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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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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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我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是因为这个时刻来临得比我预期的早,我从未想过权禹王会主动将凤玺交还给我,我甚至对他毫不掩饰我与姊的矛盾,想过用女人间争斗这样单纯的理由向他要回象征太后身份的凤玺。

所以当他主动归还时,我之前的算计突然间显得苍白无力,反而增显了他的真诚。

他该知道的,归还凤玺不仅仅是归还了一个信物,还有皇太后发号施令的权力。

自古以来帝王家废妃嫔、废皇后甚至废太子的事例屡见不鲜,但无论太后是否皇帝亲母,关系是否融洽,却从未有过废太后之事。

在偌大的帝国之中,能与至高无上的皇权相抗衡的只有太后,如果以孝义来压制的话某些时候太后的权力还要凌驾在帝王之上,太后不仅在后宫,在朝廷政事,在继承人选上都有很重的说话分量。

他现在承认了我作为太后的权力,以后即便反悔恐怕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怎么?不欢喜吗?”他见我半天没有反应,问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去碰凤玺,反而抬头去看他。

我想去看他的眼睛,我想知道,在那故作轻松的表情下面到底有没有隐藏着对我的担忧?

不可能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他只是在赌,赌一直以来对我的温柔使我不会背叛他。

“谢谢,如你所说,是我喜欢的礼物。”我虚弱无力地说。

权禹王,也许你真的赌赢了……也许你会输得很惨。

整个下午我一直在盯着那枚放在桌上的凤玺,至今还没有动它。

善善回来了,她已听说权禹王交还凤玺的事,却见我现在如此表情,不解地问我:“凤玺失而复得,这是好事啊,怎么小小姐反而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

我苦笑了一下,将我的心事对善善说了出来:“是啊,善,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呢,可是它真的再次摆在我面前时我却有些迷茫。且不说这凤玺是权禹王主动交还于我的,我还不好意思拿它去对付他,更令我感到可悲的是,即便我现在能发号施令,我能去做什么呢?我也许可以将他这个篡位者赶下去,但之后呢?以前我是为了颛福,那是我儿子,现在我去为谁争这个皇位呢?”

善善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不知道小小姐有没有感受到,我们今天处在这种没有退路的境地,不是因为权禹王篡夺江山,而是在孝宗皇帝驾崩那一刻就注定了。”

我愣了一下,也许……善善说的是对的吧。

“不说这个了,我让你出宫叫南宫简等人下月十五入宫觐见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老奴已经通知他们了,没有什么问题。”

我点了点头,先不说我日后到底要怎么做,但至少还是应该趁早与外面取得联系才是。

我又想了想,问:“你出宫时还顺利吗?”

“老奴说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出宫,守门侍卫盘查了一下信证,便放行了,未见为难。”

难道权禹王真的是放开我了么?我心中暗忖。

他到底是因为对我的感情将凤玺还给我,还是因为他对目前的政局有了绝对的自信?抑或是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现实上他都在压迫我,坚信我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至少……现在胜利的天平似乎在向他倾斜。

一直以为自己聪明过人,没想到他却更富智慧。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聪明是张牙舞爪的,而他的智慧是深沉的。

“小姐您何必闷闷不乐?凤玺失而复得,不管怎样都是值得庆贺的事。古人说过要及时行乐,小姐现在的荣华富贵便是享用不尽,能多享受一时就要多享受一时,否则岂不是浪费?”镜明很不理解我的纠结之处,劝慰我道。

“小姐,想起以前尔玉宫大小宴会不断,是为后宫之核心,那多开心啊。现在反而这般沉寂,让那些新来的妃嫔看起来,还以为您真的失势了呢。”形单也说道。

宫人大多对凤玺归还一事感到高兴,如意的话让我想起自从颛福去世后尔玉宫确实好久未热闹过了。

“那么今天晚上尔玉宫就举办一个小宴会吧,哀家也好久未观看歌舞了,这次让碧澈好好准备一下。”

