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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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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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门被推开了,外面是昏黑的天色和伴随着雷鸣的大雨,颛晟看见浑身湿漉一脸狼狈的芙婉站在那里。

“小姐?”颛晟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她额前的头发粘在了一块,有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让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见芙婉跑过来直接环住他,嘤嘤地哭泣,说:“我,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颛晟不可置信地看着抱住他的芙婉,在这样大雨的日子里,她特意跑过来找他,说的是这样一番话。

王全从前一直在颛晟身边侍候,此时也悄悄退下,带上了屋外的门。

芙婉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泪水盈盈,但神情却是那样的决绝。

这让他想起姊落发出家时一定也是这样的决绝。

颛晟想不到,在身为女子柔弱的身体里面,怎么会蕴含着那么大的勇气与力量,这勇气是他作为男子都办不到的。

自己的一时兴起竟然让她赌上了身家性命。

想到这儿,颛晟放下了手中的笔,伸出手迟疑地拍了拍芙婉的后背,哄着她。

他想劝劝她,告诉她这件事有多么艰难,却感觉芙婉更紧地将他抱住,哽咽着说:“我,我可能活不长了……”

颛晟与芙婉的事引起了轩然大波,那是比贞蓄帝姬落发还要大的轩然大波。那是一段暗沉而烦乱的回忆,颛晟已经记不清当时他如何跪在父皇面前陈词,因为他印象太过深刻的是芙婉将一切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女子有意,反倒不好说是颛晟的过错。后来渐渐地又有人说帝侧之身毕竟不是帝后之身,嫁给六皇子是帝后,嫁给四亲王才是帝侧,一时间颛晟的声望反而大增。到最后连皇帝身边的内侍都流传着曾听到皇帝皱着眉嘀咕:“难道这是天意。”

最终成全他们的人是颛宿。听说他找到芙婉,两人隔着帘子单独谈了许久,颛宿走出来时眼圈红红的,但当天下午他就去勤政殿找父皇,主动请求放弃这门婚事,对外宣称说尤家嫡二小姐身体孱弱,不堪正位。

就这样过了一些时日,芙婉并不风光地嫁入了权禹王府,不能正门而入,但颛晟亲自将芙婉抱过王府门槛。没有什么特意登门贺喜的客人,只有颛宿送来了一块上好的透水芙蓉佩玉,捎来了一句给颛晟的话“好好待她”。

宫里的人都纳闷,从没有见过六皇子因此而不开心的表情,连他的母妃妍淑妃也不曾见过。他以前就是随性的人,后来愈加放浪形骸,但依旧才气逼人。人们悄悄议论说,他的改变不只因为他了未婚妻子,他可能还意识到自己丢了未来的皇位。

这样嫁过来的芙婉颛晟不可能不真心对待。而芙婉并没有辜负他,她是那样的谦顺温婉,她的房间总是清爽干净,枕面、靠枕、屏风、纱帘都绣着她的手艺,或交颈鸳鸯,或并蒂双莲,或山中青竹,或清风菊花。她的房间无一不充满着这心灵手巧的女主人的气息。

甚至连颛晟的内衫、缎面靴、罩衣上也有妻子的用心。

芙婉擅绣芙蓉,但永远是花骨朵的形态,从不曾绽放。颛晟好奇地问起,芙婉略低着头,轻声地回答:“因为妾身也从不曾像芙蓉那样绽放啊。”因为身体微胖,芙婉总是有些自卑,她的聪慧在于她的手艺,大事上有些犯迷糊,但这在颛晟的眼中都成了她的可爱之处。

对于这样一心一意对他,柔弱却那么勇敢说要嫁给他,这样秀外慧中的芙婉,颛晟想不出任何不爱她不怜她的理由。他不允许听到别人口中说芙婉“倒贴”的话,哪怕是他的母妃。他冷冷地看过去,瑾德妃就噤口不言了。

他们俩的日子过得举案齐眉,年轻夫妻间总是有许多乐事。颛晟看书,芙婉在一旁刺绣;颛晟打猎回来,芙婉总是端来一杯热度刚好的茶;颛晟跟她说起朝政上的繁乱,芙婉不懂,但她很会倾听;他们一块下棋,连颛晟都自愧不如,与她下得次数多了,自己的棋艺反而有所长进;闺房中颛晟经常拿“哎哎”两字逗她,惹得芙婉娇羞不已,但之后会环住他埋在他的怀里说:“还好妾身当初叫住了你,现在才能这样幸福。”

