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流光怀孕了,怀的是周引桓的孩子。这让她无法面对林一。
而后,施流光谎报了孩子的月份,瞒天过海,在孩子快要足月的时候,故意失足,造成了早产的假象。心情极度抑郁之下,施流光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了。这个秘密也就成了无人知晓了谜。
直到胸膛被刺穿之后,鲜血洒在林清时的身上,周引桓看着自己多年前种在女孩儿身上的子蛊从伤口里爬出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当年施流光那般幸福的告诉他,她怀了林一的孩子,她希望他再也不要做错事了,只要他保证以后能像以前一样两两相安,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
他心痛着,然后信了,应了。完全清醒时候的他,是没有勇气决绝的拒绝她的。
可她欺骗了他。
周引桓觉得自己应该感觉到痛苦才对,可他又很想开心的大笑一番,她恨他,那就代表他在她心里不是无足轻重的,哪怕是恨,也是有分量的。
她恨他,同时也恨着林一。
所以她将他们俩的女儿当成了报复的工具。她怨林一没有保护好她,将她置于危险之地而不知。她怨他奸污了她,使她再也没有脸面对林一。
所以周引桓默默的笑了,含着一丝窃喜,又忽然升起了一丝丝的愧疚,那愧疚是对那个无辜被他伤害的女孩儿的,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尽管对他来说,这个消息来得有点迟了。
他其实是有力气开口的,但他选择了什么都没有说,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的机会,安静的死去,让某些秘密永远埋藏下去。就好像,他刚刚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但其实,他是想听那个女孩儿叫一声父亲的。如果今天婚礼成了的话,他就能听到了。
他有点可惜。
但似乎目前这样已经足够了,他睁大了眼睛,想要再看一眼女孩儿,再看看那张相似的面庞,啊,原来长得也有一点像他呢!
死亡的最后时刻。
周引桓好像又看到了施流光。
他其实想问:你来接我了吗?
可他又明确的知道,他若是这么问了,她必然不会高兴。
她是那么的恨他,估计很不愿意见到他。
周引桓恍然忆起在遇见施流光之后的那段堪称无忧的少年时光。
那时他们还年少,探春出游,偶然看见一只兔子,她惊喜异常,追着那只兔子跑来跑去,欢快极了,后来兔子跑远了,她追不上,那时就对她存了心思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她开心的机会。
他出手了,带回了那只红眼睛的胖兔子。
她哭了。
因为他带回来的兔子,是死的。
——他杀了它。
他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他晓得,兔子肉是可以充饥的,且做好了十分美味。
可施流光只是觉得那兔子很可爱而已,她想同它玩。而他一出手便是杀招,一点余地未留,兔子死的不能再死。
那时他不懂她为什么哭了,所以他问她:“我把兔子带回来了,你不开心吗?为什么要哭?”
她说:“你不懂。”
是啊,他的确不懂。
年少的他不懂。后来的他懂了,却宁愿从未懂得。
一个渴望温柔体贴的女人,你给她家财万贯轰轰烈烈,让她坐拥金屋美婢,却偏偏给不了她想要的耳语厮磨,就像一个人渴到极点,你却给她干巴巴的馒头,还问她为什么不吃,蠢笨的讨好在被讨好的人看来永远都充斥着令人生厌的恶意。
画虎不成反类犬。
纵使再怎么伪装,只要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可以让他无所遁形,让他知道,他与这个充满光明的世界始终是格格不入的。施流光少女情怀里期冀着的是一个英姿飒沓光明磊落的大侠,而周引桓,生于黑暗,只会搏杀。
没有人天生就是会爱的,何况是周引桓这等从出生就未享有过丝毫温情,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的人。在摆脱了从前的阴影之后,他笨拙的花费了十来年去学什么是爱,可他最终也没有学会施流光需要的那种。于是,后来的悲剧几乎是可想而知的了。
施流光是周引桓心里的那片白月光,纯洁无瑕的,带着淡淡的惆怅和萧瑟,像是他永远不会完整的爱情,残缺,缥缈,捉不透摸不着,却让他无法放手。
放不下,得不到,爱若珍宝,恨入骨髓。
没人能理解他那种充满了矛盾的心理。
年少时刚刚成为周引桓的槐阴天真的以为,放下仇恨,放下荣华,忘记过去,他就能摆脱黑暗,就能跟随她一起去往她所在的光明世界,和她永远在一起。他放下了,放弃所有,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快要不认识的人,他只有她了。
可是,她不要他。
那他该怎么办呢?或者说,他能怎么办呢?他有万千手段,他舍得对她用吗?
