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清吟眼帘微微一颤,躲开了他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该杀那个婢女,没有人出钱买她的命。”
苏浅尘当然知道她的意思,这话中虽然没有责怪,但她不肯正视的目光已经说明了她所有的不满。苏浅尘坐起身来看着她,良久才淡淡道:“她看见了我们的脸,非杀不可,你心中明白。”
卢清吟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苏浅尘伸手往怀中一探,脸色猛地一变,险些就要跳起来,幸而卢清吟抢在他开口之前将一物送到他眼前:“在我这里。”
是那枚剔透的白凤玉佩,完完整整地躺在卢清吟掌中,就连包着它的那方丝绢都纹丝未动,苏浅尘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卢清吟索性坐到苏浅尘身边,探过来盯着他。
苏浅尘摇摇头:“没有,我昨夜出去只是在大街上扫荡了一遍,将那些劳什子都给收了,你看见了。”卢清吟确实看见他收了很多通缉令,但这却从来不像他苏浅尘的作风,显然通缉令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卢清吟淡淡地看着他:“还有去找了大夫。”
苏浅尘眼神闪了闪,笑笑没有说话。
“你身上的伤幸而是……”卢清吟刚刚拿出一副想要教训人的样子,忽然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八小姐。”
是引凤楼赵老板的声音。卢清吟前去开了门,赵老板悠然踱步进来,一面道:“七公子怎样了?”
苏浅尘已经起身迎出来:“无碍,有劳赵老板了。”
赵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浅尘,见他确实脸色如常神情平淡,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八小姐的酬金还是按老规矩,咱们这笔生意就算完成。”
敏锐如卢清吟当然听得出这句逐客令,她柳眉一扬,道:“赵老板,我的两个条件也一直是老规矩了,怎的这次赵老板过河拆桥?”
赵老板不愠不怒,淡淡地扫了卢清吟一眼,嘴角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八小姐下手从来干净利落,赵某同八小姐做生意也从来都十分愉快,不过……”他忽然拉长了语调,微微伸手掸了掸身上华丽的锦绣,“这一次居然闹得全城沸沸扬扬,此时已经连万岁都惊动了,八小姐的酬金却还能分文不少……八小姐不觉得,这已经殊为难得了么?既然小姐的活干得不够利索在先,也就不能责怪上家不守当初的约定了。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冒险出来见小姐,也确然是为难了些。”
卢清吟深深蹙眉,久久沉默不语。的确是她失手在先,若非苏浅尘当机立断,恐怕她这笔生意都要黄了。此刻她还能说什么?这样的错对于同行来说或许没什么打紧,对于她卢清吟,对于銮锦堂,却实在是不可原谅。
苏浅尘适时道:“赵老板言之有理,这一次原是我们理亏了些。不过这次有惊无险,既没有毁了生意,也不见得坏了名声,此事就此了结。”
“七公子是聪明人。”赵老板微微一抱拳,笑道:“就此了结,銮锦堂的招牌当然在,今后若有合作的机会,赵某仍为八小姐双手奉上。”
他的目光在苏浅尘和卢清吟身上游移,眼神中满溢生意人的精明。
“告辞。”苏浅尘淡淡一笑,没再同他啰嗦一句。
眼见离引凤楼远了,苏浅尘才回头看着一直跟在身边不说话的卢清吟,道:“妹子,别再耿耿于怀了,不管怎么样生意总是做成了,没砸了你八小姐的招牌,何必还闷闷不乐的?”
卢清吟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吟吟,玉佩的事情我想暂缓一下,你说祖师爷留下的东西或许会在杭州,不如我们尽快启程去杭州。”
“你……”卢清吟到嘴边的话明显转了个弯,“不行,你身子养好了我们才走。”
“不碍事的,”苏浅尘轻笑一声,舒了舒筋骨道:“十八日之内不动真气,自然无后顾之忧了。”
“什么样的大夫这样厉害,连苗疆蛊毒都不在话下?”卢清吟的语气似乎有些怪怪的,苏浅尘一时竟接不上话来。虽然如此,她心中终究还是抱着侥幸,若是苏浅尘果真找到什么神医,连山阴教都无可奈何的蛊毒,或许真的就能治好了?那她心里藏着的那个秘密,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七哥,”卢清吟抬起眼帘看着他,令苏浅尘不解的是这眼神中竟似有几分不悦和怀疑。只听她道:“这段日子我觉得你很奇(…提供下载…)怪,你好像不是……不是从前那个七哥了,尤其是一到汴京,你便像变了个人一样,还有,那玉佩……你究竟查出来什么,为何不肯告诉我?”
