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一笑,说:“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吧?今早下朝之后,妍淑妃已经上书皇上请愿出家修行,为皇上为大胤国祈福。”
右宰相一惊,有些无法相信。
“这并不让人惊奇。妍淑妃本就不是好斗之人,许是皇后之死也让她感到世态炎凉吧……”
右宰相点了点头,“清翎王的嗜好也是一大弊端……妍淑妃这样做也不失为明哲保身的好方法。”
“那么只剩下殊贤妃了……”右宰相分析说,“殊贤妃娘家显贵,她的老父亲在朝中颇有声望,再加上她的儿子端豫王日渐威信,恐怕将是娘娘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
我赞许地说:“李大人真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啊。”
右宰相抬头看了我一眼,惊奇地问:“娘娘如此从容不迫,难道是早已胸有成竹,您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吗?”
我淡然一笑,品了口茶,悠闲地回道:“本宫又怎么肯为他人做嫁衣呢?”
晚上皇上来到雎鸠宫,我慌忙迎他入座,又体贴地将一红缎方枕垫于他的身后。
皇上靠了过去,看上去有些疲累,他重重地舒了口气,然后转身与我说着朝廷关于立后之事,说着说着脸上已有了恼怒之色。
“那些大臣真是顽冥不灵,朝堂之上丝毫不给朕颜面,当面驳回朕的提议,说什么你不堪当皇后重任……”然后皇上又愤恨地叹了口气,“唉!朕选后还要他们多管闲事!”
我接过菟丝端上的茶,轻尝了一口发现热道适宜,方才递给皇上,温软地劝道:“君上选后不仅是家事,更是国家事,他们自然关心了。他们也是心有社稷忠于君上嘛。”
皇上接过茶,喝了一口,顺着气色好了许多,然后拉住我的手感叹地说道:“奴兮你真的很懂事,识大体,又聪慧……这样的你当皇后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朕没想到朝廷上下反对之声如此之大啊……”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他们如此也无非是瞧不起我是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倘若我的父亲是朝廷显贵,他们也定不敢如此。
我顺着坐到皇上的身边,一脸的真诚,说:“其实臣妾并不在乎那皇后的名位的。君上对臣妾已格外优容,臣妾还再敢奢望什么呢?”然后我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皇上的肩上,喃喃地说:“臣妾什么也不要,臣妾有君上就够了,君上会保护臣妾的,对不对?”
我虽看不见皇上的表情,但是我却知道这番话感动了他,因为我感觉到他拉住我的手用力了些。
半晌的沉默,皇上终于不无惋惜地开了口,“那么只能是殊贤妃……”
终于还是等来了这句话。
这时我突然抬起了头,问道:“这么说君上已经决定让端豫王继承皇位了吗?”
皇上一怔。
我用无辜的语气再次重复道:“立殊贤妃为皇后,就是立端豫王为嫡子。这么说君上已经决定由端豫王继承皇位了吗?”
皇上对册立太子的犹豫,加上右宰相最后的暗中支持,使皇上最终力排众议,立我为后。
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没有子嗣是大臣们反对我的借口,却又恰恰使皇帝下定决心立我为后。
钦天监奉命连观天象,终于卜五月十二为册封大典之吉日。
而五月乃牡丹花盛开最是灿烂的时节,正与册后日子交相呼应,于是少不得有人趁机奉承我,流传出立我为后正是天命所归,顺应天意。
织锦司连夜赶制袆衣,洛阳源源不断运来各样品种的牡丹作为庆典之用,后宫妃嫔、朝廷官员纷纷递上贺表和贺礼恭祝我晋为皇后,臣国友邦则遣使者贡来宴会上的土产野味,一时间宫中来往络绎不绝,四海之内珍奇异宝皆聚集宫中……
我则由雎鸠宫搬到凤仪宫,着实叫善善她们打扫忙碌了好一阵子。
我抬头环视凤仪宫,发现四周幽暗低沉,颇不合我的心境。
我一字一顿地吩咐说:“皇后生前虽朴素,却落得如此下场,本宫不能效仿。本宫欲改以金凤雕柱,以红线为毯,以水晶为帘,以玉为枕,以明珠镶镜,以沉水熏香……”
四月时,织锦司终于将袆衣缝制好,于是召宫廷画师画像。
沈画师今年六十有二,祖上专为皇帝皇后画像,而他也已经为两代帝后画过像,可是为我画像时却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十分难堪的样子。
我本身着袆衣头戴凤冠端坐在上首,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低低地笑了,问道:“不知沈大人为何如此扭扭捏捏?早上本宫坐着有一个时辰了,大人却一笔未抬。难道本宫真丑陋到让大人难以下笔么?”
