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他口味的酱汁,为他烧一壶咖啡,再替自己泡一壶荼,神态就像个温柔称职
的小妻子。他有个怪僻,不喝茶的,只喝咖啡。而她则恰恰相反,不喝咖啡,
只喝茶。
裴海坐近餐桌前,满足的看着她忙里忙外,灵巧清浅的动作如蝶翼翩翩。得
妻如此,夫复何求。
「以后这些杂事,叫老邓做就好。」尽管如此,他并未去惊扰老管家,还是
神色温柔的坐在餐桌前看她。
「邓伯已经睡了。」池净抽空回他一个笑。「反正只是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
拿出来处理,我自己能做,不要再麻烦他。」
一切准备就绪,他接过宵夜,几大口吃完了凉面,满足饥肠辘辘的胃腔。今
儿忙了一天,他午晚两餐都略掉了。
「妳今天都在做些什么?」他端起浓馥的咖啡,浅浅啜饮起来。
「也没什么。」池净细细嚼着口中的面条。「我逛了市中心的几家艺廊,瞧
瞧有没有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艺术新星,顺便到百货公司替你买几件衬衫。你
好些衣服都被烧出洞了。」裴海端睨着餐桌对面的她,神情显得若有所思。
「小净,我知道妳不习惯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他放下咖啡杯。「再给我
一点时间,等我把经纪合约确定了,我们就回英国的家。到时候我可以专心创
作,妳也能定下心来找些事情做。」
「别为我担心,我自会设法消磨时间的,你忙你的正事要紧。」话虽如此,
她的嘴角却透出隐隐约约的无奈。
她并不排斥平淡宁静的生活方式,甚至很渴求如此的境界,然而,生活缺乏
目标却又是另一回事。失去正职等如失去生活重心,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再等我一个星期,至多十天就好,然后我们就回我在英格籣的克郡的家。」
裴海起身将她拉近自己怀里。「那里的乡间风景好美好美,每天走上屋后的小
山的,就能看见连绵不绝的的陵绵延到天边。早晨朝阳露脸时,群山浸浴在金
光里,圣洁美丽得犹如神迹,即使无神论者也会忍不住屈膝默祷。还有那里的
山野小径,纯朴的小镇人家,金黄色的麦田,妳一定会爱上它的。」
她沉醉在他的胸膛里,聆听得悠然神往。「我从未去过英国。」
「那好,我带妳去。」他微微一笑。「届时山庄里只有我们,我们可以安安
静静的过日子,山风水月,与世无争。」
「山风水月,与世无争……」她听得悠然神往。
「我都有了妳,当然与世无争。」
***「嗨。」池净探头进他的工作室里。
裴海从工作中抬起头,放下雕刻到一半的蜡胎。他最近正在制作一系列精巧
的轻兵刃,如贴身匕首、小刀……等,因此脱蜡法就成了最适切的方式。
所谓「脱蜡法」,即是将蜡块雕刻成未来成品的胎型,再将蜡胎外缘用石膏
包覆住。等外壳变硬之后,内部加热让蜡块溶化,蜡汁流出来。此时,石膏模
就成了空心的模型。接着再把溶化的金属原料注入,等它放凉之后,把外缘的
石膏模敲掉,作品的雏形就完成了。
在这连串过程中,第一个步骤──雕塑蜡胎──可以说是最着紧的。倘若蜡
胎有一丁点瑕疵,后续制作的模型等等全部跟着上梁不正下梁歪。即使仰仗最
后一道雕磨的手续,所能弥补的也是有限。因此两人一回到英国钓克郡的家后,
他立刻埋首进工作里,过去两个多月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全副精神都耗
在刻磨一尊又一尊的蜡胎。「嗨。」一见到爱妻,他专注的神情登时放柔了。
「过来。」
池净迎上他伸长的手,被他顺势一拉,坐进他的腿上。
「妳好香。」他埋进她的颈间,深深嗅闻她清雅的女性甜香。
「已经过午了,你还不吃饭吗?」
「我想忙到一个段落再休息。」说着,歉疚之色蒙上他的眸心。「对不起,
这些日子光忙着工作,冷落了妳。」
