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资讯产品不是曲正彦的专长,来也只是大致看看。何自明的兴趣就很足,逛得非常细致,一个展台一个展台看过去,遇到感觉特别的地方总要停下来仔细研究一下。曲正彦耐心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比平常更丰富的表情,暗叹这个地方来对了。
走过一遍,时间已经过午,曲正彦好奇地问,“有没有收获?”
何自明面颊微微泛红,眼眸明亮灿烂,“嗯,有些东西真不错。”
其实这样的博览会对于从事这一行的企业厂商来说会更有吸引力,多少合同就在展会上签订,但一些最新设计的电子产品模型展示对爱好者来说也不啻是一道美餐。
曲正彦笑,“我猜你大概会喜欢,逛了半天,累了吧?我们找地方去吃饭。”
何自明点头。他刚才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嘴唇上小小人中处冒出一点晶亮汗珠。曲正彦心里软软甜甜,想也没想,伸手掏出手帕帮他轻轻抹去,自然之极。何自明愣一下,反射性地向后闪,身体又顿住。
这时曲正彦才感觉自己刚才动作过份亲昵,不由发窘,又有些担心。
但何自明只是垂下眼皮,没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打破,曲正彦的手机响起,他赶紧接听。对面传来带着笑意的女声。虽说有点没想到,但也在情理之中,是王白鹭。
“来看我们的展会啦?感觉怎么样?”
曲正彦意外地笑,“你怎么知道?我们刚兜过一圈,挺不错的。”
“我已经看到你了,真巧碰到,本来还想特意约一次,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请客。”王白鹭还是一样大方爽朗。
“咦,你在哪里?”曲正彦转头四处看,很快看到二楼玻璃长廊上的女子正向自己挥手,一边穿过人群往下走。
曲正彦有些犹豫,他本来想趁吃午饭的时候跟何自明提解租的事儿,多一个外人就不好开口了。可是王白鹭兴致这么好,毕竟是很久不见的老同学了,不好挫了她面子,只好答,“好。”
回头对何自明说,“小珒,王白鹭约我们一起吃午饭,好不好?”他有些忐忑,印象中小珒跟王白鹭从一开始关系就不太好,见到她总没个笑脸。
何自明也看到了一身套装,看起来精明干练又明艳照人的女子。他看曲正彦一眼,小声说,“……我跟她不熟,要不你们自己去吧,我回家。”
曲正彦不想让他走,“别……就一顿饭,她是工作人员,不能吃太久的,吃完我们就走……”他声音中不知不觉带了一点恳求。
何自明沉默一会儿,眼看着王白鹭已经快到面前,紧抿着唇,点了点头,没作声,只是脸色变得苍白。
忘记了吗
王白鹭快步穿过人群过来,与曲正彦握手,一边笑着说,“真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提前约的,可惜这次时间太紧,接下来几天都没时间出来,只好现在拖住你,你没其他安排吧?”
她说话这样实在,曲正彦也笑,“没事儿,我们本来也要去吃饭的。”
王白鹭视线落在何自明脸上,问,“这位是你朋友?”一边笑着朝他打招呼,“你好。”
曲正彦愣一下,看看她,又看看何自明,忽然觉得有趣,于是回答,“是啊,他是何自明,在我们公司电脑中心工作。自明,这位是我的老同学,王白鹭。”
何自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白鹭,有点迟钝地回应,“你好。”
也许是经常受到男性目不转睛的视线洗礼,王白鹭并没有表现出反感,而是落落大方地接下话头,“那也是专业人士了,欢迎欢迎,正好给我们提提意见。”
她并没有认出何自明。
曲正彦意识到这一点后,觉得意外之余又有些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决定不加以解释。何自明在一瞬间的错愕后,也立刻恢复了平静,只是点点头,就不动声色地退到曲正彦的侧后方,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两个老同学。
王白鹭果然时间不多,选了会展中心旁边的一家休闲餐厅,虽然只提供一些西式餐点,但因为环境舒适又不嘈杂,还是挺受欢迎。点餐时王白鹭要了芒果奶油意面和卡布里沙拉,又追加一份蔬菜浓汤和奶酪布丁,看到曲正彦笑,她美目瞪过来,“怎么?”
