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恐要在这后宫只手遮天了。也有人暗中议论说,我未必是真心对姊,现在也只是为自己以后找出路罢了。
皇后虽然没有什么异常态度,但我想她也应该开始思量以后姊的孩子即位是否还有她的位置。另一方面,我让戈翰极力与大皇子忠交好,慢慢使得皇后与娜木朵儿的关系缓和起来。
自从那个雾日后,我与权禹王虽然依旧是偷偷摸摸的,但关系越来越融洽,权禹王也越来越多地将自己处决不了的朝廷大事说给我听,私下里戏称我为他的私房谋士,对我的要求亦无一不准,甚至连南宫氏也受此恩泽,飞黄腾达更甚,丝毫不逊于皇帝母家凌氏。
转眼间元日渐近,各地朝贡纷至沓来,其中宫人们最喜欢的莫过于上等毛皮做成的披风和做工精巧的手炉,后宫争艳一时热闹非凡。
听说此番朝贡由端豫王进京,尔玉宫不少年轻的宫娥早已雀跃不已,议论纷纷。而随着离端豫王进宫时间越来越近,我却变得越来越不安,连九珍都说我最近有些魂不守舍。
我犹豫地问九珍:“这次朝拜是端豫亲王来京,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九珍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兴奋地回道:“啊,母后,是不是女儿小时候来过的那个亲王?女儿记得他,印象稍有模糊了,但是女儿记得他长得仪表堂堂,他还教过女儿弹琴,是不是?”
我感到惊讶,那次端豫王待的时间不长,况且那时九珍年纪还小,不想竟还记得他。
我唯有感慨,难怪是父女,毕竟血浓于水。
元日的前天是端豫王进宫的日子。这天早上权禹王对我说:“今天端豫王就要进宫了,依照朝拜之礼,他会先去正殿拜见朕,与朝中大臣相见,之后去后宫探望你、殊太妃及皇后,沿路难免与后宫之女相撞,朕已经命人在走廊布置好帷幕,也叫皇后告诫后宫谨言慎行,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我能理解权禹王的谨慎,毕竟这是他登基以来首次接受朝拜,而端豫王这个年轻又有实力的亲王也使他倍感压力。一想到有一段时间我将与端豫王单独相处,我的压力不知道是权禹王的几倍,真想索性称病搪塞过去,却又怕这种回避的态度反倒让人觉出不寻常。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度过,我坐立不安,我怕端豫王见到我会说出责备的话来,我更怕他说出什么样的绵绵情话,这些都会使我无地自容。我想起了权禹王刚登基时我写给他的信,我跟他说是我主动选择了权禹王而不是他,打消了他举事的念头,他似乎相信了。
我时不时走到铜镜前查看我的妆容,整理我的发饰和衣服。端豫王,一定见过很多年轻美丽的少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依旧希望在他眼里是以前漂亮的模样。
这时菟丝走进来通报说:“太后,端豫亲王过来拜见您了。”
我的心惊了一下,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快,快请他进来。”
善善出去迎他,我听见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善善姑姑,你最近身体可还好?”
“哎,”善善言语间有些受宠若惊,“劳烦亲王惦记。倒是亲王,愈加的成熟稳重了,老奴险些认不出来了。”
端豫王笑了笑,“善善姑姑依旧是那么可亲的人啊。这宫殿似乎也是以前的样子。”
这时端豫王和善善都拐入正殿,端豫王抬头看到了坐在上首的我,两人视线交接,那一如既往的明亮目光让我顿生一丝恍惚之感。还是端豫王比较镇定,他一丝不苟地按照礼节在殿中央跪下缓缓叩首道:“臣端豫亲王给太后请安。”
“端豫亲王快起来吧,来人,看座。”我维持平静的语调吩咐道。
有宫娥将端豫王迎入下首左侧的座位,又有宫娥端上茶来,端豫王点头表示感谢。
他今天穿着正式的亲王朝拜服,象牙白色的锦袍上绣有七龙,除了胸前以狂蟒代替正龙,衣服内襟无隐龙外,其他均与帝王无二。腰间盘的是黑底珍珠束带,足蹬缎面黑色金龙皂靴,再配以香囊、环佩,气势上比天子要内敛,但气魄上已让人心生敬畏。
我知道端豫王已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很多谋士武将投奔他效忠他,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不由得生出一些陌生之感。
“臣听母妃提起太后,说多亏太后平时关照她,才使得她安享后宫生活。臣听了心中真的是感激不已。”
“亲王客气了,殊太妃以前待哀家不薄,哀家这样做也是应当的。”我彬彬有礼地回道。
“臣这次进京为太后带了些薄礼,有紫貂披风、雪豹披风、银狐暖手筒、羊毛靴、金铜手炉和怀炉等御寒的物品,太后畏冷正适合此时穿用。又听说太后喜欢稀奇东西,臣收集了一些琉璃玉石、西域香薰、异国字画等进献太后。”
“谢谢亲王了。”我淡淡地回道,然后对如意吩咐说:“你带人下去把亲王带过来的东西都收录一下。”
如意携宫人退去,留下善善站在我旁边,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端豫王看向善善说:“善善姑姑可否行个方便?”
