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点了点头,任他搂着一同出去。
又是坐车,她觉得心里酸腻腻的,似乎有万千东西堵在那里,然后往上涌,直叫人心里憋得厉害。她捂住心口,攒紧眉。欧阳寒搂紧她,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将不适压住:“没什么,可能吃坏东西了。”
“要不要先去看医生?”
“不用了。”她无力地靠着他,脸色更是惨白惨白的,像白纸一样,一点生气也没有。欧阳寒转过脸,看着身旁的修,说:“香港那里,我已经替你报了所学校,到时,你去上学。”
修一阵错愕,随即又点点头。侍卫长转过脸来,笑道:“大哥可是爱弟心切,想得也周全。”欧阳寒笑了笑,说:“你的我还没准备好,等结婚了再说。现在天天忙不过来,迟早也是要替你准备好再走的。”他望了眼外头,又补充道,“官场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到时,你可以考虑跟我一起走。或者留在上海,我会好好安置你。”
侍卫长低着头,目光如炬:“谢谢大少。”
酸意直往上涌,她几乎透不过气,眉头攒成小山了。欧阳寒体贴的摇下半截车窗:“好些了么?”她轻轻开口:“前几天只是有点不想吃东西,如今难受成这样了。不知道怎么了。”
欧阳寒说:“可能吃坏东西了,回头去看下医生。”她微微一笑,眼里却像死潭一样:“不用了,没什么大毛病的,一会儿就好了。”
“以前坐车也会这样?”
“嗯,有点的。”
“可能是病了。”欧阳寒依然不放心,“身子的事不可大意,你自己不上心,我可替你担心。”
车微微一颤,停了下来,她也微微一颤,仿佛地震过后的余震。司机下了车,恭敬地打开车门:“大少,到了。”
她下了车,极力忘去,四周尽是层层叠叠的山,整个墓地在苍松翠柏围绕中,庄严肃穆。欧阳寒牵住她的手:“这是我从法租界移过来的,风水先生说这里风水极好。”
她四处扫了眼:“嗯,环境很好。”
他牵着她拾阶而上,修跟侍卫长随在身后。司机早已从车上拿来祭拜及焚烧用的物品。遗相两侧红烛高燃,侍卫长点燃香,对他们道:“大少,二少上香。”
遗相上欧阳先生的画像栩栩如生,笑容亲切,仿佛真人烙在上面。她越看越怕,越看心越慌。欧阳寒将香递给一旁发愣的她,连连唤了二声,她才回过神。她接过香,心坎处怦怦直跳,整条腿更是没有力气,艰难地移了过去。她跪在遗像面前,心里直发慌,手也在发抖。
她香刚插上,手又似触了电一样缩回来。她给他磕头,说道:“一切终究过去了。不管谁的对错,都会结束的。今天晚上……可能明天……就要结束了……彻底的结束。”
一只鸟,突然从林间蹿出。她一惊,背脊发冷,恍惚看到,墓碑上的先生的图像在不断扩大,脸上带了些凶犷的悲哀,又似乎在冷笑。他倏然间仿佛活了过来,直对着她冷笑。她吓怕了,亟亟磕头。欧阳寒慌忙将她扶起:“你怎么了?”
身旁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的梵音。她骤然醒了过来,刚才的一切似在梦里。她一脸恍惚:“没什么,可能是我胆子小。我们可以走了?”
欧阳寒说:“那我们走。”
她点头,不放心地频频回顾。越看越心凉,她急忙钻上车。欧阳寒安慰道:“你不用怕,等结婚了,我们再去祭拜母亲。”
她心下忐忑地问:“你母亲的没有一起迁过来?”