这样的幸福,芙婉想。她并不是没见过其他的男子,但她见了他就知道什么叫一见倾心。她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虽然任何人包括她的姐姐都说他不会是把女人放在心上的男人。

芙婉自小体虚喘嗽,她的微胖也是因为此,她不能淋雨和劳累,加上前阵子心情抑郁,发起病来十分痛苦,她才恐怕自己活不久了。颛晟仔细地问过了郎中,郎中宽慰他说此事可大可小,病根虽无法祛除,但若保养得当,也可颐养天年;但要时刻小心,若是犯病也有可能发生最坏的结果。

郎中隐晦嘱咐,芙婉体虚,不易多行房事,更不宜怀孕生产。颛晟听了点点头,芙婉身体疲虚,那么他就不放纵;芙婉不宜生子,那么他就先不要孩子。他当真宠着芙婉怜惜着她,从她嫁入王府以后他就没再与别的女人在一起,无论是正妃蓉婉,还是母妃特意赏下来的侍妾,因为他不想让她伤心。

芙婉知道自己的问题,颛晟毕竟年轻精力旺盛,所以她后来开始劝颛晟晚上到姊或者小妾房里,她明白和感动丈夫的心意,但他却不了解她承受的压力,来自私下里姊对她的冷淡,瑾德妃的不满,小妾们的怨恨和她对自己身体上的愧疚。

芙婉因为容貌不出色,她在颛晟面前的自卑贯穿始终,她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丈夫那么多的爱,正因为现在如此的幸福,她才怕失去。她有的时候说:“以后总会有讨您喜欢的女人出现的。”这话像是对颛晟说的,也像是告诫自己。

颛晟从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依旧一心一意地对她,直到有一天芙婉跟颛晟说:“那么我们生个孩子吧。”

芙婉坚持要一个孩子,一如她当初要嫁给颛晟那样决绝。她还发动郎中帮她说话,嫁进王府后这个生活幸福的女子确实好久不曾发病了,身体也强健许多,郎中说也许可以一试。

于是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孩子。那个时候颛晟已经不常居住在京城,皇上开始交给他一些地方上的案件。好在芙婉看起来非常健康,虽然妊娠时比较难过,但她的精神状态很好,脸上是准母亲幸福而满足的神情。芙婉说她想生一个儿子,像她丈夫一样英武的儿子。

芙婉临盆前一个月,皇上派颛晟到泽洲了结长史与盐官勾结贪污一案。来去半个多月,但因为之前就是颛晟在操办此事,皇上觉得不宜换人。颛晟有些为难,还是芙婉挺着大肚子宽慰他说:“没什么好担心的,等到妾身生产时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若是因为妾身您推掉政务,父皇和母妃都会怪罪妾身不懂事的。”然后她将颛晟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哄着说:“哦哦,我们家的荣儿是不会给父王添麻烦的,是不是?会等着父王,是不是?”

颛晟觉得心里一片柔软,他将芙婉揽在怀中,亲着她的头发说:“我已请父皇派宫里的太医来照看你。也交代过了,万一发生什么,一定要让你好好的。”

可是没想到芙婉还是早产了,在她俯下身拾东西的时候动了胎气,生产的时候她还犯了喘病。其间的痛苦自不必说。当接产医生暗示只能保一个时,颛晟临走前的嘱托是保母亲,芙婉坚持保孩子,蓉婉说芙婉的意思是保孩子。

芙婉想,她若活着,什么也不能给晟,说不定早晚会失去他。她想留点什么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所以她牺牲了自己,她的脸上带着安详的表情。

可是她闭上眼后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因为太过弱小也停止了呼吸。

颛晟马不停蹄赶回来时,得到的是芙婉已经去世的消息,连最后一面都未能相见,连最后一句爱意的话都无法相诉。颛晟青白的脸上没有泪痕,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昏倒不醒。

后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操办了芙婉的丧事,他不放心别人,因为只有他知道芙婉真正想要的,她喜欢简单大方的东西,不喜欢铺张奢华,三年的夫妻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样。

几个月都没有心思上朝和见客,母妃担忧的书信每日都会送来。那一天他依旧穿着墨色的衣袍,手中是一串佛珠,虽然丧期已满,但他心中的悲痛更甚。他来到芙婉的居殿,屋内陈设一如她在时的模样,看着那枕上的并蒂双莲,就仿佛心爱的人依旧低着头在那儿静静地刺绣,偶尔会抬起头抿嘴微微一笑。颛晟悲不自胜,无论看府里的什么,都能想起和芙婉在一起的日子。

