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再来一坛酒。”
老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客官,这都要三更天了,小人明天还要做生意。”
“你做生意怎么了?”那年轻人闻言猛地站起来,满是酒气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杀意,充血的双眼更是直直瞪住老板,“你拿不拿酒?”
“拿——拿——小的这就去拿——”老板被吓得落荒而逃,不禁连连哀叹自己今日运程欠佳,怕是要被这人折腾到天亮了。
那年轻人冷冷盯着老板惊慌的背影,忽然凄厉大笑了起来,笑声充满了自嘲。
“陈照啊陈照,你除了会吓唬这些人,你还会做什么?面对自己的灭门仇人,你却连他一块衣角都摸不到——你甚至把无尘丢在虎穴狼窝,而没有勇气去救——哈哈哈——你真他妈的没用——真没用——”
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他似哭似笑地又跌坐回椅子上,拿起面前剩下的那半坛子酒,又一口气猛灌了下去。
“无尘——无尘——陈大哥救不了你——是陈大哥没用——”
他一边哭笑笑着,一边猛灌着烈酒,也不顾酒洒衣襟,满面只有悲痛与愤恨。
他正是那日自沉沙楼逃出来的陈照。
等了半晌,陈照见酒还未送上。不禁大喝了一声,他一甩手中的酒坛,“咣啷”一声摔得粉碎。
“酒呢——怎么还没拿来——我要酒——”
“来了——来了——”里面传出老板惶恐的声音,就当老板抱着酒坛子跌跌撞撞跑出来的时候,忽然“啊”的一声惨叫,手中所抱的酒坛子竟也跌落地上,摔成碎片。
见那老板盯着门口神色惨白,就仿佛见了厉鬼般,陈照不禁也跟着回头往门外望去。
外面的夜色寂静如死,只有淡淡的星光照出一点光线,诡异而阴森。
此刻夜深人静,正是人们入眠的好时辰。
但夜幕之中,却有一道人影正跌跌撞撞朝这里走来。来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就像是深夜出没前来索命的恶鬼。
渐渐地,那人影走近了,一只满是鲜血的手也爬上了酒肆的木门。
老板也终于撑到了极限,翻了翻白眼,叫也未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没用。”陈照冷啐了一声,酒也醒了大半。
多年江湖阅历告诉他,那是一个人,一个深受重伤的人。
“这位兄弟,你怎么了?”陈照走过去,搀扶住几乎就要倒下的男子。那男子似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虚弱地说了声,“水。”便昏了过去。
“兄弟——”陈照匆忙间就欲拍打男子的脸颊,当他低下头,看清男子的面貌之后,原本急切的神情转成错愕,继而,又转成了一抹冷笑。
“石剑宇,原来是你。”
冬季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
第24节:第七章 生死抉择(1)
大地已披上了一层银白的绒装,天地间的寒意也更甚。
沙雨幽静立于风雪之中,任由那刺骨的寒雪披落全身,却连丝毫的寒意也感受不到。
前方不远的梅林里,那一片红梅开得正盛,迎着漫天的风雪,尽情地展示着那一片傲骨的嫣红。
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坚毅的生命力?
所遇的风雪越大,它开得越发茂密。
若是人遇到这样险峻的场景呢?又是否也有这样坚毅不倔的生命力?
自那日一别之后,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她忽然觉得,他在逃避她!逃避她的追问。
为什么他竟一直不肯对她透露些什么?
如果他真的以杀人为乐趣,又怎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但如果他并不是真的想杀人,他手上所染的血腥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至少,她亲眼看见他杀爹,也亲眼看见他要杀陈照。
神色痛苦地抚上隐隐作痛的额际,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真的就要疯了!
“沙姑娘。”
寂静的身后一道苍老而慈祥的声音蓦然响起,沙雨幽转过了身,便看见前方不远的地方一道青色的身影向她缓缓走来。
“李大夫?”
“雪下得这么大,你怎么站在这里吹风?”李春秋走近她,慈祥的眼里写满了关怀,“你的身体才刚好些,受不得寒。”不待她回答,李春秋便拉着她,往屋里走。
在那一刻,沙雨幽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一丝暖意。
虽然只见过这个老人几面,然而,他眼里的温暖与关怀,总是让她感到莫名的感动。
那双眼里神情,就好像当年爹看她的眼神。
“我没事。李大夫。”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抹笑容,她任随李春秋将她拉进了屋里。
“我只是想看看那些梅花。”
“梅花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人若生病了,便不好了。”李春秋笑着放下手中的药箱,“先让我看看,你身上的咒法是不是已经清除干净了?”
她在桌旁坐了下来,无言地伸出手。
把过脉,李春秋释然笑道:“你已经没事了。我想,楼主这下子也该放心了!”
“是他让你来的?”沙雨幽的神色忽然一黯,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复杂之色。
李春秋点了点头,“咒法虽然解了,但他还是不放心,所以让我来看看。”
沙雨幽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纷扬漫天的飞雪,“他活不长了,是吗?”
李春秋一怔,“你知道?”
沙雨幽苦笑,“那日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还知道他死后会永不超生。”忽然她回过头,盯着李春秋,“这世上没有人会傻得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杀人!”
“知道吗?有时候人的眼睛所看见的,并不一定完全是事实!”李春秋幽然轻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所以我想知道。”
李春秋叹了口气,深深凝视着她,“如果我说当年他杀你爹,是被逼的,你信吗?”
“被逼的?”沙雨幽浑身一怔,脑海中蓦然想起一句话。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如果我告诉你,是你爹逼我的,你信吗?”
——当年他的神色好哀伤,好绝望!
——他真的是被逼的?
