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像是漂浮在另外一个时空。
每到这种时候他的理智又会穿上圣人的礼服,冠冕堂皇地踱着步过来安慰他:本来也不合适,年岁又不相当,也不合世态人情,别那么臭不要脸好么?相遇固然是缘分,可是缘尽的时候各安天命不也是很好吗?那孩子一生漂泊如不系之舟,当然要有个稳固的锚来锁他更好。比如说,一生依靠他的妻子,一两个有他血缘的孩子。
至于夏末自己,这个年纪了,好好地做点事才是应该的,再不干点什么,真就要晚了。这功夫他已经走出了地铁站,一边想得出神,一边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摸了半天才想到自己是在找烟。他愣了一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
不至于吧?
他又不是毛头小子。难不成他真的很闹心?他呆楞了一会,想起从前抽烟的日子。不留神又想起少年往事,他从来没有这么小心地猜测别人的心思,也不曾这么谨慎地说话赔笑脸。那个人倒是曾经在太阳底下追着他坐的公交车跑,因为他为了屁大点的事闹气。
他强迫自己掐断了那些回忆,猜测自己是不是在拿小舟跟那人比较。他后来有过几个男朋友和女朋友,却从来没拿谁跟他比过,因为他已经不是很在意那些事了,人家对他好不好,他也不是太在乎。那他是希望小舟能稍微对自己好一些吗?
冷风吹来,他站着不动有些冷了,手插进衣兜,他沿着人行道走了起来。
他想起当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打算时的寒冷,愤怒,还有难以置信。就算他有许多的不好,他想的也只有天长地久忠诚无欺,他从来没想过要对谁说谎,也没想过要跟另外的人过一辈子。他不屑说谎,不屑隐瞒,最不屑的是让自己变得不坦荡。
那个时候他做过无数个梦,梦见爱的人回来对他说,他是唯一,是永生永世的唯一,如果有婚姻那也是他们两个人,没有什么女人,没有什么别人的家庭。一直到梦彻底醒了,心也冷透了。如果这个世界就该是那个道理,他也将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孤独地生活下去,他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不是偷哪个女人老公的蠢逼。哦,也许他应该反过来说,他宁可独自生活下去,也不想跟一个偷女人子宫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他不担心小舟这个,不要说占别人的便宜,小舟从来都是连多吃一口都不敢,生怕错吃了别人的。可怜又可爱的小孩,比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美好,却一直被这个世界亏欠着。如果有一天,若干年后,小舟有另外一种生活安排,大概会老老实实地说明这一场混乱的关系是结束的时候了,就像他跟那个小姑娘分手那样干脆。
他希望没有那一天,他不是什么圣人,他更希望小舟爱他,谁会不希望别人爱自己呢?搞不好……搞不好有一天小舟会很爱他呢,不只是需要他。不然他也实在是太寂寞了。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本来就打算找机会躲开小舟给何唯打个电话问问他知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酒吧骚扰小舟,现在正好空出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当面去问。这样他也就可以先察言观色看看何唯是不是知道这事,如果他当时也不在还不清楚这事,他就最好也别提了。小舟很忌讳这件丢脸的事情,要是都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也别说的人都知道,让小舟知道自己又要倒了大霉,本来小舟就已经嫌他够欠的了。
第68章
酒吧在一条并不太热闹的小街里,门口还是一条单行线。夏末就在附近下了车,步行走过来。他先给何唯打了电话,何唯没接电话,他想想以他几次三番对待何唯的态度,何唯不接他电话也很正常。不过他也不在乎,算着这个时间何唯肯定在酒吧里,他直接就杀上门去了,反正就算他们再交恶,为着小舟的事还是能站在一条线上。
平心而论,他不喜欢何唯。