那老头扑通的跪下,叩头解释说:“娘娘实在雍容华贵,光彩照人,让臣等凡夫俗子不敢直视。即便勉强为之,却只是形似而无法神似,故而老臣才迟迟不敢下笔,如此惶恐难堪。”
我起身,捏了捏酸痛的后颈,走下去说:“你虽说得好听,不过在本宫听来却是搪塞之词。你已经画有半个月了,让本宫看看你到底把本宫画成什么样子了……”
我走到暗黄色底龙纹画纸前,看见画像大概轮廓已经画完,只见画法精致细腻,甚至连凤袍上的细微的花纹也描画得清清楚楚。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冲沈画师说道:“沈大人不愧是享有盛誉的宫廷画师,画法真是精细,连本宫也不得不叹服了。只是……”我指了指只有脸廓的上半部,语气严厉了些,“沈大人又打算怎么办呢?”
沈画师流出汗来,哆哆嗦嗦地回道:“老臣,老臣……不才……”
我挑了挑眉,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命令道:“册封仪式就要到了,而像却还未画好,岂不叫人笑话?本宫再宽限你一日,今晚好好琢磨,明日务必画完,知道吗?”
那沈画师只得抹汗连连点头,满面愁容地离去。
善善在一旁劝道:“小小姐,奴婢看那沈大人也不是故意拖延,确是有难处,您又何必如此难为他呢?”
我看了她一眼,能这样推心置腹和我说话的恐怕除了善善再也不会有第二人了吧。
我回道:“这世上有苦衷的事有很多,但事情却不能不办,马要加鞭才能跑得快啊。”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清早沈画师就来到凤仪宫,回命说画已经完成了。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展开画卷,果然画中的人儿正是我的样子,相差无二。
一群宫人都上前围观,发出了低叹声。
楚姿叫道:“画得好漂亮啊!活生生就是娘娘的样子……”
连一向淡然的菟丝都忍不住赞道:“真是栩栩如生,尤其这双眼睛炯炯有神,流盼之间灵气盈盈,真是将娘娘刻画得入木三分……”
善善也点了点头附和说:“既能将小小姐之美貌展现得淋漓尽致,却又不失威仪庄重,真真难得。”
我也惊喜地看向沈画师,问:“昨日你还一筹莫展,怎么一晚凭印象就能画得如此好呢?早知道沈大人你有如此本事,也就不用本宫好几天坐在那里受苦了。”
沈画师听着我夸赞之词,附和着笑了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跪下禀道:“娘娘恕罪,老臣不敢欺瞒娘娘,其实这并非老臣所作……”
“哦?那还会有谁有此好笔力呢?”我意外地问道。
那沈画师跪着回答说:“昨日出宫时老臣碰巧遇到元大人,元大人问老臣为何愁眉不展,老臣据实以告,元大人体知老臣,遂代为执笔,一夜将画完成……”
我一怔,原来是元遥……待我回头再看那幅栩栩如生的画时,已经是百般滋味了。
世人皆知我乃皇上宠姬,于是对仪式操办莫不尽心竭力,以期得到我日后的赏识,所以这次册后大典办得无比风光隆重,一时间被传为美谈。
当我身着百鸟朝凤袆衣,头顶珠光宝气之凤冠,与皇上携手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万秀河山,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真是叫人心神荡漾,引起万丈豪情!
我的名字被添进帝后名册,并祭告宗庙。
是的,我将流芳百世,永垂青史,子孙后代将永远记住我的名号。
那一瞬间我终于知道自己一直在期盼着什么。
不能不说,权力和荣耀真是让人愉悦的东西啊。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抱着祝福的态度来看这件事,众亲王反应的态度就很冷淡。南赢王以哀丧之身为借口拒不参加仪式,而清翎王甚至没有回京祝贺,却遣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上只有一句质问的话:尊贵之后又如何?