善善看了我一眼,悄声地离开了。
“让四皇兄登基为帝,真的是你的意思吗?”端豫王沉声问道。我心中叹了口气,唉,他终于还是抑制不住问出来了。
我回避着说:“现在再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孝宗被杀后,你卧床不起,而这段时间四皇兄他取得了皇位。”
我大惊失色,“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端豫王顿了一下,说:“在你病倒后不久,我收到了扇稚给我写的一封信。”
姊?她竟然会写信将这个消息告诉端豫王?她已经是权禹王的妻,她竟然会想着把这个机会告知端豫王?权禹王当了皇上,她就可以为妃,她的儿子甚至可以成为太子,而她一心想的竟然是让端豫王登基为帝?
我一连串的疑问,姊的行为真的让我震惊不已。旋即我又想到,她又是怎样得知这个消息的?是从权禹王府偷听到的,还是……
“我不知道她是以什么立场告诉我这件事的,马上派人调查信的真实性,没想到还是让四皇兄占了先机。而且我还有一些犹豫不决的事情……奴兮,如果我那么做了你会怨恨我吗?”
他的意思是如果他和权禹王做一样的事情么……我当然会怨恨他,我会像怨恨权禹王一样怨恨他。可是也说不定现在在一起的就是我们,但命运已经决定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会。最好不要那样。”
“这是多么奇怪啊,”端豫王喃喃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许不会想着当皇上;但也许没有你,我早就当上皇上了。”
“你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么,权势美妾你都已经有了,还想要什么呢?”我小声地说,自己都有些心虚。
“我还想要什么?我还想要什么?我要的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端豫王低声急促地说。
我心里一阵苦楚,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别说这些了。元遥的事情你处理得怎么样,我一直很担心他。”
端豫王平息了一下情绪,沉声说:“我昨天去见他了,他不愿意跟我走。”
我有些失望,又怕端豫王再将话题转移到刚才的事去,于是问:“你这次朝拜,亲王妃本该同行,但听说她身体抱恙,也不知道是否有大碍?”
“听说你穿的汉唐衣裳极好看,今夜的晚宴能不能穿给我看?”
“我自从与云奴有过一面之缘就没再见到,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好?”
“奴兮,不要故意忽略我的话。”
“你们的儿子还好吗?是不是已经长得很高了?”我强颜欢笑地继续问道。
端豫王陷入了沉默。
“奴兮,”端豫王复又压低声音唤道:“我这次是来接九珍离开的。”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望向端豫王,下意识地站起来,不小心拂掉了桌上的茶杯。
“你终于肯好好看我了。”端豫王叹了一口气,深情地望着我说。
原来他只是说着逗我玩的?虽然我有些恼怒,但终是放下心来。
端豫王也许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补充道:“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我再次紧张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
端豫王直视着我的眼睛,沉稳地说:“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说完他别过头去,语气有些不悦,“我怎么可以容忍我的女儿在这儿受了委屈,所以我要带她离开。”
“九珍受了委屈?”我想起九珍前段时间教训王全的事,“她现在在宫中简直无法无天了,怎么可能有人敢让她受委屈?”
“我听说汤沐邑的事情,堂堂大胤第一帝姬,竟然连一块想要的汤沐邑都得不到,这不是受委屈是什么?”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端豫王,我不知道,他何时也变得如此霸道和强词夺理了呢?
