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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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代-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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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老太道:‘这也是一位恩客送的,他是出使邻国的使者,这琢儿是从西域带回来的。’我问:‘恩客是什么,这般好?’韩老太笑道:‘恩客就是你的相公,你的丈夫,咱们这一行,不是枕边夜夜换新人么,自然有很多相公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接连拿出不少宝贝,都是恩客送的,这些宝贝无不争奇斗艳,价值无量,惟有最后一件颇不起眼,乃是一柄光秃秃的木剑,像是画符捉鬼的道士用的。韩老太却珍而重之,只对我说:‘这是贺将军送我的。’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便收起来。她指着那些宝贝问我:‘你想要么?’
    我小孩儿心思,当然说想。
    韩老太却道:‘你只须舔一下那块狗屎,我便送你一样,好了,便是这只琢儿了。’
    我说那我不要了,韩老太哈哈大笑,又道:‘你嫌一样东西太少么,这样罢,你舔一口,我把所有这些宝贝全给你,除了这把剑。’
    我还说不要,韩老太便叹气道:‘真是个好孩子,这些宝贝,便是我的一辈子了,一边舔狗屎,一边拿宝贝,过了三十岁,人老珠黄,风光不在,便没人理你,再过二十年,便是现下的我了,你要不要像我一样?’
    我连说不要不要,韩老太道:‘你若不想像我一样,便要发个重誓,从现下起听我的话,和你妈妈作对,她让你干什么,你偏不干什么,她让你好好干,你偏不好好干,她要你学什么,你偏偏不要学,不管她怎么打你骂你,把你关起来,不给你饭吃,你都不能屈服,要不然,几年之后,你便走上我的路子,成天过那和狗屎为伴的日子。’
    我道:‘为何要和妈妈作对?’韩老太道:‘因为你妈妈的毕生愿望便是你们都成了像我一样的人物。怎么,你愿意听我的吗?’
    我当时只是不愿意舔狗屎,便道:‘愿意。’韩老太便让我发个毒誓,二十年内若是不听她的话,便沦为万人骑,受尽无尽苦楚,死后还要进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韩先易惊道:“这毒誓你也发了?”
    大环点点头,眼眶又红了,轻轻地道:“当时我还不明白毒誓里说的是什么,等我明白了,已然是好几年后了。”又道:“后来,妈妈开始训练我们,我便开始和她唱反调,韩老太果然说得不错,妈妈开始打我,她第一次打我的时候,我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哭了整整一天,韩老太找到我,对我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的倔脾气上来了,便大声道:‘从此以后,不管谁欺负我,我再也不哭了。’我也挺佩服自己,就那么小小年纪的一句气话,竟让我这么多年来,受了这么多罪,一次眼泪都没掉过,大家都说我是个木头,是个石女。妈妈打我几次后发觉还是没用便把我关起来,不给我吃饭,这时候总是韩老太偷偷拿了点心给我吃,有一次妈妈把我关了三天三夜,最后发觉我一点没有面黄肌瘦的样子,便察觉了真相,但查了半天也没发现到底是谁给我送的吃的,我不论她怎么样打我,骂我,讨好我,总是不说。
    到了学唱歌的时候,一班女孩子里原本只有我、和小环还有陈荷嗓子最好,但韩老太事先便给我喝了一碗不知什么药,我喝完之后咳嗽了十几天,便再也不会唱歌了。妈妈只好不让我学唱歌。学琴棋书画的时候,我只能悄悄地看着,一点不能上心,因为一旦学会了,便再也装不出不会的样子,这是韩老太说的。韩老太为了有个十成的把握,还每日把我闷在她的屋子里,不让我见外人,说实话,直到去年,我都没怎么出过家门呢!
    最后,妈妈终于对我绝望了,韩老太见事情成了大半,便开始教我洗衣做饭,女工针织,待我学得有模有样,她找个时机对妈妈道:‘你瞧大环这孩子,虽然蠢笨,没想到烧得一手好菜,做得好衣裳,各种活计无一不能的,我看,不如便让她在家里充个使唤的丫头便是。’妈妈叹气道:‘又能如何呢?’