「没关系,你是忙工作嘛!而且,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想找你商量。」她的脸
容漾着光彩。
「商量什么?」他好奇道。好久没见到小净这样神采奕奕。过去她总是很安
静的过日子,或陪着他待在工作室里,或独自待在屋子里,看书,种花,整理
环境。四周都是山林草田,邻居远在好几哩以外,成天面对的只有他和老邓两
人。即使自己散步到山下的小镇「德布罕」,也没什么朋友。
每每见到她这样沉静寂寥的过活,他总觉得心里有愧,暗自在心头承诺:等
明天进度赶完了,就带她到山下小镇吃吃饭、逛逛街。但明天的进度永远没有
赶完,而他也就一直这么内疚着。
「我这阵子都会抽空到德布罕逛逛,认识了几位镇上的乡野画家,大家很谈
得来。」她清亮的眼神幻射着辉彩。「下个月德布罕打算举办春耕的庆典,活
动中心隔成几间店面,开放给有兴趣的人做短期承租。我们几个想合力租下一
个空间,布置成主题艺廊,展示和贩卖一些画作、手工饰品,你说好不好?」
「什么艺术家?男的女的?多大年纪?」参加庆典他没有意见,对于这艺术
家,他就很敏感了。
「二男一女,杰瑞、史考特和海伦。至于年纪……我又不是做身家调查,也
没问他们。不过海伦可是你的忠实支持者呢!她刚刚还想跟着我回来,向你要
签名。」她笑。「有男的?」他不悦的咕哝几句。「我不喜欢妳跟那些小镇男
人处在一起。德布罕人烟稀少,难得出现一位东方佳丽,那些男人不口水直流
才怪。」
「哪会!他们都知道我已经结婚了。」池净言笑盈盈的安抚他。「好不好嘛?
你自己也叫我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现在我找到感兴趣的事情了。」
「好吧。」他不情不愿的答应。「可是不准太常与那些野男人独处,知道吗?」
看不出来他醋劲这度大,占有欲这度强!池净不禁失笑。
「好,我答应你,那你也要答应,届时准备一些小东西让我放在艺廊里卖。」
「难怪你这么急着征询我的同意,原来是想揩油来着。」他装出一脸酸溜溜的
表情。「知道了,我打造一些小发簪、小手环给妳,义务赞助,总行了吧?」
「耶!」她举高手臂欢呼,高兴的重重亲了他好几下。「我现在就下山告诉
史考特,他是负责申请摊位的。」
「喂……」裴海话还没说完,他的小鸟儿已经飞出去了。
真是!他心里直犯嘀咕。好歹也温存一下再走吧!
***有了裴海的同意和赞助后,池净全心投入庆典上。
春耕庆典是德布罕镇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赚取观光收入的重心,共历时二
十六天,每隔五天就有一个主题性的活动。它比普通搭个帐棚、摆摆摊位的园
游会更正式,主办单位将活动中心隔成独立的空间,每间都是一个精巧的小店
面。
由于本地的山林田野风光明媚,经常有艺文界人士前来小栖一番,撷取灵感,
所以流浪画家的踪影时时可见。偶尔在街上转个角或绕条小巷,都能发掘令人
激赏的田野派作品。池净便是想趁这次的小规模展示会,观察本镇的艺术生态
环境。倘若可能,她说不定能在镇中心经营一间专业艺廊。
万事起头难。
史考特那些艺术家空有热心,却缺乏组织力。所幸她在艺廊服务过一段时间,
知道要布置起临时店面需要哪些设备。而且她是存着投石问路的念头,求好心
切,当然更不愿以玩票性的心态来等闲试之。
于焉,人生地不熟的她负责规画和发号施令,史考特等人便负责把她需要的
道具收集起来。
每天虽然忙碌得像颗陀螺,比起前阵子无所事事的到处闲晃,却感觉有意义
多了。由于史考特他们的经费有限,而她为了不伤他们的自尊心,也只付出等
值的金额,于是所有敲敲打打的工程都要自己DIY。
她忙得越快乐,逗留在镇上的时间就越长,回家的时间也越晚,只能尽量赶
在裴海结束工作之前抵家门。
有几次她才刚跨入门槛,裴海也正好熄灯步出工作室,两人在客厅里碰个正
着。「忙到这么晚?」裴海皱眉的望了望墙上的挂钟。
「我们今天去选购展示柜的材料,顺便刷掉墙上的旧油漆。」她连忙解释。
「你吃过了吗?」
「正要吃。」他简洁的回道。