小小年纪,不想读书,也不认真做事。想要学人家做生意,家里就几百万地拿给他兑了铺子。这也不是不可以,你倒是出个人来教教他啊,家里就是任事不管给钱拉倒,这种家庭出不了什么好人。小舟跟他是朋友,他本性当然也不坏,但要说是一个怎么负责任有器量的人,那也绝对谈不上。家里或富或贵,又各种娇宠,养出好些色厉内荏喜怒无常自卑自负的性子挂在身上,简直是一目了然。
就说他搞出这个酒吧,费了小舟多少事,从点货盘货到工商局登记,再到联系供应商,哪个不是小舟在干?小舟是个极度认真的人,做事细到不行,凡事不做到极致不罢手,为了他这个破事,学校酒吧两头跑,晚上回去经常要学到后半夜。有时候他得强行夺书抢笔拖人上床,小舟才能睡觉。小舟跟他两个人说是发小,看起来好像何唯处处落下风,事事迁就小舟,好像自己如果真是小舟家长还应该高兴自己家孩子能有那样好家世好背景的朋友捧着。其实只要往细处看,就看得出来但凡那何唯有个什么心血来潮,小舟都一声不吭跑前跑后极力周全。他看着就不顺眼,那种不管不顾的小崽子会把小舟拖到泥潭沼泽里。
即便是做人不该盯着那点吃亏占便宜的事,这些都算了,他也受不了何唯看着小舟的眼神。
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他已经走到了酒吧门口,忽然意识到酒吧门脸的灯都没有开,门口也没平常热闹,看起来竟然好像没开门。
这倒挺奇怪的,何唯一般停业休息的时间是周一,今天应该是正常营业的。夏末踏上了门口的三阶台阶,工艺玻璃门上有两个英国卫兵的形象,透过这模模糊糊的玻璃他只能看见里面有点亮光。他试探地拉了一把黄铜的门把手,沉甸甸的门被拉开了。
看来还是有人。
他打了声招呼走进去,里面没人应他。大灯和气氛灯都关着,确实是没在营业中,屋里唯一的光源是吧台上面的几束光。
夏末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有人像一滩软泥怪一样趴在吧台上,怀里还抱着酒。他心里一动,突然有些犯了狐疑。
虽然看不到脸,但店不营业还能趴在吧台上的人应该也只有何唯,他瞥到抓着酒瓶的手指头上套着的宝格丽黑色陶瓷戒指,果然是他。
“醒醒。”夏末推了推他,就想在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何唯就在茫然地抬起头,已经弯腰的夏末猛地怔住,手一扶吧台的沿,就着那个姿势僵硬住了。
何唯已经烂醉了,却比夏末的反应还严重,他看见夏末简直像见了鬼,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后退。
夏末呆楞地打量着他,他的一只眼睛被狠狠地揍过,青肿的鹅蛋一样大,只能睁开一条缝,嘴唇也绽开好几条血口,嘴角也青了。比起这张明显被人打过的脸,他看着夏末时的惊恐尴尬更让人怀疑。几条线索几个怀疑咔嚓一声拼在了一起,夏末的胸口翻腾了一下,几乎吐出来。
他慢慢地站直了腰,何唯惊恐慌乱地左顾右看,看他的身后是不是还有个人。没有人。
何唯嗫嚅了几下,像是想要辩解,又像是抓不到要说的话。
“你?”夏末说,他的声音不大,何唯却瑟瑟发抖,胡乱地扔掉酒瓶,酒瓶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夏末的手攥成了拳头,他也在发抖,怒火和悲伤的情绪烧得他的嘴唇都哆嗦,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的狂乱,“他,他看你是最好的朋友,你掐他的脖子……你……你是不是人?”他抽了一口仿佛低氧了的空气,猛地闭上嘴。
他猛地冲过去,一拳揍在何唯的肚子上,把何唯打得弓起身子嚎叫。他听不见,不停地揍他,把他摔倒在地上,又狠狠地踢上去,“他那么可怜,你怎么下的了手?你想碰他?你想碰他他不肯你就要掐死他吗?”
何唯抱着肚子在地上嚎叫着翻滚,“我松手了……我松手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也……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夏末顿了一下,把何唯从地上揪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可是何唯像是早就已经垮了,虚弱无力地躲避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我……”
“废物。”夏末猛地摔开他,“垃圾,你说不知道,他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就他妈的这样作贱他!你这是要把他往绝境里逼!你居然还哭?你是不是个男人?”