我耐心地将整件事情向端豫王说明,“并不是九珍得不到这块汤沐邑,只是这块汤沐邑已经给了宝瑶,又怎么好夺人所爱呢?这件事情实在是九珍做得过分了些。”
端豫王沉着脸问我:“奴兮,这件事纵然九珍有不当的地方,但是你告诉我,如果这个人不是宝瑶,不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假如是大姬,你还会这么说吗?你不会为九珍争取那块汤沐邑吗?”
我浑身轻震,竟是回答不出。
是啊,假如是大姬,哪怕是得罪万人,我也会想尽办法让我的女儿如愿以偿……
我颓丧地说不出话来,端豫王软了下来,手抚上我的脸颊,就如小时候与我说话般地温柔,“奴兮,你不用这样逃避我,我并不想责备你什么。无论是你为什么回护四皇兄,或者是你现在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统统不想知道。但是我不能不管我们的女儿。你不疼爱她,我来疼;你不管她,我来管。”
我拼命地摇头,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眼泪甚至掉了下来,我几乎是哭着求他:“我爱我们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疼她,求你别带她走……”
端豫王把我拉了起来,“奴兮,你冷静些,你不要这样。我不想强迫你什么,但是你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才是对九珍最好的。你再考虑考虑,明天给我回答。”
夜晚狂风大作,不一会儿外面就下起了大雪,而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今夜权禹王邀请端豫王及群臣共饮,只有四品之上的官员方在邀请之列,后宫中则唯有我和皇后才有资格出席。明夜才是权禹王与后宫众妃嫔共贺新年的家宴。
我和权禹王坐于上首中央,皇后在权禹王一侧稍后的地方,其他人则按照身份高低分两列入座。
因为早上端豫王说带走九珍一事,我的精神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直到如意提醒我晚宴将至也无心情换衣便匆匆而来。
待入座后,权禹王看了看我,关切地问道:“怎么你精神不大好,是生病了吗?”
权禹王跟我说话时,我心虚地瞄了一眼坐在下面离我最近的端豫王,发现他正在看着我们,但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波澜,很快侧过脸去,端起席上的酒杯慢饮而尽。
我坐直身子,与权禹王保持一段距离,有些僵硬地说:“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在外面有点冷的缘故。”
这时有宫娥上前要为我斟茶,我摆手吩咐道:“给哀家换和他们一样的酒吧,让哀家也暖暖身子。”
权禹王有些许的惊讶,因为他知道我喝酒易醉,很少在宴会上饮酒。
我不顾他的神色,待宫娥斟满酒杯,举起袍袖一口气喝下去一半。
酒在口中辛辣而苦涩,但喝下不一会儿身体就渐渐热了起来,刚才的抑郁也被一种朦胧飘忽的感觉所取代。我周身开始变得舒畅,也才有心力听宴会上的人说些什么。此时权禹王正向端豫王祝酒,说些国家安定繁荣还需要他们这样的亲王鼎力支持的话来,而端豫王则恭谨地应承着,并举杯祝权禹王万寿无疆。
之后宴会上下互祝新年,殿中的舞姬翩翩起舞,一派热闹的景象。权禹王、皇后、端豫王及朝臣分别向我举酒祝福,我都回敬了,间歇有些迷蒙而认真地看着舞姬们不停旋转,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宴至中巡,酒酣耳热,宾主尽欢。权禹王已经微醺,而端豫王也已好多杯酒下肚,却还在独自酌着。权禹王看着端豫王说道:“朕听过很多琴曲,但印象最深的,依旧是多年前那次皇弟弹奏的广陵散》,也只听过一次而已。不知道今晚皇弟是否可让我们再次耳闻呢?”
端豫王躬身回道:“敢不从命。”
于是丝竹声止,舞姬全都退了下去,大家都屏息看着坐在殿中央的端豫王,看着他那修长而干净的手和他手下那架古朴的乐琴,都欲窥闻这传说中的绝世神曲。
铮铮的琴声开响起,端豫王弹奏起来,他的脸上是淡定从容的表情,那琴就在他流畅的弹奏下流泻出美妙激昂的乐声来。
众人先是发出一声低叹,但很快大家都不再言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