那是他为之放弃所有,曾发誓一世守护的人,他能怎么办!
或许施流光嫁给林一的那一刻,才是周引桓放弃曾经身为槐阴的过去的真正时刻。
他疯了。
一个疯子,怎么会拥有过去呢?一个疯子拥有的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施流光是他仅存的理智,然而她一日日的疏远他。
他连最后恢复清明的机会也没有了。
槐阴彻底死了。
周引桓活了下来,怀着痛苦的,绝望的心情,安静的疯狂,行尸走肉的活着。
他还能记得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夜空一点儿星星也无。
他喝了很多酒,很多酒,但他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那样快活,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哭,又在她身上疯狂大笑。
那不是梦,却比梦里更畅快,更淋漓,也更可怕,更冰冷。
她的眼神一寸寸冷下去,她的身体一点点凉起来,她的眼泪流尽了,她最后笑了,那样恶毒,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她那样残忍又仿佛施舍一般的对他说:
“周引桓,我诅咒你!
生生世世!
你爱的人背叛你!
你的血脉亲人唾弃你!
生前孤家寡人,死后坟前凄凉!
我诅咒你!
……”
她的声音那样凄厉,充满了恶毒和仇恨。
寒冰透过她通红的像要流血一样的双眼,注入他的骨髓,冷得他血肉都要凝结成霜。
她不知道,无需她诅咒,他已堕身地狱。
而现在,他忽然很希望她还活着,就在他眼前,然后他能问她一句,你所诅咒我的都已实现,流光,你开心吗?
流光,我已经受到了你所留给我的报应,你能——原谅我吗?
或许他还欠她一句对不起。
流光,对不起。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学不会你需要的那种爱的方式。
对不起,我永远变不成林一。
对不起,我爱你,曾经,现在,和我死后的将来,我一直爱你,尽管你认为,我的爱,于你只是负担。
对不起,如果有来生,我会乞求不要在遇见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想再遇见我了。
对不起,其实,我还是不懂我究竟哪里错了,可是你不喜欢,大概就是我错了吧。
☆、第175章 任务判定
林清时在后来曾经遇见过周星儿一次,那时周星儿已经嫁于了贺昭为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已经成熟到可以对过往的事一笑置之,周星儿竟然主动提起了当年的事。
“你后来为什么不说呢?”周星儿想起自己当年在林清时的药中动手脚的事情,微微有些疑惑。那时林清时平安回去的时候,她其实一直都在担忧她会拿那药的事情来找自己。
“为什么要说呢?”林清时微微一笑,那时候她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后来的事情,甚至打算拿命去搏,所以连确切的承诺都不敢给元宝,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活下来,那件事对于后来的她来说已经不值得再去在意了。后来林雪给了她剧情,她从剧情里推算出某些事情,又花了大力气去寻找当时半隐居状态的贺昭和谭青,才有了万全之策。
周星儿看着林清时无所谓的笑容,一时有些尴尬,半晌忽然道:“我遇到过抱月。”她仔细的观察着对面女人的神色,见她一直以来淡然的表情终于有了微微的波动。
周星儿当时为了防止林清时发现自己在甘露丸里动了手脚,做的异常小心,仅仅在其中两颗药丸上做了手脚,后来她也曾有过侥幸心里,认为林清时不曾吃下被动手脚的那两颗药,直到后来她与贺昭在一次出行中遇到了抱月,抱月显然对她很有印象,甚至扬言要杀了她,她这才知道,当年林清时是真的因此出过事的。若不是贺昭那时武功渐入臻境,或许她就回不来了。
林清时手指微微捏紧,而后松开,端起桌子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这才抬头,像是在探听一个老朋友的近况如何:“哦?他还好吗?”