他吩咐司机开车,又对她说:“没有的,父亲生前说,不允母亲葬在他旁边。可能他也没料到母亲会为了殉情自杀。”她身子依然瑟瑟发抖,微微抬眼,却接触到修慰藉的目光,四目相对,两人都本能地避开。欧阳寒低低如梦呓道:“你不用怕,一切有我在。”
她躺到他怀里,感觉他是一个极安全的避风港。车窗外影影绰绰全是山,仿佛永远只有山,一望无际的似绣在锦上的画。但到底还是会有楼房,人烟,田地填在上面的。车窗照出来她的脸庞,脸是鹅蛋脸,十分漂亮。鼻子高挺。一双水盈盈的大眼,可是这眼里,除了茫然,已经一无所有了。彻底的一无所有了。
第三十五章自东风波
黑夜沉沉的,她手里全是冷汗,身子也是颤巍巍。就要结婚了,等天一亮,就要结婚了。可是,她等不及天明了。前尘往事,仿佛魔咒一样,大块大块地在她脑中拼凑。又仿佛刀子一样,极锋利地将她剐得浑身是伤,体无完肤。她可以假装无所谓,假装镇定,假装不在乎跟他结婚。可是心里的声音时时刻刻在告诉自己:她不能!她有千万个不能!她是爱修的,那样的爱几乎占据了她生命的全部。
从他不要她开始,她就在想,可能她只是依赖修,可能只有因为从小一起玩到大。可能……万千的可能都抵不过一个事实,她是爱他的!爱得那样热烈,爱得那样心力绞悴。
在车上,她故意刺探修,他却无所谓。他的无所谓,将她全身都汩出血。他不要她了,他真的放弃了……这一辈子,他都不要她了……
她掀开被子,站在门口,双手颤抖地握住门柄。只要打开,只要走出去,她就可以抛弃这一切。她死死地握住,死力地。门倏地响起,她几乎吓了一跳,极力镇定地打开门。修站在门口,瞥了她一眼,低着头说:“哥打电话回来了,今天晚上,会晚些回来,让你不要等他了。”
她不吭声,只是睁大眼,死死地盯着他。他又说:“他说忙完了这些,就可以带你去度蜜月,让你想想去哪里好。”
她依然不做声,盯着他,那两行泪却流了出来。他头低得再低:“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睡吧。”她心一急,趋步过去,紧紧地从身后箍住他,她哽咽:“你带我走,现在就带我走。我不要跟他结婚。”
他怔住,良久,似从梦里醒过来:“你不要这样。”
“我不信。”她哭出声,“我不信你全都忘记了,我也不信你真的忘记了。带我走……这辈子,唯一一次……我请你,带我走……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她的泪打在他长衫上湿湿的,也滚烫滚烫。他话语艰难:“不可以……你明天就要结婚了……所以……不可以。我不能那样做……我不能……”她哭得更厉害:“明明,你是爱我的……明明……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不可能不爱我了……”
“夏妓……”他心口揪紧,那疼,一阵紧过一阵。她使力地点头:“带我走,像当初一样,不顾一切,带我走……”
他嘴角发抖,全身都似要发颤了。他慢慢地说:“你这样……教我……怎么办。”
“带我走……”那泪在彻底崩堤,她嗓音都在发抖,哽不成声,“求你带我走……”他依然在摇头,无力地说:“不可以……大哥会承受不住,他会做傻事的。我不可以这样做……”
她失望地放开他,那泪已经凝结了,她不要再哭,不要再为他哭。他当真让她失望至极。她忍着泪:“我只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你带不带我走?”