池净看得出他脸有不豫之色,只得说:「我明天不会再这么晚回来了。」听
到她的保证,裴海的脸色才稍稍开霁。
然而,随着几次正好撞见她进门后,他的微词多了起来。
「你到底在忙些什么?每回离开工作室出来散散心,都看不到妳,整间屋子
空洞洞的。」他抱怨。「妳一下山,不到夜里都不回来的吗?」
「店里今天开始钉制展示柜,我留下来帮手……」她起初真的有些心虚,总
觉得好象没善尽妻子的责任。「而且我也不晓得你何时会出来散散心啊!如果
我事先能预料,那段时间当然尽量留在家里陪你。」
「难道我想见自己的老婆,还得先排时间表?」他不悦的拧起眉,转身进浴
室洗澡。当晚他们的缱绻草草结束,他翻过身去背对着她,她难过了一整夜。
有一次他提早收工,而她还没回家。半个小时后她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他坐
在沙发上等候,整张雷公脸黑的像无锡煤炭。
「你今天怎地这么早休息?」她带点儿不安的问。
「妳今天怎地这么晚回来?」他丢回去同款同式的问题。
「呃,我本来就都这个时候进门,是你早了。」她不禁觉得委屈。
裴海的脸色更难看了。「妳是说,妳本来就都「这么晚」回来?」
「现在才九点半,你自己平时不到十一点是不离开工作室的。」她把手提袋
丢进沙发里。
「我在做正经的工作,妳只是去办个园游会的小摊位而已,如何相提并论?」
他的浓眉仍然揪得死紧。
池净忍住回嘴的冲动。
「裴海,我们不要一碰面就吵架好不好?」她无奈的望着他。
「那你就天天准时回家,我这个要求算过分吗?」他低吼。
「你自己也不是天天准时下工啊!」
「就因为我下工的时间晚,我们相处的时间更少。妳如果也跟着晚,我们每
天只能在睡觉前才碰得着面了。」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不想提醒他,即使她天天守在家里,他们仍然只能在睡
觉前、他工作完之后才碰得着面。
「我尽量不再迟归,好吗?」她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
裴海顿了一顿,二话不说,转进浴室里洗沐。
当天晚上,他没有向她求欢。她又伤心了一夜。
其实,池净也觉得很委屈。以前她终日无所事事,伴他、等他,陪了好几个
月也没有怨言。可是他只等了她几次,就怨声载道。
她知道他很不满两人的相处时间变少。
以前都是她陪着他进工作室里。他雕镂蜡胎,她看书写字。他已经习惯了只
要手边的工作一放下,转头就能看到她,亲她吻她,甚或厮磨温存。
两人才新婚四个月多,他的想望原也无可厚非。但,他不能要求她放下一切,
天天陪着他啊!她也希望拥有自己的生活,以及一个独立自主的空间。
某个周日,他没上工,她也乖乖待在家里陪他。两人一起听音乐,散步,吃
着老邓烘烤的小饼干,讲几句体己的话,耳鬓厮磨一番,幸福宁馨的感觉彷如
回到了昔时。他很罕得的主动问起店面的装潢进度。
「木工的部分大致上完成了,全是我们几个臭皮匠一手包办的呢!等明天装
上投射灯,再粉刷一下墙壁,应该就大功合成。」趁着他心情很好,她主动提
议道:「不然你明天拨出半天的空档,跟我一起下山看看。」
「好啊。」他爽快的答应了。「不过我习惯先工作几个小时才休息,所以你
先下山吧!我接近中午的时候过去与妳会合,还可以一起吃个饭。」
隔天,池净透早便匆匆下山。
周六选购好的灯具九点整就会送来,她得赶去签收及付钱。史考特和杰瑞两
个大男人利用周末,仔细恶补了好几本「电气大全」,打算亲自动手牵线、装
灯,让她崇拜一下。
到了十一点,两个男孩心性的男人姗姗来迟。
「Jane,妳今天坐在墙角纳凉就好,一切看我们的。」史考特向她拍拍胸脯
保证。池净笑着看他耍猴戏。褐发碧眼的史考特今年二十八岁,来自苏格兰,
擅长于人物肖像。他长得细瘦修长,很有几分飘逸的味道。尤其讲起话来带着
浓浓的高地口音,更添几分异乡游子的风味。德布罕镇好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