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全因为这个。”亲王似乎有些累了,转过头看我,“私下议论皇太后是大不敬。不要随便谈论皇宫里的人和事,这是府上好早前的规矩,若是云儿听到了,肯定会责备你的。别说了,睡吧。”
亲王二月的时候就回了府,算算路上的时间,似乎在宫里也没待上几天。亲王叫身边的裴公公将京城里带来的礼物分给后院众妃,难得侍妾们也有一份。
我抚摸着雨过天晴般蓝底蒲公英图案的锦缎爱不释手,我正巧打算为今年做新的春衫,听说这是京城最流行的衣料,高兴之余随口问了一句:“这是王爷帮我们挑选的吗?很合我们的心意呢。”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王妃眼皮也没有动一下,依旧捻着佛珠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云妃当时正摆弄着京城里带来的小熏球,抬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后来也不知道谁冷哼了一声,语气里有对我的轻蔑和嘲弄。
最后还是裴公公咳了咳,赔笑道:“这是王爷吩咐老奴带人上街置办的,老奴特意挑的都是京城里新奇上好的玩意儿,也不知道各位主子是否喜欢。”
“挺,挺好的,谢谢裴公公。”我尴尬而小声地回答。
亲王朝贡回来后王府还是像往常那样过日子,我更加尽心尽力地侍候亲王,还向府上的秋娘学了一点舞蹈,有的时候亲王来佩兰殿,他在下面喝点酒,我就在前面为他翩翩起舞。
我本来就是有些小聪慧的人,在王府待了一年多后,褪去了刚来的拘谨和青涩,越发显现出女人的妩媚来。我对亲王大胆而主动,有的时候拿自己热热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去寻求他的温柔,又经常想些新的花样让他开心,于是他也肯多到我这来了。
一日他来佩兰殿时,前院又有些临时的文书送来,于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他办公时的样子,在书案前他凝神严肃,一丝不苟。我不敢打扰他,只安安静静的,直到看见他向后靠了靠身子,眉宇间稍有松动,我猜想他也许是快处理完了,便趁他不注意时来到他身后,站在他的左侧,却从后面拍了拍他右肩。
他左转过头看我,问:“有什么事?”
我惊惊讶看着他,这是我以前十分得意的把戏,对哥哥屡试不爽,怎么偏偏他就那么容易识破了呢。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解释说:“你这把戏早就有人玩过了。”
我愣在那里,他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回忆,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又笑了笑。他得意地说我的小把戏过于低级了,然后饶有兴致地讲:“我问你,假如像刚才那样,有一只熊爪放在你肩上会怎样?”
熊爪?想到那个情景,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是被野熊袭击了吗?不过怎么可能是在书房呢?
“怎么可能?”我失声问道。
亲王眼底流过一丝暖意,“是啊,有人曾用打猎回来的野熊熊爪做成手套,轻轻地放在我的肩上。”
“那王爷您当时什么反应?”我目瞪口呆地问。
“什么反应?”亲王笑了,“自然是吓得半死。”
吓得半死?亲王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亲王也跟着朗朗大笑。
那之后我所有的伎俩都被他识破,按照他的说法,这些伎俩不足为奇,早就有人做过了。
平日里我虽不清楚亲王到底忙碌些什么,但是我却可以通过亲王来后院的次数判断他到底忙不忙,而平盛末年的那个冬日亲王格外的忙碌,有将近一个月未踏入后院半步,只有云妃口中偶尔会说出一些他叫人带来的指示。
后来外面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同时还有权禹亲王已奉皇太后懿旨登基为帝的消息。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吃了一惊,因为我记得之前的皇帝还只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年,为人仁德,真是英年早逝。后来又听后院的女人暗中议论说,孝宗无子,而穆宗的几个儿子中咱们家亲王的实力也丝毫不差,也不知道皇太后是怎么选人的。
亲王更加忙碌了,可忙着忙着突然有一天就不忙了。
那天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来后院,当他带着随从来到佩兰殿时,我受宠若惊地迎了过去,慌乱中就随口问了句后来极为后悔的话:“王爷今日怎么不忙了,有时间到妾身这儿来?”