颛福去世后,他的妃嫔们都移居到太妃宫了,由于我很喜欢看碧澈跳舞,而且认真算来碧澈并不在后宫妃籍,因此我索性将她留在身边。半个月前难得说想看她跳舞,不过似乎不巧正赶在她月信时。

众人欢欣领命而去。

到了晚上,尔玉宫的宫人们都盛装出席,更见碧澈穿得一身繁重奢华、珠光宝气的衣服,那时已经是夏天了,大家都说碧澈为了这次晚宴还真的很花心思。

音乐奏起,我凝神观看碧澈起舞,刚开始还津津有味,可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今晚碧澈的发挥并不如她的华衣那样值得期待。

善善也发现了这一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今晚碧澈是怎么回事?脚步都放不开,刚才旋转时她明显比别人慢了半拍,以前她可不会这样,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跳舞的原因?”

我没有说话,只盯着碧澈笨拙的舞步看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来,伸手命令说:“停。”

音乐骤然停止,碧澈和其他舞姬停了下来,碧澈有些气喘,体力消耗很大的样子,有汗珠从她的脸侧流了下来。

我居高临下地站在上面,伸出手指向碧澈问:“你衣服里面到底穿了什么?”

碧澈愣了一下,正欲开口辩解,我的目光变得凌厉了些。

她这才扑通一下跪着回道:“奴婢……奴婢……”却突然欲言又止,环顾四周。

我了解她的意思,宴会发展到现在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就挥挥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四下退尽,碧澈惶恐地说:“奴婢,奴婢有身孕了!”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真的吗?”我再次确认道。

“是,是真的。”碧澈回道。

“几个月了?”

“四个多月了……”

四个月……我推算着,颛福去世前的一段时间确实召幸过碧澈。这么说,这个孩子是颛福的遗腹子?

“那么你之前怎么不告诉哀家?”我有些激动地问。

碧澈犹豫着说:“奴婢……不敢。听说太后娘娘和新帝的关系处得还算和睦……”

碧澈没有深说下去,我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权禹王怎么会让颛福的孩子出生威胁自己的地位呢?碧澈这是怕我知道了会去向他告密啊。如果不是今天的行动叫人生疑了,恐怕她打算一直瞒下去。

我走下去拉碧澈起来,歉意地说:“你这是多虑了,孝宗才是哀家的儿子啊。此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碧澈摇了摇头,“奴婢怎么敢呢,一直隐瞒着。”

“那就好,此事一定不可泄露给任何人,就是哀家身边的人都不可以。如果你被发现了,哀家恐怕都很难保你,即便明着能保你,也难保会被人暗中所害。”

碧澈有些害怕,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沉思着嘱咐道:“你今天照常回去,若是有人问起今天之事,你就说哀家责备你舞技退步,哀家还会叫人扣你半年俸禄。之后的事哀家会另行给你安排的。”

“打听清楚了吗?”我见善善进来,屏退四周急切地问。

“老奴暗中问遍了碧澈周围的人,她和宁山王似乎没有任何个人来往。”

我听后稍稍放心,就是怕碧澈再出现朱妘那样的事来。这么说碧澈肚里的孩子真的是颛福的?想到这儿我不禁流下泪来。

“小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轻轻拭去泪水,摇了摇头有些感伤地说:“现在想来,颛福那孩子对我一直是那样的孝顺。即便心中不情愿也从未忤逆过我的意思,在世时每日对我嘘寒问暖的,总是问我母后身体可安好,心情可好……即便现在也是那样顾怜着我。也许他在天上不忍见我现在的处境,所以才在冥冥中安排了孩子出现在我身边……”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善,我现在心情就像是明明看到所有门都关闭了,却又看见一扇窗,明明是枯死多年的树木却又突然冒出新芽一般。”

善善点了点头,“奴婢能明白小小姐的心情,说起孝宗皇帝,现在还有不少人惦念着他的仁爱。现在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我刚才一直在想……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碧澈送出宫去,宫中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等她在外面安全生出孩子再做打算。”

“嗯,”善善犹豫地问,“小小姐,您……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呢?”