看着她苍白的脸,李春秋慈祥的眼中闪过一抹叹息之色,“其实,他所受的苦并不比你少!他所做的,都是些违背自己心意和本性的事,然而,他却不得不做。知道无法选择的痛苦吗?也许你我都不懂!这世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恨他,都怕他,又怎会有人了解他的痛苦?”
——违背自己心意和本性的事
心房似被什么狠狠揪住,沙雨幽正欲问清楚:“李大夫,你——”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李大夫,不好了!楼主他——”急冲进来的人影在看见沙雨幽之后,蓦然停口,似乎顾忌着什么,只是焦急地看李春秋。
“林剑,发生了什么事?”李春秋站了起来,脸色却微微变了。
这个林剑是楚梦非身边的亲卫,平时都护在他的身边,而此时却独自跑到落梅轩,难道……
林剑急喘了口气,随即附在李春秋耳畔说了几句话。
李春秋闻言面色忽然大变。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快带我去!”刚走到房门口,他又霍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沙雨幽道:“沙姑娘,楼里发生了大事。千万不要到处走动。”
急急丢下最后一句话,李春秋便带着那名随从匆匆离去。
门外,忽又扬起一阵冷风,卷起了漫天的飞雪。
沙雨幽看着消失于风雪中的两人,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疑惑……
第七章 生死抉择
眼前,那雪亮的刀光一闪,如梦似幻,带起了一片妖异的红芒。
顿时,所有的人,似乎都为那道红芒所震慑,惊惧地看着雪地上那片悄然蔓延的血色,心底都莫名地涌上了一丝寒意。
眼前那名浑身浴血的白衣男子真的是人?
那样狠辣冷酷的刀法,那样淡漠无情的眼神,看起来,更像一名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魔。
又也许,他比恶魔更加可怕!
“楚梦非,难道你不要石剑宇的命了?”
陈照拖着手中的人质,微微向后退了几步,然而心底那份残留的惊惧,却使他握剑的手心冒出了涔涔冷汗。
几天前,当他在云悦酒肆意外地碰上重伤的石剑宇时,原以为加上八大门派各路英豪的倾力相助,他便可以手刃仇人,救出自己心爱的女子。
第25节:第七章 生死抉择(2)
然而此刻,他却已有些绝望了。
眼看着八大门派的精英损伤过半,然,眼前浴血奋战的男子竟还没有倒下?
“放了他!”蓦地,那道快如鬼魅般的白色身影又向前逼近了一步,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冲破重重阻碍,杀开了一条血路。
然而,那样冷冽的气势,却让人由心底生寒。
“我说过,只要你放了无尘,束手就擒!我便会放了石剑宇!”深吸了口气,陈照强压下心底的惧意,将手中的长剑又贴近了几分,在石剑宇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条淡淡的血痕。
“我说放了他。”
楚梦非那双淡漠的眼里终于亮出了一道雪似的光芒,锐如刀锋,几乎穿透人的心肺。
但最终,他看了石剑宇一眼,还是停下了步伐,没有再上前一步。
“楼主——”虚弱无力的石剑宇看着眼前明显已有所顾忌的白衣男子,眼中闪过了一抹焦虑,转过头,他愤恨地瞪着陈照,用尽了气力嘶喊:“姓陈的,有种的,你就放了我,和我一对一地单挑——”然而,一阵剧烈的呛咳却打断了他的话,他甚至尝到了口中淡淡的血腥味,但他仍无所惧地挣扎着,丝毫不顾颈前锋利的剑锋会随时割断自己的咽喉。
都是那个该死的独孤寒啊!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只希望,思月能尽快赶回来!
即使老天要他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他也甘心!
他的命本来就属于沉沙楼,属于楚梦非!
“你放下手中的雪痕刀,我就放了石剑宇。”似乎豁出了性命,原本惧怕的陈照,眼中的神色顿时狰狞起来,那里面写满了赤裸裸的恨意,“我怕什么啊?大不了,赔上我的性命给你!雁雪堂一百多人不是早已命丧你手了?我又何必在乎自己这最后一条贱命!但你不同,楚梦非,你不要忘了,石剑宇可是你唯一的好兄弟啊!你难道要舍弃你唯一兄弟的性命吗?”
“你以为你有这资格与我交换条件吗?”楚梦非忽然无情地轻笑,低头看着手中的雪痕刀,眼眸中闪过一抹淡淡冷冷的光,“若是你真有这个资格,我便不会孤身一人离开沉沙楼,跟你们来到这里。”
似感觉到什么,蓦然,他抬起头,却不是看向陈照,而是将目光投向山崖对面那漆黑阴森的谷底。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笑着,眸子里依然淡淡冷冷,但隐隐中却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的力量怕要复苏了吧?
如此浓重的血腥味,“他”又怎会毫无所觉?
自己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楚梦非,你还想耍什么诡计么?我知道这山崖的对面正是封印血魔的映日谷,从你一开始,你就是为了帮助血魔颠覆这个人间的,不是吗?但今日就算死,我也要与你同归于尽!”陈照的眼中现出一抹狠毒的光芒,手中长剑一拉就要将石剑宇身首分家。
楚梦非杀了他的亲人,那他也要让楚梦非尝尝失去亲人朋友的滋味。
然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眼前那一道如梦似幻般的刀光再度乍现,顿时幻化成数十道电芒,层层刀浪,山一般朝陈照压来。
那样势不可挡的锐气,竟让陈照手中长剑脱手而飞。
接着,他感到腹下一寒,似乎有冷冷的刀锋穿过自己的腹部,在他还没感到痛楚之前,他的口中已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瞠目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陈照垂死的眼里写满了惊骇——
那究竟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刀法?
他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雪痕刀是如何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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