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的时候总是回避我问起爸爸。”
他的眼中闪现着兴味的光芒,似乎窥探到独家新闻般兴奋,“有线索吗?”
她点了点头,对他表现的强烈兴趣见惯不怪了。白意迟是什么人啊?以成为王牌八卦记者为目标的热血少年哪!
“我整理过妈妈的遗物,发现一些没有署名的信件。是爸爸和妈妈交往的时候通的信。”她走到衣柜前,摸出钥匙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一叠精心保存的信纸递给白意迟,“奇怪的是,妈妈的名字是乐子婷,信件抬头称呼却是‘枫’。”
有趣,非常有趣!白意迟接过了信件,抬头注视乐鱼,“如果信任我,就让我帮助你找到亲生父亲,可以吗?”
“假如不相信你,我也不会把信件给你看了。”乐鱼从裤袋里摸出了那张支票,“还有一件事也想请你帮忙,把这笔钱以安晴明父亲的名义捐给慈善机构。”
他情不自禁笑出声,果然,他就知道没有看错人。
安达业在乐鱼离开后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许是方才发生的一幕和多年前竟有惊人的相似,只不过主角换成了更年轻的一对。
沧海桑田,不过是过眼云烟。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却抵不过现实的冷酷。这个叫乐鱼的女孩子,终究还是让人失望了。
他在烟灰缸中按灭烟头,起身走向办公桌,按了内线通往秘书Mike,“下午有预约吗?”
“和土地开发处的黄局有一个会晤,下午三点。”
安达业看了看表,“我想先去一个地方走走,要用车。”
“安总,我立刻准备。”
五分钟后,Mike陪着安达业走进总裁专属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库。司机阿德恭敬地站在奔驰车前,为安达业拉开了车门。
气派的高级轿车驶入城市西北角有“平民区”之称的地方,Mike心里虽然疑惑不解,但本着“老板的一切都是对的”的理念,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位上。
车窗外闪过似曾相识的街景,一幕幕回到从前。在他年少天真的时代,也有过刻骨铭心爱着的人,只是她一去不再回头。
安达业的目的地在一条小路内,车子开不进去,他只能下车步行。
“安总……”Mike走到一边为总裁大人打开车门,欲陪着同行却被安达业的眼神阻止了。
走在一地金黄的落叶上,“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当年清秀可人的女子却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了。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过得幸福吗?
这是埋藏在安达业内心深处十多年的柔情,那时候他真切地爱着一个女孩,爱到甘愿舍弃继承人的身份,想和她开一家小小的面馆,守着平淡的幸福。
他在一家小饭馆门前停下了脚步。岁月变迁物是人非,饭馆几经易主后,最早的创办者是何人早已成为记忆的尘埃。他也是如此,若非安晴明现在的境遇和自己当年相仿,安达业绝无可能在日理万机中想起故人。
缅怀,终究万事皆空,徒留惆怅。
旁边临街的人家开着门,收音机中传出靡靡的情歌声,午后的阳光暖暖照在身上,仿佛见到一对恋人携手走回。他笑了笑,不无伤感。
安达业正准备离开时,收音机中传出了一个同样靡靡的女声在介绍歌手。他不感兴趣地转身,却在听到歌手的名字后愕然呆立。
枫叶鱼!没错,他清清楚楚听到的是这三个字。
“将来我们有了孩子,用‘枫叶鱼’作为爱称。”安达业用网兜捞起红色的金鱼,放入恋人手中的袋子,“我们俩的名字都镶嵌在里面。”
他的恋人——俞默枫羞涩地笑了,清秀的脸虽非倾城绝色,但让人不由心生好感,似乎只要和她在一起,多烦恼的事情也能轻轻化解。
枫叶鱼,唱歌的女孩难道是小枫的孩子?小枫和我的孩子?安达业被这个假设惊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听完收音机中女孩舒缓的歌声。