“你懂个屁!你他妈懂个屁?我容易吗?我就是喜欢他,我他妈容易吗?你这个傻逼突然就出现了,小舟只知道讨好你,只有你……”何唯突然被激得发起疯来,挣扎着还手,被夏末一胳膊肘压在喉咙上狠狠勒得脸色发紫。
“你觉得委屈?你他妈跟小舟比还觉得生活不公平?你跟他下手这么狠是不是觉得他好下手?”他狠狠压着何唯的脖子,看着他拼命挣扎,却根本没有他那样的力量,看着眼里闪过一丝惊恐的慌乱,他狠狠吐了一口恶气。眼看着何唯挣扎不动了,犹豫了一下,才恨恨地撤开了力气。
何唯猛地翻过身来,拼命地咳嗽抽气,抓着自己的脖子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往后门走。
“你给我站住。”夏末吼了一声,眼看着何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撞开后门撒腿就跑。
夏末追了出去,酒吧后门是吵着一条小胡同开的,胡同里很是昏暗,何唯拼命地往胡同深处跑。
他追了几步就在空荡荡的胡同里站住,何唯跑的没了影,他也没有真的要去追。外头起了风,呼啸着穿过小巷,他本来气的浑身发抖,被冷风浸了一下,怒火稍微退了,心里也明白去追何唯并没有什么意义,就算何唯现在死了都没有什么意义。可是怒火要是没了,心里反而空落落的。找一个人恨是件简单的事,但要是恨的东西太多,就没有真正出得了气的地方了。
他回想小舟昨晚的模样,心就很慌。
小舟什么都没跟他说,本来都崩溃了,可是说挺起来也就挺起来了,到了第二天甚至好像前一天遭遇过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想起来,小舟这么执着地找寻着自己,是不是因为找着了就可以依靠着他,能略微地松一口气?可是,不像。小舟并没有真的抛锚靠岸,也并没有松那一口气。小舟谁都不相信。这是一个冰冷的世界,幸运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温暖的角落,可惜小舟破壳而出的时候就孤零零地站在了冰天雪地里,孤寂就像酷寒,恐惧就像黑暗的影子。他知道小舟总能原谅他的各种不好,但他仔细想想,那可能只是因为小舟比任何人都能理解这个世界的阴暗,那许多软弱的不得已。在小舟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温情的意外,意料之外的惊喜。聪明的小孩或许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像一个成年人一样理解了这个世界,理解了也就接受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开始急急忙忙地往回赶。一路上他的愤怒又时不时地窜上来,怨天怨地的不平,他就想问问老天凭什么,怎么要搞成这样?眼前却又时不时地闪过小舟那平和的脸,清清淡淡的神情。其实那也不是不知道疼痛,只是在悬崖边上艰难保持着平衡的模样。他越来越害怕,不知道哪边再加重一点力量,小舟就要沿着深渊一路坠落下去。
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小舟回家的时间,虽然大概还有四十分钟,他还是到家附近的地铁口等着小舟。果不其然,只等了十几分钟他就在涌出地铁口的人群中看到了小舟。小舟永远都会打个提前量,话不可能说满,时间也往多里说,在自己的周围编织一个尽可能安全的壳。
他叹了口气,远远地看着小舟,忙忙碌碌的城市人,脸色或高冷或焦虑,小舟却一脸的清淡疏离,夹杂着略微的迷茫,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迷失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格外的格格不入。
小舟是抬着头目视前方走路的,可是竟然没看见他,从他面前径直走了过去。夏末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知道按小舟这个走路方法,眼睛说不定什么都没看。他紧走几步,跟上小舟,伸手拉住小舟的手腕。
搞不好小舟会翻脸,说好了不用他多事来接的。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小舟不管说什么他都要笑,今天的事也不提,一定要对小舟好一点。
小舟的身子僵了一下,一把抽出手去,惊恐地转过脸来。完了,还吓了小舟一跳。
在看清他是谁的瞬间,小舟的眼睛亮了,他吃了一惊,就仿佛那双眼睛里之前全是空白,但突然之间就变的黑漆漆的,有山有水有世界藏在里面。
“哥哥?”小舟惊讶地低叫了一声,唇角扬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狂喜。夏末也没弄明白怎么小舟又出尔反尔地变高兴,小舟高兴到转身就扑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你来接我了?”
夏末被搞得又惊又喜,还以为不按他意思办,至少要被嫌弃个十分钟。搂着小舟抱了一会,小舟还贴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