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领毛衣对现在的气候而言,应该是太厚了。』
「因为我在戴孝。」
『抱歉。』我有些尴尬。
「没关係。」她说,「我刚失恋,想为逝去的恋情戴孝。」
「学长别听慧孝胡说。」蚊子插进话,「她正在热恋中呢。」
蚊子笑了起来,慧孝也朝我露出澹澹的微笑。
「果然。」6号美女又低声跟我说话。
『嗯?』
「孝给的答桉又不一样了。」
『她穿什麽很重要吗?』
「只是很纳闷而已。她昨天还穿短袖呢。」
『我也很纳闷。我刚刚的重点是高领,并不是黑色。』
「那你猜是为什麽?」
『嗯……』我想了一下,『她昨天有跟男朋友约会吗?』
「有。而且很晚才回家呢。」
『果然。』
「嗯?」
『我想她穿高领衣服的目的,只是为了遮住脖子上的吻痕而已。』
我掩着口,儘可能把说话声音降到最低。
「呀?」6号美女不自觉抬高音量,随即又压低声音「真的吗?」
『妳可以试着观察一下。』
「观察什麽?」
『如果她下次约会更晚回家,妳可以观察隔天她是否戴面具出门。』
6号美女突然笑出声音,惊动了蚊子和穿黑色高领毛衣的慧孝。
「学姐。」蚊子说,「什麽事这麽好笑?」
「妳耳朵借我。」6号美女站起来上身前倾,在蚊子耳旁边说边笑。
蚊子也是边听边笑,最后乾脆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呀,慧孝。」蚊子注视着慧孝的黑色高领。
「什麽叫原来如此?」慧孝似乎是一头雾水。
「没事。」蚊子伸手碰触慧孝的衣领,「室内热,把领子翻下来吧。」
「不用了。」慧孝急忙将身子后仰,避开蚊子的手。
「果然。」6号美女对我说,不再压低声音。
「果然什麽?」慧孝问。
「这裡的小火锅果然很好吃。」6号美女说。
「学姐!」慧孝叫了一声。
「学姐说的没错呀,这裡的小火锅果然很好吃。」蚊子说。
然后蚊子和6号美女又笑了起来。
基于民主政治的多数法则,我只好也跟着笑。
我发现慧孝的视线转向我,便说:『我也觉得这裡的小火锅好吃。』
「好吧。」蚊子终于忍不住,「慧孝,妳的脖子是不是被我咬了,
结果留下痕迹,所以妳才穿高领衣服遮住?」
「被妳咬?」
「我是蚊子呀。」
「我不是被蚊子咬。」慧孝摇摇头。
「哦……」蚊子的尾音拖得很长,脸上也露出暧昧的笑。
「哦什麽。」慧孝白了蚊子一眼。
「妳只否认蚊子,没否认痕迹,也没否认遮住。」蚊子笑了笑,
「结论是:妳脖子上有痕迹,但不是蚊子造成的,而且妳想遮住它。」
「蚊子,妳好厉害。」6号美女说,「学姐以妳为荣。」
「不敢当。」蚊子说,「学姐也该以慧孝为荣。」
「为什麽?」
「慧孝忍着热,只为了遮住激情的痕迹以免刺激至今仍小姑独处、
而且没人追的我,这情操实在太伟大了。」
「没错。」6号美女说,「孝,学姐也以妳为荣。」
然后6号美女和蚊子笑得很开心,慧孝则神态扭捏,说不出话。
我发觉她们虽然以学姐学妹相称,但更像多年的好朋友。
我不再像刚进来时那麽拘谨,偶尔也会主动说些话。
蚊子是个健谈开朗的女孩,说话之间虽然带着些微稚气,却很可爱。
慧孝显得文静,而且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是很多男生喜欢的类型。
不过由于她们跟6号美女在一起,对照组太强,
因此在我眼裡她们只是普通的女大学生而已。
我跟蚊子和慧孝之间的称呼很简单,就只是学长学妹;
倒是我跟6号美女之间的称呼有些麻烦。
6号美女可以很大方叫我绣球,但我只能偷偷叫她6号美女。
一旦不能「偷偷」,我就不知道该叫什麽。
因为我常叫她6号美女,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惯。