我看后面无表情地将那信放于烛火之上,顷刻间就被火舌吞灭。
我怎不知道他的意思,富贵之后,也不过如此,灰飞烟灭,一切成空罢了。
但,依然还有什么是不同的。就如这张名贵的澄心堂纸,燃后自有一股幽香,这是其他纸张无法比拟的。
由此可见,纸尚且分贵贱,人与人之间自然也是不同的。
那天我在路上看见了大姬,她依然被簇拥着,却不再是以前高傲尊贵,目空一切的样子了。
我们盯着彼此良久,一切不言而喻。
“本宫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率先开了口。
大姬冷笑了一声,“我不愿来,更不愿意见到你。但是我强迫自己来,我要看看你是怎么一步步地踏着别人的冤魂登上皇后之位的!”
我在心中一颤,但脸上依然维持平静地看着她,而大姬则越说越激动,伸出手指着我口口声声质问道:“我母后一向宽厚待人,与人和气,而你因为垂涎中宫之位,就狠得下心害死她吗?你于心何安?涎居于凤仪宫你于心何安?!”
我就沉默地看着她,良久终于开口说话:“你就这样肯认?你就这样肯定的维护你的母后?这后宫之内谁敢说自己没害过人 ?'…'”然后我又一字一字地再次重复说:“这后宫之内谁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大姬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继而又强辩道:“但至少我和我母后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我反问道:“大姬你当初难道就没想过要利用我吗?”
大姬哑口无言。
我语调平静的再次说道:“本宫已手下留情,否则大姬你以为你能安全入宫吗?”然后我看了失神的大姬一眼,淡漠地说:“大姬以后还是在家好好相夫教子罢,不要再来宫中,因为……这宫中已经不再有你的亲人了……”
我当上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实践我的诺言。
我来到了质子殿。
巫朗哈穆看见我很意外,他冷淡的上前向我请安说:“皇后娘娘吉祥。”
“你知道了?”
他冷笑了一声,“皇后娘娘册封仪式办得风光无限,皇上甚至下旨大赦天下,如此隆重恐怕是想不知道都难吧……”
我听着他的话中带刺,心中有隐隐的痛,但很快又镇定自己,说:“我来是和你谈正事的。”
巫朗哈穆不屑地笑了一声。
“我能让你回到自己的国家。”
这句话牵动了他,他终于回过头看我,一脸的无法相信。
“真的?”他将信将疑地问。
我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盯着我,却渐渐的恢复了平静,沉声问:“要我怎么做?”
“娶了乌姬,当上大胤国的女婿,让皇帝对你放心,放你回去。”
没有预想中的欣喜之色,却看见他的眼中渐渐有怒气汇集,最后怒极反笑道:“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了。”然后他转身冷漠地说:“皇后娘娘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你不想回去吗?”我略有急切地问,这样的情况是我没有想到的。
他回过头看我,眼中的怒气不减,突然就向我奔了过来,我本能的后退,却被他伸出手臂囚禁在红木柱上。
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锋利无比,恨恨地说:“告诉我,你是如何说出这番无情的话的?”
他离我那样的近,我甚至能听到他略有急促的呼吸声,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姿势让我尴尬无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当真心里从来没有我?”他沉声质问道,却不待我回答,野蛮地俯下身去衔我的唇。
我本能的将脸偏向一边,惊恐地回答:“不……”
他怔怔地看了我半晌,手臂突然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你走吧……”
我转过头看他,极力忽略他眼中的受伤,狠下心说:“王子,江山美人你选哪一个?”
他一愣,答不出话来。
我迎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选江山。”
然后我又再次坚定无比说:“选江山。因为美人会变心会背叛,江山不会。”
他听了就那么放声大笑起来,“如此魄力就是堂堂男儿也不曾有的,又是怎么从你的口中从容不迫地说出来的呢?”然后他又止了笑,冷声问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的心中一痛,极力忽视他看我那鄙夷的眼神,回答说:“最受益的是你。”
他的神色复杂,但我依然捕捉到他眼中一丝无奈的松动。
当我离去时,巫朗哈穆在后面突然说:“奴兮,我真后悔认识你。”
我怔在原地,没有回答。
“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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