“神经病。”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终于发现屋外有个男人傻傻站着,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门。
安达业慢慢走回等在路口的汽车旁,Mike已等在车边为他打开了车门。
“替我查一个人,唱《爱如枫语》这首歌的女孩。”安达业下达了指令。哪怕是一丝线索,他都不想放弃。
“是。”虽然不清楚老板怎么会突然对最近红火的网络歌手发生兴趣,但老板的指令不需要怀疑,只要执行即可。
阿德发动了汽车,一骑绝尘。
安达业应酬完饭局回到家已将近十一点,习惯性地先向书房走去。门打开后,书桌上的台灯同时亮了,显然在等他的人时刻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安达业望着橘黄色光线笼罩下的安晴明,冷淡严厉地说了一句:“这么晚还不睡?”听不出是关心抑或责备,极有可能仅仅是作为开场白。
“爸爸,有件事我希望您能解释。”安晴明站着,等待父亲落座。
“没必要解释。”安达业松开领带脱下西装,随意地往皮椅上坐下,“我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你着想,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又是这样,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安晴明愤怒了,没有受伤的手一拳砸在桃木书桌上,“我受够了,老爸!我喜欢的人是乐鱼,不要再把水柔硬塞给我!”他不顾一切大吼道,连尊称都不用了。
安达业冷静地看着儿子近乎失控的模样,面上的表情并无多大变化,纵使心底稍稍一惊。他毕竟经验老到,马上找到反击点,“你喜欢的人,似乎喜欢钱多过喜欢你,很遗憾。”
父亲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安晴明的愤怒升级,“钱,钱,钱!除了这个之外,你还能做什么?我的感情不会任人摆布!”
“可惜,你是安家的一份子,只能任我摆布。”安达业的眼神悄悄变了,似乎夹杂一丝幸灾乐祸的怨毒,“你听好了,给我牢牢记住,能做安家媳妇的人,只有水柔!”
“不要!”他激狂地拒绝,“我不爱她,我绝不和她结婚。”
“那你爱的人呢?她可是十分乐意地拿了支票就走啊。”安达业故意用乐鱼刺激安晴明。爱情,是拜金女用来欺骗傻小子的甜言蜜语,就让自己来给他一顿当头棒喝罢。
“别再说了。”看起来这一事实对安晴明的打击非常大,他的脸色一阵尴尬的红,“她不是因为贪钱才接受你的‘慷慨’。”安晴明的心从和乐鱼谈话后就开始痛,现在已痛到了麻木,他近乎机械地开口,“她拿这笔钱是为了证明,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说到最后一句,他依然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比不上撕裂灵魂的痛。
原来是这么回事。有一瞬间安达业几乎要同情自己的儿子了,居然是他单恋一个不入流的丫头。但是这个认知同时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没有纠葛最好不过,那十万元就当做了一次善事。
“很好,从今往后,你也别再招惹其他女人,好好对水……”话还没说完,就被儿子粗暴地打断。
“够了,我受够了!”安晴明积压着的不满、痛苦彻底爆发,“我不要再做安家的傀儡,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作主。”他的眼神异常骇人,似乎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我不会再受爸爸你的控制了!”
安达业变了脸色,没想到这小子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他从没忤逆过自己的意思,一次都没有。看来他是真心喜欢那个丫头,不能任由他继续胡闹下去。安达业站了起来,“啪”给了安晴明一个响亮的耳光。
“清醒了没有?”他沉声问道,语气中有不容反抗的绝对权威,“这是对父亲说话的态度?你从小接受的教育到哪里去了?”