    这样一来,这五年地狱般的生活才算是告一段落,妈妈待我也一日好似一日。”
    大环紧紧抿着嘴唇,半晌又道:“这话我从没跟别人说过,今日不知怎么,却和韩大哥说了这么多,说得我竟然又想哭了。”
    韩先易自幼虽不富足,但也没吃过什么大苦,没想到一个小小姑娘,能承受这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一时又敬又佩,眼见大环眼角红润,一颗晶莹泪珠在眼中滚来滚去,知道她积郁多年,难得今日一吐为快,心神定是激动,便悄悄把身子靠过去,用肩膀撑起她的头,大环“呜”地一声,眼泪如决了堤的江水,倾泻出来,伏在韩先易肩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仿佛把多少年的委屈心事,全要用泪水洗刷掉一样。
    马府上正是高朋满座,宦者如云,主屋内一色的檀木桌椅,格调清幽,墙上挂着一副醉八仙图,墙边摆着几盆芍药,窗上架着几支夹竹桃,烧的是极品蓬莱香,芬芳满室,有如魂在天外,桌上摆的是艳而不腻的海棠红瓷,盛的是翠云轩做的美味佳肴。小环环视一周,见都是些熟面孔,除了和知府、马通判,还有黄义兴黄团练,伍梓州伍教头,刘俊穆刘同知,大盐商肖北,大茶商杜靖。她心中疑惑,为何钦差大人来了庆州,却要到一个小小通判家中设宴呢。席上正有一个人仿佛听到她心声,却是黄义兴道:“想不到马大人还有这等富贵朋友,平日怎么不说?”
    和知府笑道:“马兄弟生性内敛,不爱出风头而已,这要是换了俊穆,还不早嚷嚷的满城风雨了?”此言一出,夸了一个,损了一个,马大人哪里听和知府对自己称兄道弟过,霎时受宠若惊,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道:“说来,这郁大人和在下非但是同乡之谊,他令堂大人和家母还是表姊妹。”和知府笑道:“那是中表之亲了!”
    刘俊穆自然晓得和知府正要巴结马通判,言不由衷在所难免,也不生气,笑呵呵的道:“这便看出马兄弟的忠厚纯良来,有这么个显贵亲戚,行事却毫不张扬,真令刘某敬佩!来,我敬马兄一杯!”
    马大人自谦道:“哪里,哪里。”
    刘俊穆又道:“今日若非托了郁大人的福气,怎么能请得到咱们名头正响的小环姑娘呢?”原来刘俊穆也是个常请小环的,小环不喜他相貌猥琐,言谈乖戾,因此每每断然回绝。故而刘俊穆开个玩笑。
    小环笑道:“刘大人又取笑小环了。我哪敢有什么架子,还不是被人呼来喝去,想去哪里不去哪里都不能自作主张。”
    和知府笑道:“这是什么话,咱们还能为难了你不成,谁敢跟我们小环作对,便是跟我和某过不去,你放心,此事一了,你想到哪里玩便到哪里玩,连你妈妈也不敢管你!什么事由我给你做主。”
    小环笑道:“那可多谢你了!”
    和知府笑道:“全看小环你今日的能耐了,你能把郁大人降伏住了,便是你的一桩大功劳。”
    小环道:“郁大人什么时候来呢?”
    众人都道:“快了快了。”小环因大家都在讨论官场进退,无人和她说笑,深感无趣,连连问道:“郁大人什么时候来?”
    众官总是一句:“快了快了。”小环侧头瞧着窗外,看那柳条婆娑,竹影依依,心道:“想不到马大人还精于园艺,这院子好生雅致!”