我不该问,我娘曾告诫我说,当有权势男人身边的女子,最安全的就是多回答少提问,想必玉王妃和云妃早已深谙此道。
亲王笑了,我第一次看到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强颜欢笑。在那么多下人面前,他直接拉过我到他怀里,在我耳边低声说:“霓儿,以前总是抱怨我太忙没时间过来,今日不忙了你反而很不习惯。你到底是想让我忙呢,还是不忙?”
亲王第一次这般邪气地说话,我又惊又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时手足无措地说:“这……我,我……”
亲王放开了我,温和的言语中有着一丝冷笑,“是啊,我怎么会懂你们女人的心思呢。”
“来人,掌灯,去云氲殿!”
看着亲王离去的身影,我跌坐在地,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因为一句话而失去了他的宠爱。
丫鬟雨润慌忙过来劝解我:“夫人,王爷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只是一时气话,您别放在心上。”
我迷茫地抬头问雨润,“王爷以前这样过吗?”
雨润摇了摇头。
那之后有许久我没有再见过亲王,他来后院就去云妃或者其他女人那里。我以为我就这样被他厌弃了,不过在我接近绝望的一个多月后,有一天裴公公终于搀着亲王过来了,我急忙迎上去,但我什么也不敢再问。
亲王有些喝醉了,不过他还是能认出我,看着我拘谨的样子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愧疚,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前阵子是我迁怒于你了。我不是和你生气。”
那次亲王发火的确莫名其妙,可是我也没想过他会主动过来跟我认错,一时间感动与伤心的一并涌了上来。
“哎。”亲王吐了一口酒气,拉住我的手紧紧地攥住,看着我的眼睛说:“霓儿,以后啊,就咱们俩好好过日子好不好?”他喃喃地说,说着说着就昏睡过去。
那真是一句好话。可是这次我记住了娘说过的话,不要轻信男人在醉酒时说的事情,尤其是决心和誓言之类,当真的话最后尴尬的永远是女人自己。
可是我就这样看着亲王躺在身边熟睡的脸,安宁无邪得像个孩子,柔意渐渐漫上心头。亲王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他顽皮吗?我现在不懂他的心事,追赶不上他的步伐。我真想从小就与他相识,见证他从幼年到少年到现在,陪伴他到头发花白,想想那将是多么荣幸和温馨的事啊。
那之后亲王果真忘了那句话,也许他也不曾忘,只是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罢了,王府的日子又开始如流水般一如既往起来。后来王府里又来了新的媵人,来头比我大,若说亲王以前对我的宠爱是看在对哥哥的器重上,现在这位冯媵人却比我更具优势。但是时间长了,下人们说亲王待我更真心些,谁真正受宠大家心里看得清楚着呢。
我很喜欢新奇的东西,我有一表姊嫁到了京都,我时而与她通信,让她跟我说说京都新流行了哪些好东西,亲王来时我就把这些说给他听。亲王饶有兴致地听着,但有的时候我说得一知半解的东西,他会补充说下去,有时候我怀疑亲王了解京都的事情也许比我还要详细。
第24章:霓裳番外下
有一次表姊给我的信上说,给我寄来了一套衣裳,那是京都悄然流行的款式,听说是皇太后穿出来的,现在宫廷里的妃嫔都爱穿这样的衣裳,叫做汉唐衣。
我展开带来的新衣裳,里面紧致的淡黄衣裳上面是绿叶的图案,外面宽松的月白纱衣绣着茶花,两者相得益彰。待我穿上后,旁边的丫鬟不由得赞赏起来。
我让她们不要声张,等亲王晚上来时我就穿了这身衣裳去迎接他。
因为汉唐衣与平日的款式明显不同,亲王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愣了一下,问道:“这是?”
我特意转了一圈给他看,其实这并不规矩,但我喜欢在他面前随性一些,然后回道:“这是京都里最近流行的汉唐衣裳,王爷您觉得好看吗?”
