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摆了摆手,“是因为心事。你一日无子我就一日难安。母后要求得过分吗?若论感情,母后也到了做祖母的年龄了,只想抱抱孙儿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若论政治,你贵为天子,只有有继承人才能保证江山稳固,否则你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呢?”
颛福低头沉默不语,半晌才闷闷地回答道:“儿臣知道了。”
“在这些秀女中,都说椒好是有福之人,有宜男之相,皇帝今晚就去她那儿好了。”
那晚颛福确实听了我的话,要到椒好寝宫去,不过半路上又折回了玳君的瑞雀宫,因为玳君突然病倒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大怒,最后想了想压着怒气还是去了瑞雀宫。
刚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我皱了皱眉,然后就看到在床上躺着的神色憔悴的玳君。
看来她不是故意装病……恐怕是这次秀女的事让她郁火攻心,才突然病倒了吧。
我又是可怜她又是恼怒于她,玳君啊玳君,如果你自己争气一点儿何必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玳君见我来,就要挣扎着起身向我行礼。
我并没有上前阻止,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聪明的玳君怎么会看不懂,她有些哀楚地解释说:“太后,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
我在心中重重地叹气。现今的后宫,颛福、朱妘和玳君都是苦恼地活着,朱妘虽然贵为皇后却最为孤单,玳君和颛福一往情深却偏偏不能好好相守在一起,但是这能怨我吗?我又是为了谁呢。如果对他们放任自流,颛福一生无子,就会有好的结局吗?
想到这儿我坐到玳君的身边,温柔地将她额前的散发拨到耳后,我拉住她的手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地对她说:“哀家知道对不起你,但是大胤需要皇帝的子嗣来继承。玳君,你无法育子哀家也不能帮你,你去劝劝皇帝,求你。”
听说颛福当天晚上又到瑞雀宫去探病,只是被玳君拒之门外,玳君声泪俱下地劝说颛福离开,听说那晚颛福还红了眼圈,几近落泪。
又过了几日,在我的压力下,颛福终于与椒好圆房。
我稍稍放下心来,赐旨将椒好提拔为美人,赏赐也源源不断而来。
一时间椒好风光无限,她在家时本就被惯了一些小姐脾气,此时是越发高傲起来,对玳君更是当作眼中钉,时不时地讽刺刁难,但我也没精力去管了。
菟丝有些看不过去,在背后说:“椒好美人未免锋芒太过,其实这样对她并不好。”
我淡淡地说:“可是相面的都说她有宜男之相呢,她也是仗着自己有高傲的本钱。”不过我突然想到,也不知椒好可曾想过,如果她不能怀有龙嗣,那么今日玳君就会是以后的她。我摇了摇头,应当不会的吧。
但是就这样过了半年,当我沉着脸问椒好为什么还没有结果时,椒好再也没有了当初的自信,她哭哭啼啼地委屈说:“太后,请您叫来敬事房的太监来问一问,皇上一个月上臣妾这儿几次?上淑妃那儿几次?”
原来虽然颛福在我的压力下去了椒好的寝宫,但是对玳君的宠爱并未减少,去得最频繁的竟依旧是玳君的瑞雀宫。
我被椒好的哭声扰得心烦,拍桌而起,厉声说道:“你委屈什么!你竟然比不上一个不会生育的女人会抓皇帝的心!你自己是不是也该反省反省!退下!”
椒好走后,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该想想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若说以前我还对玳君存有愧疚和怜悯之心的话,此时此刻我是完全忌恨她了。我明明为子嗣之事那样的焦急,而她身为一个不能育子的女人却一直在霸占着皇宠。
我吩咐下去,“去,把淑妃叫来。”
玳君进来时我在不安地踱着步子,我看到玳君停下了脚步,在她面前平静地说:“玳君,哀家曾给过你机会吧?哀家曾经待你就像待现在的椒好一样好,可惜是你辜负了哀家寄予你的厚望,真是叫人心寒。现在你又置整个国家的利益于不顾,只顾你自己荣耀宠爱!哀家以后不会再让你见着皇帝了,直到皇帝有子嗣为止。今日你就搬出瑞雀宫!”