他转身,泪也泛滥。她眼神迷离地说:“我早就应该死掉的,在那一晚,你大哥对我做出那样的事开始,我就应该死掉的。可是……因为想着你,因为爱着你,因为怕他伤害父亲,我没有去死。顾忌的愈多,伤得愈重。”她揾了揾脸上的泪,接着说,“我真是傻,以为你还会要我,以为你还会回心转意。不顾一切带我走……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盼,到底,还是空的。”
“夏妓。”他声音嘶哑地唤她。她痛苦地直摇头,脸上更是笑得凄然,“……我会让你喜欢上我,不管是用多久的时间,一年、二年、三年,或是五年、十年……反正,这辈子,我是给不了旁人了……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它一直烙在心里……死死地烙上了。”
“一辈子……这就是你说的一辈子……一辈子,原来是这样容易的事。一辈子,那么远,到现在就完了。”她直觉肝肠寸断,“在这之前,我都还在幻想,你会随时冲进来,拉住我说:夏妓,跟我走。原来……你心里,早就不要我了。这段日子,我像是活在梦里一样,一直是恍恍惚惚。只有见着你……我才会清醒过来。可是……你还是不肯。”
“夏妓……”他极力地克制自己,其实只要冲过去抱住她就可以了……只要抱住她,她就会回到他身边。可是,他不能……那么多的约束,那么多的人,他不能不顾。
“你……到底还是不要我了……”她眼里有极大的悲哀,步步退后“明天,就要结婚了……我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不用跟他结婚。我一直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不用等天明。”灯光照射下,四处都是浅黄的一片,她却觉得昏暗,连心都是阴黑的一片。她像梦呓一样:“有什么法子,可以不用跟他结婚……有什么法子,可以不用再见到他了。”
她早就一无所有了,在给先生上坟时,她就知道……一切因她而起,也应该因她而结束……只要有她在,所有人都不会幸福……总会有人悲伤,有人痛苦……只要她不在,只要她不在……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反正爸爸跟欧阳寒已经冰释前嫌,反正修已经不要她了……这个世界,似乎早已无从眷恋。
而她,彻底一无所有。
天地似乎在旋转,眼前的这个男人,遥远得不可到达。她转过身,朝屋里走,低低如自语:“我真傻,真的……以为你还会要我,以为你还会回心转意。不顾一切带我走……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盼……”她走到阳台,极力望去,天上繁星点点,地上却是昏沉沉……到处都是影绰一片,她低下头,底下只见黑暗。一望无迹,像深渊一样,没有底,只有无边的黑。她闭上眼,凄然地自语:“妈妈……我是不应该出生的………爸爸……妈妈……来生……来生再团聚……真正的一家团聚。”
她极力地往下一跃……砰的一声巨响,让修彻底回过神,他像噩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奔到了阳台前。他瞠大眼,阳台下只有漫无边限的漆黑,那黑,仿佛是绝望,见不到底。他找不到她了……他想起了那天,天上乌云翻滚,倾泼下大雨,巨树在大风中摇摆不定。而他只是这样搂着她,箍得死紧,生怕自己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你真的……不喜欢我么?”他问的极小心,生怕吓着了她。她抬头,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眸虽然灼热,却夹着一些无端的惶恐,心一紧。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见她不出声,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喜欢我?”他用手将她的头贴在胸膛,问:“你可听到了?”又搂得她更紧,说:“其实,你喜不喜欢我都不要紧,因为……我会让你喜欢上我,不管是用多久的时间,一年、二年、三年,或是五年、十年……反正,这辈子,我是给不了旁人了。”
她的声音,依然在四处飘荡:一辈子……这就是你说的一辈子……一辈子,原来是这样容易的事。
“不……”他绝望地咆哮,一双眼,睁大到极处,仿佛快要突了出来。四处尽是黑暗,那黑暗似乎凶骇能吞噬人的巨浪,朝他翻滚,朝他咆哮着扑过来。他被那巨浪打入黑暗冰冷的海底,再也无力逃走。
此生……再无力逃走。
修坐在凳子上,眼一睁一闭。医院的灯随着他在忽闪忽闪,就像记者采访人时,闪的那一道道光。他一闭眼,就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使人骇然的绝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彻底的绝望。他心里痛苦,那痛苦在渐渐蔓延,无限扩大。仿佛被人拿走了全身的器官,只剩一具尸体在鲜淋淋地淌着血。
“修。”欧阳寒接到电话,便赶了过来,“她怎么样了?”
修神情茫然,仿佛一具木偶,眼依然一睁一闭。欧阳寒扯住他的衣领,轻易就将他提起:“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跳楼?”
侍卫长劝道:“大少,不如等医生出来了再问。二少现在神志不清,是问不出什么事的。”修却蓦地醒了过来,眼里恐怖到了极处,他反手揪住欧阳寒,一字一字咬重说:“都是你,这一切都怨你。因为不想跟你结婚,所以她才会跳楼,你开心了,你满意了?你将她往绝路上逼,是你逼死她的。”他眼里喷出火,“你这个杀人凶手。”
他拳头似铁一样打了过去,欧阳寒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傻傻的站着,任他打。因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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