    忽听一阵细响,一个人影从墙边闪进来,倒悬在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提着一样,透过窗户看,那身形好不熟悉!却是张凤苏来了。小环心中,一时又惊又疑,又喜又怕,所惊者,张凤苏怎么会来马府,是来找自己的么?所疑者,马府今日戒备森严,是我亲眼所见,他是如何进来的?所喜者,自韩先易传书后,两人再没见过一面,还以为从此陌路,没想到他还会来看我。所怕者,他要是一时冲动,闯进屋子里,多半会惹下大祸。
    张凤苏在窗外看到小环,向她招了招手,中指微屈,向外一钩,小环心道:“他是在叫我出去,可现下这个场面,我怎么出得去!但他一定有什么急事,我若不出去,他必定生气。”
    只见张凤苏眼睛一闪,嘴角微扬,似是十分痛苦,小环心中咯噔一下,起了怜惜之情,便欲寻个借口出去一趟,若张凤苏有什么急事,便让他到眉山找到韩先易和姊姊,料来他俩必会急人之难,更何况还有我的面子。自己只需一句话,便即回来,反正郁大人还没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等她想出一个借口,却见张凤苏又从墙边翻了出去,不多时,只听敲门声笃笃大作,小环心道:“坏了,坏了。这呆子竟敲门去了。”
    这厢一众官商都刷地立了起来,和知府当先望外走去,步态端庄,仪式威严,后面刘同知,马大人,黄团练,伍教头,肖北,杜靖紧紧跟着,前面人连左腿右腿都是同时提起放下,杜靖乱了步伐,想要调整过来,左脚单脚跳了一步,踩在院中青苔上,几乎滑倒。看他战战兢兢的模样,想来对这个郁达极是敬畏。小环暗叫不妙,这些人一定以为是郁大人到了,出去一看是凤苏,还不气得半死,一气之下,剥皮抽筋,掏心挖肺,凤苏定是死多活少了。心中不由一阵惶急,也快步跟出去,恨不得抢在他们之前开门,然后回头道:“没什么人,原是风大了些。”心中虽如此想,却终究不敢抢出去。
    和知府恭恭敬敬打开门,外面一人,穿着寻常官袍,看样子,至多不过五品,既不是张凤苏,也不会是郁大人。再一细看,却认出人来,乃是和府的谭师爷。和知府伸头朝谭师爷左右身后看了一遍,不见其他人影,道:“郁大人呢?”
    谭师爷关上大门,和众人一道回屋,一边道:“不来了,不来了。”
    众人惊问:“这是何故?”
    谭师爷道:“此事说来话长。”提起给郁大人备下的紫玉茶,咕咚喝了一大口,道:“郁大人被弹劾了,刚到庆州渡,接到飞鸽传书,立即赶返京城了。”
    众人都吃惊道:“什么?郁大人是海相爷的人,谁敢弹劾他?”
    谭师爷道:“这次的对手据说大有来头,郁大人没说,但咱们的人当时有偷偷看到传书的字条的,说这次是苏大人上的折子。”
    和知府道:“哪个苏大人?”
    黄团练淡淡地道:“还能有哪个苏大人,定是平鄂侯了。”
    一听是平鄂侯,众人都似吃了哑巴药,谁也不说话。良久,和知府先起驾回府了,于是众官各自散去,最后走的是刘同知和黄团练。马大人见黄义兴似乎有话要说,便拉着他手道:“黄大人何不坐坐再走?”黄义兴道:“马大人还是及早和郁大人撇清关系才好,免得受牵连,这苏侯爷可不是易与之辈!”黄义兴曾在京城做过两年知府,也算是大官了,常与权臣豪贵一处,又经历过极惨重的失败,嗅觉自比旁人灵敏,马大人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多谢黄大人提醒。”
    刘俊穆揶揄笑道:“想不到这一场宴席,客人未到,主人倒先散了!”
    小环见马大人愣愣的,不言不语,便凑上前去道:“马大人,你怎么了?”
    马大人摆摆手道:“二小姐,你也回罢,我吩咐人送你回去。”
    小环想的是:这宴席不欢而散,自己正好寻张凤苏去,便道:“不用啦,我自己叫顶轿子便可。”马大人不敢怠慢,坚要派人送她,小环倒为难起来,正不知说什么才对。
    此时,肖北却折返回来,道:“乔姑娘,犬子托我跟你说,若是有空,千万到楚望楼去一趟,他在那里设宴等你。”
    小环正愁难以应付马大人,听肖北一说,便答道:“没事没事!”又向马大人道:“那便不劳驾马大人的车了,我随肖叔叔去楚望楼。”匆匆告辞。
    上了马车,又想:“肖北的儿子肖风是个一身酸气的人,胸无点墨还要附庸风雅,和他一处,还不如回家呢!”忍不住沮丧起来,忽想:“他约我在楚望楼,那岂不是凤苏唱戏的地方,这么说,凤苏是必能见到的!”登时欢喜无尽,脸上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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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庆州风月 第十一章
    韩先易肩上靠着大环,只见她粉面粘湿,凤目微肿,当真是惹人怜爱,一时又是清香入肺,乌黑的发丝随清风漫散,飘在自己脸颊上,又麻又痒,不由心猿意马,忍不住便要低下头来,在她香腮上吻上一口。又想:“我虽爱她,但此时吻她,岂非趁人之危,绝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定会叫她瞧我不起。忙收摄心神,不再胡思乱想,可美人在前,楚楚动人,韩先易又正在少年,血气方刚,要坐怀不乱,谈何容易?他咬咬舌头,忙微微扭头,不再看大环,这一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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