反而听见「翁蕙婷」时,我还未必能立即把这名字跟她连在一起。
我想应该只有我这麽叫她,她似乎也只在我面前自称6号美女。
我很珍惜这项特权,甚至觉得自豪。
因此当我要和6号美女说话时,就得转头面对着她,
用第二人称的「妳」开头。
还好6号美女就坐我身旁,我对着她讲话而且只用「妳」来称呼她,
并不会太奇怪。
这顿饭在我提醒今天是颱风天的情况下结束,大约是9点。
但我们走出普罗旺斯时却发现雨停了,风也不强。
蚊子说慧孝加入一个band,下星期二晚上有场演奏会,要我去捧场。
『请问妳弹奏什麽乐器?』我问慧孝。
「我是keyboard,键盘手。」慧孝回答。
『好厉害。』我转头问蚊子,『妳呢?』
「慧孝是keyboard,我当然是mouse。」蚊子说。
『那……』因为慧孝和蚊子挡在我面前,6号美女在她们身后,
我只好绕过她们,走到6号美女面前,以便用第二人称,『妳呢?』
「我只能是monitor了。」6号美女笑说。
在我也想开玩笑说些什麽时,我发现慧孝和蚊子同时转过身看着我,
似乎觉得我刚绕过她们只为了在6号美女面前说话的行为很怪异。
『所以妳和蚊子都不是那个band的成员?』我只好转移话题。
「没错。」蚊子回答,「因为我们走的是气质美女的路线。」
「我也很有气质。」慧孝抗议。
「不。」蚊子说,「妳是田野美女。」
「田野美女?」
「因为妳很会种草莓。」蚊子说完后便大笑,6号美女也跟着笑。
「喂!」慧孝大叫一声。
「蚊子妳别再捉弄孝了。」6号美女说,「我们该回去了。」
她们分乘两辆机车,停放的位置跟我机车的位置在相反方向。
我们简短互相说声bye…bye,就算告别。
「绣球。」我刚走到我的机车旁,便听见6号美女低声叫我。
『嗯?』我回过头,6号美女正向我跑来。
「待会你没事要忙吧?」
『没有。』
「那麽你有空吗?」
『有空。』
「你还记得我住的地方吗?」
『当然记得。』
「请等我和学妹走后十分钟,你再离开。」6号美女笑了笑,
「在我住处的楼下碰头。」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6号美女已迅速转身离去。
我脑袋空白了几秒,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赶紧看了看錶。
十分钟虽然算短,但我在这十分钟内起码绕着机车走了一百步,
而且看了七次錶。
十分钟终于到了,我立刻发动机车走人。
6号美女的住处虽然只去过一次,但我印象很深,
而且这段时间内我常在脑海裡浮现在那裡跟她聊天的景象。
甚至可以听见当时滴滴答答的雨声。
所以我并不需要东张西望找路,很精准地抵达6号美女住处的楼下。
我在附近停好机车,再走回6号美女的住处楼下。
她还没出现,我只好抬头看着遮雨棚,这让我缓和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铿锵一声铁门开启,6号美女刚探出身便看见我。
「你怎麽这麽快?」她似乎很疑惑,「你有等十分钟吗?」
『有啊。』我有些激动,『误差绝不会超过十秒。』
「你别紧张,我相信你。」她笑了笑,「不过这表示你骑车很快,
你应该骑慢点。」
『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注意的。』
6号美女嗯了一声后便往前走,她走了五步后我才快步跟上。
我在她左后方一步,走了一会才发觉这应该是跟长辈走路时的礼仪。
刚好6号美女转头朝我笑了笑,我便再踏前一步,跟她并肩走着。
走了三分钟她还是没开口,我越来越纳闷,不断思考她正在做什麽?
或是即将要做什麽?