听到后面的话玳君惊恐地抬起头,她拉住我的裙摆,摇头恳求道:“太后,求您,别把臣妾和皇上分开,臣妾不是要霸占皇上,臣妾只是想着每日可以见到他,跟他说说话。臣妾现在就这么点奢求……”
我冷冷地推开玳君,不想听她的解释。
玳君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臣妾并没有阻止皇帝去别人的宫中……只是臣妾不能狠下心阻止皇帝来臣妾这儿。因为,因为臣妾爱他,臣妾心疼他。太后您记不记得,臣妾第一次进宫时,您就叮嘱过臣妾要全心全意将皇上放在心里。臣妾听您的话做到了,臣妾真的做到了。”
“可是哀家现在又不想让你那么做了。”
“可是人的心意哪是那么容易更改的呢?太后求您别把臣妾和皇上分开……”
如果有罪,便让我当那个罪人吧。我不带一丝感情地对玳君说:“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自从你是无育之身起,你在后宫就没有容身之地了。至于你所谓的感情,那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
下午本来就阴沉的天空突然布满大片乌云,接着是狂风大作,将外面的大树吹得沙沙作响,宫门也被吹得开开合合。
我估计是要下大暴雨了,正要吩咐如意去关好门窗,突然一个人闯了进来,定睛一看竟是颛福,他的眼神呆滞滞的,一身狼狈……
外面的风随着大敞的门猛烈地吹了进来,室内的纱帘开始不安地搅动,仿佛就要吹到天上去。
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对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领命退下,临走时将门闭紧。
“皇帝你怎么了?坐下慢慢说。”我让颛福坐下,端了杯茶给他。
颛福好似还没有回过神,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神情痛苦地说:“母后,儿臣……”
我关切地看着他,然而他的话刚开头却又突然咽了回去。
他连忙喝了口茶,舒了一口气,说:“母后,儿臣挺喜欢玳君的,请您不要那样苛刻对她,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原来说的是玳君的事。
“她怎么没有做错什么?”我反问道,“她明明为不能生育之身,却还霸占着皇上,致使皇帝现在还无子嗣,国家现在还没有继承人,这不是天大的罪过吗?”
颛福有些激动了,回道:“母后,难道子嗣就那么重要?为了所谓的继承人,您将一个又一个女人塞给儿臣!您从来没问过儿臣愿不愿意,儿臣喜不喜欢!朕不是繁衍后代的工具,朕也是人,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颛福第一次大声地对我那样说话,而我印象中的颛福一直是沉默而静雅的。
我有种说不上来的吃惊,我突然觉得也许我并未了解颛福,并不了解这个我抚养了十多年的孩子。
我语气软了下来,说:“母后知道你喜欢玳君,母后并不是要把她打入冷宫,只是想让她反省反省。若是喜欢她,待你后继有人再接回她也不迟啊……”
“说来说去还是子嗣!在母后的眼中子嗣比儿臣还要重要,母后的前途比儿臣的意愿还要重要百倍!也许您从未爱过儿臣,您一直只想利用儿臣!”颛福攥着拳大声说道。
我睁大眼睛看着颛福,震惊地说不上话来。
“难道不是吗?”颛福转身看着我逼问道,“在这朝堂之上全是南宫氏的人,他们背后所依靠的大树不就是您吗?!朕说的话还不如您的一句话来得管用!政事是这样,后宫闺房之事您也要插手!您到底要逼迫儿臣到什么时候?!朕就像是一个傀儡皇帝!”
我浑身颤抖着,说的话都抑制不住带着颤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啊?就为了一个女人,一个玳君,你就这么对你的母亲说话吗……”
颛福别过头没有再说话。
“什么叫哀家逼迫你……你自己身为皇帝做到你应该做的了吗……”我的语调愈加悲伤,只是心也愈加冷硬,“傀儡皇帝?即便是傀儡皇帝,哀家也要你做一个好皇帝!”
我发起狠来,“以后不准你去见玳君!一步也不准你踏进她的宫中!”