“不,没什么。”曲正彦赶紧闭嘴,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你还是老样子,以前同学聚餐也是,属你胃口最好。”
王白鹭摊摊手,“没办法,天天跑进跑出,消耗太大,不拼命吃真撑不下来。我这样吃法也不算胖吧?”虽是问话,她语气却十分自信。也难怪,她身材修长,纤秾合度,气色也好,浓眉大眼,只一点淡妆,就光彩照人。
曲正彦摇头,“不胖。董绍钧舍得你这么累?”
王白鹭笑起来,“去年逼着我拿个大假休息,结果一个月下来人比上班还瘦,脸黄黄精神萎靡,吓得他,赶紧送我回公司。”
曲正彦也笑,“有些人是这样的,越忙越精神。”
“你呢?听说你们公司要在华东占地盘,你这是来开荒罗?什么时候回北京?”
“不一定,”曲正彦回答,“我考虑长期留在这边。”
“咦?”王白鹭歪头瞧他。这时候他们点的餐陆续送上来,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何自明点了一份鱼卷,曲正彦顺手帮他取调料瓶,又替他拉好餐巾。王白鹭一边吃,一边又看何自明几眼,没说话。
吃到差不多时,攀谈才又开始,王白鹭没有继续追问曲正彦要在这里落地生根的事儿,而是转向何自明询问他对博览会的观感。TBC是国际知名的IT企业,今年新推出的几款相关产品何自明也十分有兴趣,两个人一对一答,居然聊得十分融洽。只是,其间王白鹭数次一边听他说一边凝神注视他,表情异常专注。
何自明总觉得她想起了些什么,但自始至终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这一顿饭算是吃得顺利,毫无冷场。饭后王白鹭要回展会去,曲何二人则直接到停车场取车。临走,王白鹭对曲正彦说,“明年春天我们派贴子,你人在哪里无所谓,反正红包是要到的。”
曲正彦笑道,“是是是,老董终于有盼头了。”
王白鹭挑眉,“什么话!我可从来没有摆谱,是他自己腾不出时间求婚。”说完自己也笑。又对何自明说,“有时间到北京来玩,我做东。”
“哎哎哎,”曲正彦在一边插话,“还轮不到你吧?”
“切!”王白鹭不甩他,只管对何自明说话,“曲正彦是呆子,跟着他没什么好玩,来了只管找我。”
何自明简直插不上话,只得茫然笑着点头。
看着王白鹭摆摆手,一路离去,曲正彦与何自明一时都没出声,两个人沿着植满枫香树的步道慢慢向停车场走过去。前一天夜里落了点雨,人行道的地砖上仍然潮湿,红色紫红色的落叶错落分布,象斑斓的地图。
“她没怎么变,是吧?”曲正彦先打破了沉默。
何自明低着头走路,过一会儿,才回答,“我以前跟她也不太熟。”
曲正彦笑笑。是,这两个人跟他自己都可算是非常熟悉,偏偏他们彼此之间连互相看上一眼都嫌多余。
“她要结婚了?”何自明轻轻问,“我一直以为……她是对你……你们俩当时不是很要好吗?”
“你说什么?我跟王白鹭?”曲正彦惊讶地转头,他脸上表情有点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这样想?太离谱了!”
何自明看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难道不是吗?”
曲正彦无可奈何地摇头,看起来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有那么不可思议吗?何自明想,心底深处有个地方陈年的伤痕被触动,一丝丝的痛泛上来,就好像老寒腿遇上了阴雨天。这种痛,有如附骨之疽,在这些年里时时侵扰他。
九年多前的那天晚上,跟曲正彦通电话时,他分明听到对面传来王白鹭清朗的声音:“曲正彦,该走了。”
然后曲正彦回应说“知道了!”