苏浅尘耐着性子道:“吟吟,我现下真的没有查到,你容我再细细打探一下可好?我们可以……”
“你骗我。”卢清吟果断地打断他,两道目光只犀利地盯着他,苏浅尘躲亦不得。
“你不说,我自己去查,就从昨晚那个兵部尚书段大人家查起,段章宏,还有段大人自己,还有这次不肯露面的上家……”卢清吟说着竟真的转身要走。
苏浅尘三两步赶上前去拦住她:“吟吟,师父交代我们的事情要紧,你这件事就待暂时放下不行?到时候七哥一定会全力帮你……”
“首鼠两端,”卢清吟毫不客气地扔下一句,“你怕什么?怕我连带查出了你的身份?”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往事如烟ˇ 最新更新:2011…12…05 16:12:25
苏浅尘全身都是微微一震,呆了呆道:“吟吟!”他平日里再是容得卢清吟胡闹,这时脸上也带了几分震惊的微微怒意。
这神情语气,没来由地便让卢清吟想起了王亭羽家中那个月夜。一股莫可名状的冲动在她心中涌荡,她冲口而出:“你又要说做哥哥的轮不到我来教训?你们做什么都是对,我做什么都是错!”她原本胸中满是怒意,这句话出口不知为何突然鼻子一酸,眼睛不争气地便红了。
苏浅尘立时便败下阵来,温言道:“吟吟,是七哥不好,七哥不该对你发火,对不起好不好?”
其实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卢清吟心中憋着一股气久了,突然遇到一处可以发泄的空缺,便铺天盖地般冲将出来,哪里是她自己控制得住的,苏浅尘越是拉下脸来柔声安慰,她心中便越是委屈难忍,再一想到王亭羽,一想到自己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只恨悔自己不该活在这世上,胸中一股愤懑愈发变本加厉,索性掩面嘤嘤哭起来。
苏浅尘彻底慌了手脚,眼见来往路人纷纷驻目,更有不少人冲苏浅尘投来鄙夷的目光,显是把他当成了负心汉一个,他简直哭笑不得,思前想后不得已道:“好妹子,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还不成?”
他哪里猜得透卢清吟心思,惹她哭的缘由早已经变了,又岂是他能劝得住的。卢清吟只是越哭越伤心,全不把苏浅尘放在眼里,不把这满大街的人放在眼里。苏浅尘实在无可奈何,一把拉起卢清吟来,强行把她扯进了旁边一条深巷中,躲开了街上来往的目光。
苏浅尘不再说话,耐心地等着卢清吟抽抽噎噎地收住眼泪,两眼通红着抬起头来看着他。苏浅尘微微叹口气,向身后的墙上轻轻一靠,道:“我没有骗你,时间太短,仓促间我来不及查出什么来,不过我打听到一个可靠的消息,当年有人曾进贡给太祖皇帝一枚珍贵的和田玉,后来恩赐了清河崔氏。他们当做莫大的荣耀,遍寻工匠,将其雕琢成一枚白凤玉佩。除了崔家,外人从未见过这件宝贝,听说这件东西最后是作为嫁妆传到了崔氏幼女的手中。”
“嫁妆?崔家的女儿嫁入了谁家门?”
苏浅尘很长时间都没有答话,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来,但偏偏是这种不合常理的平静让卢清吟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这感觉越来越重,越来越将她拽入黑沉沉的深渊。
“清河崔氏是名门望族,联姻的多是朝廷重臣,皇亲国戚。”
“我只问你,崔氏的幼女最后嫁入了谁家?”
苏浅尘看着卢清吟,她目光中微微闪动着的坚决让他忽然生出几分莫可名状的心虚。他知卢清吟的问题无法回避,半晌才缓缓道:“先帝宰相卢多逊之子。”
“卢多逊?先帝太平兴国年间因秦王一案被贬派崖州的宰相卢多逊?”
