东大了。路上想想我爸回到家,肯定和我妈乐得合不拢嘴,我都被自己的孝心感动了。
回到寝室简单汇报了经过,众兄弟对我交口称赞。都说相比之下,他们很羞愧,往往不经意间就伤了父母的心。所谓亲人,就是自己亲自伤害的人……
新闻系几个女生搞了个DV摄制组,又是拍又是剪片编片真挺像样儿。有一回我们去千山春游,大伙儿在旅行车上昏昏欲睡,她们贼头贼脑地忙着偷拍。
班长负责保管活动经费,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在心里算账,算不清楚了又把钱从兜里掏出来数了一遍。很不幸,他被偷拍下来了。
回到东大以后,她们请全班同学欣赏纪录短片。里面有情侣携手登山的亲昵镜头,过于热情奔放的还给脸上打了马赛克!有老大歪在车座上挖鼻孔的全过程实录,有唐美往嘴里塞薯片的近距离特写,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都很清晰……班长数钱的镜头她们剪接处理过了,只见班长把钱掏出来,仔仔细细数了一遍,放回兜里按了按,然后又把钱掏出来了,又数了一遍,接下来又掏出来数了一遍……如是班长一共数了五遍钱,画外旁白说,“我王老五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哪……”
大伙都快乐晕过去了,都说,“不错,不错,有两下子!”
最近摄制组嗅到一条新闻线索,现在满大街都是新打的大米,食堂给我们吃的还是陈大米,有没有沙子且不去说。她们提出了几个问题,食堂多长时间没进大米了?如果进了,进的是新米陈米?从哪进的又是用什么价格进的……
导演很激动,领着助手带着设备去暗访,准备搞成一部有震撼力的新闻片,至少也得是“焦点访谈”水平的。
食堂管理员年轻气盛没经验,不知道防火防盗防记者,骂骂咧咧地露出很多破绽。摄制组偷拍了不少好镜头,导演嘴都乐歪了。她们顺藤摸瓜,又跑去暗访管后勤的头头儿。
大家伙都等着看热闹呢,谁知从此就没了下文,跟摄制组的一打听,全都神情忸怩地不肯说。后来传出消息,管后勤的头头儿那是老狐狸,看出来这群披着狼皮的小羊羔来者不善。老狐狸不动声色,当晚在食堂设宴款待摄制组全体成员,大鱼大肉之后软硬兼施,不知道还有什么馈赠,反正结果是这个选题就此拉倒!
我呸!大家都愤愤然,这就是未来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操守!寡妇死儿子——没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