再然后,他就挂了电话,留下自己一个人。
何自明苦笑起来。其实他说了谎,他对王白鹭很熟悉。一开始他不屑于看她,可是后来他恨不得把她一厘米一厘米拆开来研究,为了发掘出她的每一个缺点,然后告诉曲正彦。他观察她,用刻薄的目光,——而之所以这样做,只因为曲正彦表现出对她的欣赏。
转学生
王白鹭是初二下学期来的。她的父母是当年的知青,自己一辈子留在了西南偏僻的小镇上,却不舍得耽误女儿。当地的教育条件实在不理想,于是想办法把女儿办回城里,寄养在王白鹭的姨妈家,插班到附中上学。
第一次跟在老师后面进教室,这个打扮土气的女孩子就给了曲正彦和杜咏珒截然不同的感觉。曲正彦觉得她的眼睛真亮,炯炯有神,虽然衣着明显不如其他同学光鲜,她脸上却毫无一丝畏缩怯懦。而杜咏珒在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后,就不屑地把目光移开了。凡是丑的、脏的、土的、穷的、不伶俐的,杜咏珒向来是连瞄都不愿意去瞄一眼的。他受家庭教育影响,一向认为自己身份高贵,那些人不配跟自己来往。——不是不势利的,但那时也并没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好。
其实不少同学跟杜咏珒的想法是一样的,都瞧不起来自乡下地方的同龄少女,除了打扮太乡气,他们还先入为主的认为她笨,没见过世面,懂得少,一定是好欺负的。
曲正彦和王白鹭的座位距离挺远,所以除了开始的眼前一亮,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位新同学。单是那个骄纵爱惹事的小珒,就已经让他忙不过来。
有一天放学,已经快走出校门,曲正彦想起一件事,问杜咏珒,“小珒,英语老师让加做一套卷子,明天早上交,你带了习题集吗?”
杜咏珒站住,开始翻书包。这时候的初中生负担已经很重,全部书加起来重得能压死一头牛,许多学生就把晚上不用的书留在桌肚里。
曲正彦看着他翻了半天,就知道希望不大。果然,没一会儿杜咏珒抬起头来,眉头皱得老紧,很不高兴地质问,“没带。你怎么不早说?!”曲正彦完全没想过两个人一起上学听课,凭什么是他应该负这个责。他只是好脾气地说,“我回去拿,你等我一会儿。”
杜咏珒点头,吩咐,“你快点。”
“哦。”曲正彦应着,返身往回跑。“咚咚咚”上了三楼,教室里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值日生。他弯身在杜咏珒的桌子里找书,耳朵顺便听到前面有人在说话。
“王白鹭,我家里今天有事儿要早走,今天的值日你帮我做了吧。”
曲正彦略微有些诧异。那可不是求人的态度,那个女生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连对方的回答都没等,直接收拾了自己的书包往外走,一边补充一句,“哦,对了,楼道里的垃圾桶今天轮到咱们班倒,别忘了。”
“抱歉,恐怕不行。”
曲正彦直起身,正看到王白鹭把书包搭上肩,也向门口走去。她的拒绝明显让那个女生吃了一惊,停下来看她。
王白鹭声音清晰,态度坚定,语气和蔼,“我家里也有不少事儿,没办法帮你。”她走到那女生身边,看看她,微笑着建议,“你快点儿打扫的话,十五分钟就可以搞定,不会耽误很久的。我先走了,再见。”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女生有点呆,等她反应过来,看到曲正彦正在看她,想想刚才那一幕一定尽落入别人眼中,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样子,嘴里悄悄嘟囔着什么,把书包放回来,去拿扫帚了。
曲正彦摸摸后脑勺,拿着杜咏珒的书也赶快离开了。
后来他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班里对新同学真的是有这样那样不友好的行为在暗地发生,甚至连杜咏珒都有份。他到也没有真的去讽刺挖苦或是欺负王白鹭,但作为被讨好追捧的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哪怕杜咏珒只是偶然表示出对她的看不上,当然立刻就会有好事的人去表现,结果就是王白鹭的被排挤。
可是这种观察也让曲正彦发现了王白鹭令人佩服的地方。这个女孩子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完全没有放低姿态,卑躬屈膝好让大家接受自己的意图。她总是微笑着,不软不硬地对付别人的挑衅,兼且聪明细心,避开了不止一次两次的恶作剧,把自己和自己的书本文具都保护得很好。
曲正彦偶而回去跟母亲说起,曲太太也感叹不已。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做人就已经这样有原则,真是难得。
出于天生的谨慎,曲正彦没有把自己的观察结果告诉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