安晴明抚着左脸,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挨打。自懂事起他就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父母的要求一丝不苟完成,用完美无缺来严格要求自己。他的功课,风度,待人接物的礼仪都是同年龄小孩中最棒的一个。他冷冷地笑,眼泪夺眶而出,不知是因为好笑还是绝望。
“爸爸,我对你究竟是什么?你要我成为优秀的继承者,我做到了;你要我去学小提琴,我做到了;你让我考进一流大学,我做到了。每件事都是为了你和家族荣誉。”他的声音飘缈空虚,仿佛生命中的热情已随风逝去,“那么我呢,我自己根本不想要这些。”
安达业保持沉默,静静听着儿子的控诉。十几年来的片断从两人眼前闪过,他考了第一名,他拿到小提琴大赛冠军,他被推举为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安晴明就像安达业的影子,同样走着一条由父辈设计好的道路,路上有喝彩声无数,唯独没有自己。
“爸爸,我真正想要的,是你的爱啊。”安晴明泪流满面,说出了深藏心底的渴望,“爸,你可不可以……”
“抱歉,我做不到。”虽然安晴明流泪乞求父爱的样子让人感动,但十多年来在安达业心里的憎恨隔膜又岂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消散?他冷漠地开口拒绝,同时说出了埋藏多年的秘密:“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所以没办法爱你。”
安晴明拖着疲倦的双腿回到卧室,看着书桌上一家三口在他夺得小提琴大赛冠军后接受报社采访时拍的合照,突然觉得无比刺眼。一反手,将镜框底朝天压在桌面上。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细密的花纹发呆。刚过去的一个小时对于安晴明来说,好像是看了一场闹剧。不幸的是,他这个极想旁观的人恰恰是该剧的主角,而且荒唐的是在十九年前还未出生时已成为了剧中人。
十九年来始终尊敬仰视的父亲忽然坦白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他理所当然认为父亲对自己开了一个极为拙劣的玩笑。但潜意识却由不得他不相信,毕竟没有人会拿这种事说笑,何况安达业本就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你的母亲在嫁给我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安达业坐上皮椅,咬着烟斗提起往事,“我们的婚姻是为了两家的利益,彼此之间并没有感情。我们协议等你出生后让你有一个体面的姓氏就分居。”没想到此后俞默枫失踪了,而他也将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维持到了今天。
“谁,谁是我的爸爸?”安晴明呢喃,嗓音暗哑。真相让他失去了平日的镇定。今天一整天里发生的种种将他逼到了崩溃边缘。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很红的混血歌手Vincent,你和他长得很像。”当年安达业出于男人的本能好奇追问时,那个美丽高傲的未婚妻一脸恨意提起的名字,想不到如今仍然记得。他以为自己不曾爱过后来成为妻子的女人,也不会费心思记住让自己蒙羞的男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他依然没有忘记这个名字。
安晴明记得自己旋风般冲出书房,一口气奔上二楼母亲的房间,不顾礼貌地直闯而入。
年过四十风姿绰约的安夫人乔淑元做完美容保养后正准备就寝,对安晴明的贸然闯入一脸愕然。不过迅即她便恢复了贵妇人的风度。
“这么晚了,还有事吗?”乔淑元打开顶灯的开关,方便和儿子谈话。
他剧烈地喘息,漂亮的眼睛中有恐惧和不安。乔淑元诧异了,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个素来镇定自若的孩子如此无措?
“我的爸爸,他是谁?”安晴明的问题一下子让她慌乱,期期艾艾地回了一句:“你在胡说什么啊?”
“告诉我真相,妈妈!”这是今晚他不知第几次提高音量大吼,“我只要真相!”
安夫人的脸色更白,她避开了儿子的视线,长长叹了口气,“你爸爸是不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二十年前,那个混血歌手,他是我的爸爸?”他说不出那个男人的名字,连一面都没见过身体里却流着那人的血。
“是。”乔淑元见无法回避,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安晴明双腿一软,好像支撑自己的力量一下子被抽光了。他的身体略略晃了晃,两条腿辛苦地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难怪这么多年,爸爸始终无法疼爱自己!可笑啊,他的渴盼原来注定得不到回应。
“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也许那样,自己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乔淑元看着儿子那与自己深爱过的男人酷似的脸,美丽的眼中冒出了怒火,“别再对我提那个男人!”她如雷般咆哮,“我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安晴明上一秒刚被母亲的怒气吓了一跳,下一秒却被紧紧拥入一个怀抱。“晴明,妈妈只有你,只剩下你了,你千万不能离开我。”
结果,安夫人头痛心痛的老毛病彻底发作,在召唤来贴身女仆服侍母亲吃药安睡后,安晴明精疲力竭回到了房中。
白皙的手覆住了俊美的脸庞,他害怕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