我理解善善的担忧,但我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是儿子。福儿既然安排了这个孩子,当然是能延续血脉的皇子。”

善善似乎还在考虑着什么,“对于这件事,小小姐您打算怎么对……皇上?”

我愣了一下,我的心只处于对颛福还有遗腹子的喜悦之中,根本没有考虑到权禹王。我是多么想忽略这个人的存在啊,即便我知道此事对他造成的是致命的威胁。

当初权禹王光明正大即位的条件是因为颛福无子,如果让世人知道孝宗在世上还遗留一子,那么根据大胤帝位子承的律法,权禹王需要让位给正统皇嗣,至少也该立这个孩子为皇太子,那么他只当一届皇帝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如果我保护了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就是站在了权禹王的对立面去威胁他的帝位。即便我没有那样的心思,如果被反对他的人得知了,大可利用这件事逼他退位,甚至发动政变。

他刚刚将凤玺归还给我……现在偏偏又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使自己的意志坚定起来,“善,我管不了他了,颛福的孩子我不可能不管,我现在只想怎么让碧澈出宫。你上次不是说出宫还算顺利吗,那么你这几天来回出宫频繁些,就说到宫外为我置办东西,身边带着几个人时不时调换一下,这些都是为了日后能将碧澈更好地带出宫去。”

“碧澈出了宫以后我们怎么安置她呢?”

我首先想到的是南宫氏族的人,然而我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南宫府上人多眼杂,这么重大的事情一点疏漏也不能出的。说起我完全可以放心交于的人……只有元遥了。

可正因为我知道此事的重大,我也明白此事一旦被揭穿所产生的危险,我不忍心看元遥身陷其中,可碧澈的事情是如此重要,我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

我犹豫着对善善说:“你找到元遥,把这件事说给他,说我想请他在宫外帮我暂时照顾碧澈母子。不过这只是个请求……”

第二天善善带来的回话是:“元大人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果然是这样……可正因为如此我更觉得对他愧疚万分。

那几日面对权禹王我也觉得格外难熬,夜晚对他微笑着,而白天却在策划如何瞒着他将碧澈送出宫去,这便是所谓的同床异梦吧。

也许是因为太过空闲,也许是因为我业已变老,不知何时我开始不断地反思我以前做过的种种,我从不为那些事情后悔,即便重新来过也依旧是同样的结局。

只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那么努力经营最终还落到这般田地?仔细回想,那么多的男人,无论是端豫王、元遥、穆宗、权禹王还是颛福,我辜负了他们每一个人,我没有给身边任何一个男人带来幸福,可是如果说我自私,为什么现在我依旧在苦海里挣扎?而且我现在将要再次去伤害这个陪伴在我身旁的男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纠缠着我。

终于到了安排碧澈出宫的那一天,因为星象说今日有雨,这样可以为碧澈出宫做好掩饰,果然到了下午雨便开始下了起来。

此前善善已经来回宫外六七次了,据说与守门的侍卫已经很熟稔,他们已无先前般警惕。这么多次也未见权禹王那边有何异动,我祈祷今日也会一如往常。

我亲手为碧澈披上斗篷,戴上蓑笠,心中突然有些不舍,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以后会怎样。

我拉起碧澈的手,无比诚恳地说:“碧澈,请你看在哀家一向优待你的份上,请你看在过世的孝宗份上,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个孩子。现在若是说哀家还有什么指望的话,不就是眼前的这个孩子吗?”

碧澈有些局促,“太后您不必这样,奴婢一定会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点了点头,然后不忘叮嘱她说:“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元大人提,不要委屈自己,他是信得过的人。”

善善此时提醒说:“小小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

我再次对善善小声确认道:“你跟元遥说了一定不要让他亲自来接吧。”

善善点了点头,“不过奴婢不太猜得懂小小姐的意思。”

我没有回答,也许善善依旧还没有意识到此事的危险性,可是我不想说明免得增加她的紧张,她们的心态越是放松顺利出宫的机率就越大。

“太后,奴婢走了……”碧澈最后向我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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