「喂!」6号美女拉住我衣角,「现在是红灯。」
我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脚步,退回她身旁。
「你干麽闯红灯呀?」
『我生肖属牛,所以看到红色会想要冲过去。』
「胡说。」6号美女笑了,「你生肖又不属牛。」
『我刚刚在想事情,所以没注意。抱歉。』
「你想什麽事呢?」
『嗯……』我犹豫一下,『我们是千辛万苦来到这裡过马路吗?』
「当然不是呀。」
『那……』
「虽然现在没有雨,也没什麽风,而且顺序也反了。」6号美女说,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顺序反了?』我很疑惑,『该做的?』
「你忘了那个约定吗?」
『约定?』
「在颱风天出门吹吹风,再找家餐厅吃晚饭。」
『啊?』
「我们已经吃过饭了,但还没吹吹风呢。」
绿灯亮了,6号美女跨步往前,但我还愣在原地。
「快过来呀。」6号美女停在斑马线中央朝我招手。
『虽然是绿灯,但妳站在马路中间很危险。』我快跑到她身旁说。
「虽然是绿灯,但你用跑的过马路也很危险。」
『这……』
「快走吧。」6号美女拉住我衣袖往前走,我顺势跟着她走到对面,
「这样就安全了。」
能跟6号美女这样并肩走着当然值得兴奋,但更多的是感动。
没想到她如此重视那个根本只能算是开玩笑的约定。
我打从心底觉得6号美女非常真诚,甚至让我联想到正直这种字眼。
我一面走,一面想着:她是如此美好,我该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在想什麽?」6号美女停下脚步。
我回过神,发现不知不觉间已走进校园。
『没什麽。』我说。
「这时我不用莫名其妙的预感也知道你有心事哦。」
『不是心事,只是……』我顿了顿,『只是很感谢妳。』
「你怎麽老是说谢谢呢?」6号美女说,「我担待不起的。」
『如果不能感谢妳,那我只能感谢天了。』
6号美女笑了笑,没说什麽。
「你对蚊子和孝有何看法?」过了一会,6号美女突然说。
『看法?』
「我找话题而已,你别紧张。」
『喔。』我笑了笑,『她们两个人都很好。』
「是呀。」6号美女也笑了笑,「还有呢?」
『嗯……』我思考了一下,『蚊子倒是让我想到两件事。』
「说来听听。」6号美女眼睛一亮。
『我班上有个绰号叫苍蝇的同学,可以介绍给她认识。』
「为什麽他的绰号叫苍蝇?」
『因为他总说他是苍鹰,我们不以为然,便叫他苍蝇。』
「原来如此。」6号美女说,「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跟一个古老的故事有关。』
「哦?」
『学长骑机车载着学妹,骑进加油站。学长说:学妹,我要上厕所,
妳帮我加油。说完后学长便跑向洗手间。学妹朝学长的背影高喊:
学长!加油!学长!加油!』我笑了笑,说:『蚊子让我莫名其妙
想起这个故事中的学妹。』
「这是笑话吧。」6号美女说。
『不。』我说,『这是有点冷的故事。』
果然是有点冷,6号美女没什麽反应。
但过了一会,她突然笑了起来。
「这故事有点莫名其妙的好笑。」6号美女笑说。
『喔。』我说,『谢谢。』
「你又说谢谢了。」
我简单笑了笑,她不知道能够看见她开心的笑容是件值得感恩的事。
「你知道我第一次听见雯芝这名字时联想到什麽吗?」
『色变吧。』我说。
「对。就是闻之色变。」6号美女很疑惑,「你怎麽知道?」
『随便猜的。』我说,『因为我也有想过。』
「我一直不敢跟蚊子说这个,怕她说我太无聊。」
6号美女又笑得很开心,「想不到你跟我会有同样的想法。」
『这是我的荣幸。』我说,『还有,谢谢。』
「你谢上瘾了。」
『是的。』
「那麽孝呢?」
『我只想到如果有天她哭了妳会怎麽说?』
「哭了?」6号美女问,「什麽怎麽说?」
『妳会说:孝,妳怎麽哭了?』我说,『听起来有又哭又笑的味道。』
「你这话才叫人哭笑不得。」
『如果她有哥哥叫孝一,那就更酷了。』
「孝一?」
『如果希望孝一笑,就得说:孝一笑一笑。』
「你好像在绕口令。」
『是啊。』我不叫孝一,但还是笑一笑。
「很抱歉,今天风势不强,这样好像不能叫吹吹风。」
『新闻说可能要等到凌晨风势才会变强。』
「这样呀。」她皱了皱眉头,「可是我明天早上有课。」
『6号美女。』我停下脚步。
「嗯?」她也停下脚步。
『谢谢妳今晚邀我一起吃饭,我很荣幸,也很开心。』
「请别客气。」
『妳把那个约定当真,于是跟我出来吹吹风,我很意外,也很感激。』
「你实在太客气了。」
『原本我以为我只能保有瑞伯颱风时的美好回忆,没想到现在又多了
芭比丝颱风的美好回忆。』我说,『谢谢妳,让我的青春像彩虹。』
「你……」6号美女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说什麽。
『往回走吧。』我说,『毕竟是颱风天,不能让妳在外面待太晚。』
「嗯。」6号美女点了点头,重新跨出脚步。
『如果妳不介意,请允许我再说声谢谢。』我也迈开脚步。
「好吧,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