苏浅尘没料想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更是没了丝毫遮掩的机会,只得点点头。卢清吟的双眸顿时失了神采,苏浅尘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微微刺痛,道:“吟吟,卢大人被贬崖州已是先帝年间之事,如今近三十年已过,与你不会有半点瓜葛。”
卢清吟倔强地抬起头来,但神色间早已满是羸弱无助,就连语气都软弱不堪:“可是我……也姓卢。”
“巧合而已。”苏浅尘不假思索地道,“或许这枚玉佩只是你父母偶然所得,留在了你的襁褓中,其实他们自己亦不知来历。当年卢多逊流放崖州,连同家眷一起远赴绝地,子妇崔氏自然也不例外,身上财物遗失也是常有的。”
“那么玉佩上刻的‘清吟’,根本不是我?那我又是谁?”卢清吟的目光惶惶离离不知落在何处,说话都有了几分缥缈的味道。
苏浅尘吓了一跳,连忙道:“吟吟,别想了,你就是你,与卢家崔家都没有任何关系。你的身世恐怕一时间难以明了,我们还是尽快启程去杭州,这件事容后再议。”
卢清吟长长地叹了口气,站在当地不肯挪步,幽幽道:“七哥,我再去找一个人,找到也好,找不到也罢,若是还一无所获,我们立刻去杭州。”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商量,苏浅尘却知道这话语中不可撼动的坚定,只得点点头。
兵部尚书段大人家中竟发生血案,长子惨死,凶手更逃之夭夭,这件事在汴京城早已是沸沸扬扬,尚书府内外也前所未有地门庭若市。不过这一次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的,在门外指指点点一番便即离去,段大人心烦不已,安排了家丁将方圆一里外的人都赶得干干净净,连只鸟亦难飞进来。
已带着些许春末暖意的阳光轻柔地洒下来,点点疏漏了密室顶上的铁窗。密室中的年轻女子叹了口气,向阳光挪近一点,让自己沐浴在这难得的温暖中,实在抵不过腹中饥饿,极不情愿地啃了一口手里冷硬的馒头。
冰冷坚硬如铁,这样的东西如何下咽?她蹙了蹙眉,用力将这根本算不得食物的东西扔出去,反正自己总是难逃一死,多吃一口又有何益?倒不如死得干净,也少了这最后的折辱。未几却又实在饿得难熬,忍不住蹒跚摸过去,从地上捡起被扔掉的馒头。
想不到自己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平白无故一觉醒来便被指成刺客同党,锦绣罗衫溅了段章宏的鲜血,没了锦衣玉食不说,被关到这鬼地方来受罪,最后总归是一死,自己这是前世做了什么孽?
她心中一酸,忍不住眼圈便红了,抬起头来看着窗缝中露出来的阳光。也不知是被阳光刺痛还是怎样,眼中有烫烫的泪水滑下来,她原本以为自己从来逢场作戏,早已将生死富贵看得一文不值,今天才知原来果真到这样的时刻,她心中竟充斥满了深深的恐惧,无法抑制的恐惧!
“咔”,天窗上手臂粗的铁栏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很是轻微,轻微到几乎是微不可闻,但对于她此刻脆弱的神经来说,无异于一个平地响起的惊雷。
她猛地倒吸一口气——是自己的性命这就到了了解的时候么?
天窗开了,她下意识抬头望上去,却只见一张白皙的脸,颈畔垂下缕缕青丝,竟是个妙龄少女。这少女背对着阳光,面容是一片模糊,她二话没说一扬手,从上面抛下了一条白绫来。
“抓住。”少女用命令的口吻道。
其实不用说,她早已将这白绫看成了救命稻草,一伸手抓住便不肯放手,仿佛手中攥住的是自己性命,稍不留神便会跑得无影无踪。
她的脸,她的脖子、身子,一点点都沐浴到了阳光。这种感觉真好,仿佛被冰冻的身体突然又回复了体温。面前这个少女……是仙女么?还是救人于水火苦难的菩萨?
她曾是青楼头牌,引得无数纨绔子弟为她一掷千金。可她此刻站在这里,心中实在忍不住感叹,这个少女好美,美得她见尤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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