“汉唐衣裳?”亲王若有所思,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说:“很好看。”
他直白的夸奖让我有些羞赧,但是许久不见他再有什么反应。我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发现他还在怔怔地看着,不,不对,他似乎不是在看我,他盯着我的衣服仿佛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王爷?”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被惊醒了,目光收了回来,定格在我身上。
“别穿这件衣服了,它不适合你。”亲王默然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
我愣了一下,他怕伤了我的自尊,加上一句宽解的话,“你年纪还轻,这件衣服过于端庄了。”
我百感交集,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这晚的亲王却是那样的急切,仿佛一腔的情无处发泄,惹得我在他的怀中气喘吁吁。
虽然他不许我再穿那样的衣裳,可是我隐隐觉得我没有穿错,自此我在他的心中似乎又加重了一点分量。
不知不觉又到了新一年的元日,听说今年又是亲王进京,这次是新的皇帝。因为第一次朝贡让我印象深刻,所以总觉得隔了没多久,他又要去那遥远的地方了。
这次他在京待的时间依旧不长,但他回来时带回来一个人,大胤的嫡亲皇女——朵颐帝姬。
亲王是在回来的路上,距中州还有半个月左右的行程时派人通知的。
接到通知府里一片慌乱。
以亲王的为人他不会做这样冒失的事情,他走之前竟然没有对后院提及此事。
大家都想不明白这件事情,我也是后来才回味出来。
都听说朵颐帝姬是从小就在皇太后身边被宠坏了的,身份又极其尊贵,连打理王府后院多年的云妃都乱了手脚,可见此事之重大。
好不容易等帝姬到时,上下终于把王府收拾一新,帝姬的居所也安排到了后院的最大殿吉蝠殿,后院诸人纷纷等在后院大门前迎接。
帝姬的随从排场早让人看花了眼,等帝姬下轿时我在人群中忍不住偷偷地抬头打量了她一眼。
帝姬的穿着打扮自然极为考究华丽,她的容貌更是在场女眷中的佼佼者,气质独特,清新脱俗,不过这些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似曾相识,虽然这真的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帝姬刚来府上的时候,还乐于四处走走,问问中州的风土人情,可这样的日子新鲜了一段时间,她就变得烦躁和憔悴起来,谁都看出她开始想家了。她发火说带来的御厨做的食物不是以往宫里的味道,她吃不习惯。唯有亲王在她身边时,她会安宁下来,粘着他楚楚可怜地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帝姬过来后,亲王每晚都会到后院来,尽早来。
那天帝姬又在吉蝠殿发了一通火,砸了不少身边的东西,然后就说要出去到前院找亲王。后院的人可慌了神,连忙堵到隔着前后院的那道大门前去劝谏,玉王妃和云妃得了消息也紧忙过来,说尽好话。
帝姬以前在皇宫就不曾把谁放在眼里,此时也不可能给两位王妃面子,气冲冲地说:“走开!我呆在这儿无聊死了,你们知不知道!”
看着众人苦口婆心,慌乱一团,我想了想,上前来到帝姬身边屈身道:“殿下,您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只不过前院还有其他男子,在人前抛头露面,臣妾们怕唐突了帝姬的身份。”
帝姬身份再尊贵,也终究是女孩儿家,一听我的话就不敢再言语,又是窘迫又是泄气。
所有人都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云妃瞥过来的那一眼又是感激又是赞许。
等帝姬回到吉蝠殿时,亲王也得了消息从前院过来了,此时吉蝠殿还未来得及收拾,一片狼藉。
所有人看到亲王都站了起来,连帝姬在上面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双手垂前,略低着头,恐怕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亲王环视了一周,然后稳稳地走到上首坐了下来。帝姬站在他旁边低着头等着他的训示。
“噢,这样,也不怕别人看着心里笑话。”
亲王说,以极温和平缓的语气,帝姬都有些出乎意料地抬头看他。他这句话,似责备又似安慰。
帝姬一下子羞愧得脸都红了,亲王让她坐下。帝姬坐下后主动解释说:“我真的是闷坏了,好难受。皇兄,您别怪我……”
亲王笑了笑,然后转头吩咐裴公公说:“裴庆,把我的枯木龙吟琴拿来。”
早听说亲王得到一张唐代绝世名琴枯木龙吟,如此的郑重其事……我的心止不住怦怦跳了起来,也许会是广陵散》。我嫁入王府也有三四年了,也无一次有缘听到亲王操琴弹奏广陵散》。听说即便玉王妃和云妃也只听过一两次,一次是玉王妃重病之时,一次是云妃生下烨公子满月时,一次是亲王的寿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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