“这样的人都不像是我的弟弟了!”门外有人高声说。

颛晟抬起头,没想到是自己的姊,虽然一头短发素色尼衫,可是她还是那样的冷艳高贵。

贞蓄帝姬走进屋去,她看到椅上精致靠枕上的刺绣,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叹了口气,说:“若真是帝侧之身,也许这样去了对她也好。”

颛晟不明白姊的意思。

贞蓄帝姬平静地说:“她因为帝侧之身而嫁给你,但你想过没有,他日你为皇帝,她依旧为侧。她无貌也无子,你能保证只钟情她一个人吗?她这样无所依靠的,现在这样也好,反倒免得沦落到以后悲苦的境地。弟弟,想开些吧,芙婉临死前说要保孩子,正是因为她比你看得清楚啊。”

颛晟怔怔地听着姊的话。也许……真的是那样吧。虽说如此,他和芙婉之间的感情怎么可能以一个帝侧之身的解释就宽解了呢,她已经深深地埋在了他的心里。

第二天颛晟去上朝了,皇上十分高兴,说了些宽慰他的话并给了他许多赏赐。颛晟去怡景宫请安,瑾德妃看见儿子振作起来总算放下心来,非常的欣慰。

一日,颛晟去怡景宫,看到红芍端茶的背影,二十多岁的红芍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青春与活泼。他突然说:“母妃,把红芍给我吧。”

瑾德妃怔了一下,一哂,“没想到我儿还是长情之人。”

长情么?颛晟一愣,不是的,他对红芍确实没有了当初少年时的爱意。但她跟他一场,他知道她一直想离开这宫中,而这对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因为回纥屡次侵犯大胤边境,皇上终于下令出兵征讨回纥。淡允尚找到颛晟,告诉他大丈夫不该再沉溺于儿女情长,战场才是男儿该尽情挥洒情感的最终归宿。那个时候淡允尚刚刚失去了一名小妾,颛晟失去了芙婉,他们都不欲再待在这满是回忆的京都,而且这场战争对颛晟来讲,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们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在战场上淡允尚是疯狂的,颛晟则告诫自己不能,这场拼杀只是一个途径,他还是要回京,实现他还有芙婉带给他的梦想。

最后,淡允尚战死沙场,而颛晟带着荣誉和威望凯旋而归。后宫无嫡子,他成了当时最有势力最有名望的亲王,而那时红芍也已为他生下了儿子忠。

别人都说这是他的第一子,但他心中真正的长子是他与芙婉的孩子,虽然他在世上的时间短暂得还不到一刻钟。

望着周围人看他抱孩子的笑脸,他忽然能想象得到芙婉那时候所承受的压力。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早些听芙婉的话,那么也许芙婉就不用坚持生子,她就不会死,他们还会相守在一起,她可以像现在蓉婉这样将侍妾之子抚养在身边。自己当时终究年轻,他爱对了人,却爱错了方式。

淡允尚生前偶尔会对他说起他两个女儿的事,谈论小女儿的时候多一些,他说他的小女儿精灵聪明,心智早熟,异于常人。他那时就很好奇那个叫奴兮的小女孩,后来有一年从战场回来,他在宫里见到了她,聪明、机智、不落人后、讨人怜爱。

当她抓住他的衣角,说长大后要嫁给他时,他不由得笑了,笑她的冒失笑她的可爱。

可是当他两年以后再次见到她时,她真的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穿着纱裙看见他就往回跑,那佩玉叮当相撞的脚步声也激起了他的心弦。

她有着一张艳若桃李的精致面容,没有男人不会喜欢,他也是男人。

“以后总会有讨您喜欢的女人出现的。”芙婉当初的话竟一语成谶。

他喜欢她的容颜,他喜欢她的才情,他喜欢她的智慧,他有点头疼地喜欢她那一点点的任性。

在他看书时,她会从后面枕着他的肩看他念得什么书;当他打猎回来时,她会迎接他缠着他对他小别胜新婚般的撒娇;当他说起朝政上的事时,她会认真地思考,然后说出自己的见解;他们一起下棋弹琴,两人棋逢对手,互不相让;在闺房中,她尽显女人的妖姿媚态,让他流连忘返。

她以她时而的倔强,时而的温柔,时而的娇嗔,时而的娇羞稳稳地抓住了他的心,他与她发出白头偕老,生死相守的誓言。

芙婉是心灵手巧的,奴兮却是聪明绝顶的,但他,从未将奴兮和芙婉比过,一次都没有,他不想亵渎那个本来就有些自卑的芙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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