颛福再也没有说任何反驳的话来,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对我行了一个礼,那个礼周全得反而带有说不尽的讽刺味道,然后他打开门决然离开。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天空上突然传来一声响雷,我哆嗦了一下,然后木然地看向大敞的门。
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风夹杂着雨的潮气直直地向我吹来,划过我的脸,让我感觉到冰冷的疼痛。
书案上的纸被吹得纷飞,屋子里暗得仿佛已经步入黑夜,我再一次感觉到彻底的孤单与无助,一个人呆呆地站了许久。
自从那次争吵以后,颛福不只没有再见玳君,连其他后宫也未曾再踏入半步,我觉得他是在跟我赌气。
他只是忙,忙于政事,早早地去上朝,晚上埋没于无边无际的奏折之中,成了十足的禁欲皇帝。
宫中人私下里说已经好久没有听见皇上弹琴了,好久没有见过他露出哪怕是一丝的笑容,她们说不明白当皇帝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可是他却是那么忧伤。
在那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勤政殿露出的些微烛光亮到很晚很晚,看得我心酸。
后来我把玳君又接回到瑞雀宫,可是颛福却已经是不闻不问了。
随着后宫的沉寂,我也逐渐地陷入萎靡,我感到一种无力,一种无能为力的失败。也许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我才是那一直搅乱局面的多余人么?
不想管了啊,也不是我能管的……于是我上书颛福要求去南郊行宫安度余生,虽然那儿尚未修缮完毕。
结果颛福迟迟没有回应,却在几天后被告知南郊行宫的工程已经暂停,工匠们全被遣散回家,理由是朝廷的经费不足。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是五雷轰顶,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简直无法相信我所听到的。颛福,我养育大的儿子,竟是这样对我么?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茶饭不思,只是反复地回忆着思考着,从颛福小时候到现在,那点点滴滴,我到底在哪一步做错了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我几近偏执地想着我的过错。也许我当初就不该逼颛福结婚?也许我不该将玳君塞给他?也许我不该拆散他们?也许我不该指正他在政事上的过失?又或者,仅仅是从我让颛福少弹琴多关心政事时他就恨上我了?
百般布局,百般算计,最后我竟然落到如此局面……甚至连一个安身之所也不可得。
我恍惚度日,直至卧病在床,心如死灰。
后宫妃嫔们都来探病,我看着她们,她们每个人都是花容月貌,都是那样年轻,都是我精心挑选进宫的,颛福抛弃她们的背后实际上就是抛弃了我,她们都是我失败的见证者。
“太后,您好点了吗?”椒好轻轻地问。
我摇了摇头,这几天一直有个想法盘桓在我脑中,也许颛福没有子嗣是上天注定……是我逆天而行上天对我的惩罚,最后的皇位还应该是他的。
“皇太后根本就不吃药,这病怎么可能好,皇后,您劝劝太后吧,太后一直都很喜爱您的……”善善在一旁抹泪道。
朱妘扶起我,接过药碗,略略皱了皱眉,劝道:“太后,您还是喝些吧……您这样子都不像您了。”
我伸手正欲推拒送到嘴边的汤药,突然我的手被烫了一下,只见整个药碗都掉在我的身上,黄黑的药汤洒了我一身。
然后就听见朱妘呕了一声,弯下腰呕吐起来。
我吃惊地看向朱妘,过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待朱妘稍直起身便抓起朱妘的手腕,将我的手轻轻按压在她的脉搏上。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神情由凝重渐渐舒展开来,是喜脉……
竟是喜脉!
我带着惊喜看向朱妘,朱妘一脸呆呆的,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将手缓缓地转移到她的小腹上……那里有另一个生命在跳动。
我又活过来了。
当我把朱妘怀孕一事说给颛福时,他也是一脸不可置信。我欣慰地说:“刚才查了敬事房的纪录,日期差不多,算起来都已经三个月了。朱妘听说这事跟你一样吃惊,这傻孩子连自己怀孕也不知道……”
“孩子?朕的孩子?”颛福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
我拍了拍颛福的肩膀,诚恳地说:“对,你的孩子。福儿,母后前后仔细地想了想,也许真是我将你逼得太紧了吧。现在你也有子嗣了,母后再也不想管那么多,只想好好看着这孩子长大,体会天伦之乐。其余的事皇帝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母后相信你自己能开创自己的天下。”
渐渐地颛福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他低下头回道:“其实无论怎样,您在儿臣的心中都占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儿臣只是不想让您离开,哪怕不能和您说上一句话,但只要您在,儿臣的心里都是踏实的。”
原来颛福心里是这样想的,我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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