周星儿点点头,“大概是很好的吧,我遇到他时,他身边还有一个男孩儿,听说是魔教的小少主,那应该是他的孩子。”
“……魔教后继有人,这样很好。”林清时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抱月了,只是偶尔的时候,会收到他的一些礼物和信件,每每这个时候,元宝的脸色总是黑黑的,要哄很久才行。
她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到抱月时,抱月同她说她嫁人的时候他不能来了,说以后会来看她,谁能想到,这一别会这么多年呢。
江湖那么大,她又已经不是江湖人,有时候只是一个错身,可能很多年都再也遇不见了。
那块半月玉佩,她还给了他,他又当做她新婚礼物送了回来,虽然不见面,可总觉得好像某一天还会再遇见,然后她能把东西再次亲手的交还给他。
林清时垂下眼,看着碧绿的茶水,微微笑道:“仲安呢?你还有遇到他吗?”
当年那场战斗之后,周仲安带着柳弯弯和周星儿同贺昭、谭青师徒两个一起离去了,当时周仲安就躲在周引桓和柳弯弯居住的院中,所以才没有人找到他,后来他出现时,战斗已经落下帷幕了。
林清时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周仲安的消息了,抱月和魏铭的消息也同样如此,只是她没想到,为她带来他们消息的人会是周星儿。
周星儿听到林清时提到她已经分离许久的兄长,撩起耳边垂落的发丝,眼里露出些许亮光来,她掩唇笑道:“上次见到他已经是两年前了,当时有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追在他身后,若是那姑娘已经得手,现在大概孩子都有了。”
“这样真好。”林清时笑了一下,和周星儿对视了一眼,视线交接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忽然都微微的湿润了,过往的很多年,纠葛与恩怨,似乎都在这一眼交缠里烟消云散了。
“是啊,这样真好。”周星儿别过头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多愁善感了,总是会想到从前的事情,想到那段在父亲膝头肆意玩闹的无忧无虑的时光,想到那个时候两个山庄林立在邀月山上的风头无俩,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风月山庄不再有了,诛邪山庄也消失了。
“我家夫君怕是等着急了,我该走了。”林清时看着不远处假装望向远方,却一直偷偷把视线投过来的毛元宝,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向周星儿道别。
周星儿应了一声,看着刚进门的俊秀男人,也是一笑,“我夫君也来了。”
林清时转过头去,认出那是贺昭。
贺昭许是不认得她了,看着她的眼神微微疑惑,很快又将眼神投向周星儿。
林清时也没有相认的意思,转身就离开了。一直都在暗中关注她的毛元宝,在她起身的第一时间就将身子转了过来,大步迎了上来,望着她时,他的眼神带着明快的,纯粹的快乐,眼神里的爱意不言而喻。
贺昭半搂着周星儿,望着离去的两个人,低头问道:“那是谁?”
“那个,”她指指林清时,微微抿唇,“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旁边的那个,算是我的姐夫吧。”
贺昭回想一下刚刚看见的那张脸,确实和自己妻子的面容有些相似。他低头笑道:“如果以后想她了,可以再来江陵。”他还是没有想起林清时就是当年曾经和他联手的那个女孩儿。
周星儿摇摇头,“不用了。”周星儿想,以后她大概再也不会来江陵了。年少时的事,都该过去了。她曾经深深的嫉妒过那个夺走父母亲疼爱的女孩儿,也因为父亲的有意放纵伤害过她,到如今,谈不上什么后不后悔,只是希望以后两个人能够各自安好,莫要再相见了。
贺昭体贴的没有说话,他遇到过许多女人,最终选择了身边的这一个,他想他能够在这并不安稳的江湖里给她一个家,如果不能,至少也要给她一个安稳的怀抱。她默默跟随他这么多年,值得他去守护和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