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莉皇女殿下在归国后,每天都会以不列颠皇室名义给那些因为黑色叛乱而牺牲的士兵和平民的家属写吊唁信——只是因为归国未公开,所以使用了匿名。”
“——”
“为了设立帮助战争孤儿的援助基金,殿下也已经向宰相府提出了申请书。一旦申请通过,殿下可能成为委员之一。”
而后,阿妮娅用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
“身为皇族却什么都没做?”
静默降临在宽广的前庭。
终于,卡莉怒晃动着长裙,夸张地嘲笑起来。
“父皇的狗居然敢对我提意见?”
阿妮娅并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是轻轻摇摇头。
“但这是事实。”
“啊,是吗,不过,这才是她和尤菲米亚皇姐这样的人的手段,不对吗?光是做‘表面功夫’的话,那自然很轻松了,就连皇族也一样。”
娜娜莉皱起了眉头。
“对人们说‘我是好人,我很善良’,然后受到众人的赞美。而‘肮脏的工作’就全推给别人。做不了真正的善事那就表露伪善吗?可笑。修奈杰皇兄和柯内利亚皇姐真是可怜哪,总是肩负着‘肮脏的工作’。”
“……”
“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第六骑士。弄脏双手的人是人们所不齿的杀人凶手,而双手不沾血的就是善人、圣女。愚蠢至极,你以为是仰仗了谁才能不弄脏自己的手啊,真是恶心。”
不知什么时候,娜娜莉再次地低下了头。
大放厥词之后,卡莉怒终于趾高气扬地消失在了宫殿中。阿妮娅微微歪着脑袋目送她离开,将打心底里想不通的问题问出了口。
“那个人……她是来干什么的?”
“……应该和我一样,是来谈病的吧。”
娜娜莉垂着头回答。
“听说卡莉怒皇姐的母妃,和戈布里艾拉殿下素有交情。”
“真的,仅此而已?”
刺入心中的棘刺,无论用多少时间都无法拔出。
一开始,她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黑色叛乱的最高潮,为什么原本身在11区的自己会不知不觉来到不列颠。那个少年是谁,以及——
最重要的人们究竟在哪里?
当然,在经过了暂时的茫然若失状态之后,娜娜莉就开始拼命寻找并确认他们是否安好。不光是哥哥鲁路修,还有学生会长米雷、夏丽、尼娜、利瓦尔,还有学园的朋友,少女C。C,平时照顾自己起居的关世子,以及其他许多人,就连黑色骑士团成员华莲也在其中。
然而,由于父亲的命令,她无法与曾经的朋友们取得联络。
所以唯一的情报源,就只有电视和广播中的新闻了。因此,有些人的消息她得到了确认,而有些则得不到。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双目失明行动不便的自己肯定什么都不了……思虑之下娜娜莉向父亲和异母兄长也就是帝国宰相修奈杰提出了会面申请。但父亲拒绝了娜娜莉的申请,就连表示愿意听她一叙的修奈杰也有些为难地这样回答道。
“当然,我很想助你一臂之力……但娜娜莉,你明白吗?找别人倒也算了,如果大张旗鼓地寻找鲁路修的下落,可能会惹来很多麻烦。”
“为什么?”
“阿什福德家啊,你很感激那家人的恩情吧?但非常遗憾的是,他们对你和鲁路修所做的一切,按法律来说是重罪。不列颠皇子皇女下落不明,而阿什福德家明知你们还活着却隐瞒不报,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系将你们藏了起来,七年间一直擅自保护着你们。他们的行为在皇室看来明显是不忠,皇族很有可能会认为他们这是出于某些不好的目的将你们软禁了起来。”
啊——
“虽说眼下父皇并不打算把阿什福德家怎么样,但如果此事公诸于众,就算父皇不情愿也不得不对他们出手了,这样一来……”
不行。
这样不行。米雷……说过要保护自己和哥哥的人,也是拼了命想要救出朱雀的人。如果她的家族,因为自己和哥哥的原因被问罪的话——
“父亲直到现在都没公开你还活着以及已经归国的事实,恐怕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我是这样认为的,娜娜莉。”
“……真的,没办法了吗?”
“这个嘛——虽然不是个好主意,但可以稍微做点手脚。只要准备一个事实,说明你和鲁路修在一个与阿什福德无关的地方生活了七年就行了
,相关人员也会串好口供。不过这样一来的话……”
曾在阿什福德学园就读的“鲁路修。兰佩鲁杰”就是不列颠皇子鲁路修。V。不列颠这个事实,就不得不隐瞒了。
“如果挑明这个事实,还想主张与阿什福德没有关系的话,实在是很难做到。因为众所周知的是,他们家族和已故的玛丽安娜后妃关系密切。〃
“……”
“当然,我们可以秘密搜寻鲁路修,我也会这样做的。但是,因为那起事件而下落不明的人少说也有上万,我的力量也有限,这点请你理解,
娜娜莉。”
娜娜莉无言以对。
——或许这也是惩罚之一吧。
娜娜莉忽然回想起往昔,在心中这样自言自语道。
虽然因为害怕娜娜莉担心而从未说出口,但毫无疑问,哥哥鲁路修一定是这样想的。
自己兄妹二人被被不列颠这个国家抛弃了。八年前的某天,自己失去了母亲,从以相当于人质身份被送到日本的那天起,父亲就抛弃了自己和哥哥——
在共同生活的时候,娜娜莉就察觉到了哥哥的这种念头。而当着娜娜莉的面,哥哥也从未否定过。哥哥是那样拼命地保护着自己,哪怕是现在,他也肯定在牵挂着自己的安危。是自己让哥哥背上了数不清的重负,给他的心套上了枷锁,所以,自己不能再几许给哥哥添麻烦了……
但这只是她的认识之一,如果要问娜娜莉是否和鲁路修拥有同样的想法,答案是否定的。
——父皇或许有他的苦衷。
鲁路修认为父亲沙鲁鲁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根本资格当父亲,但娜娜莉却无法认同这样的想法。因为再怎么说,他都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她不愿认为父亲真的舍弃了哥哥和自己,也不愿这样相信。另外,还有母亲玛丽安娜的影响在里面。娜娜莉记忆中的玛丽安娜每当说到父亲,总是一脸的温柔。能让母亲露出那种表情的男人,会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吗?娜娜莉无法相信。
不过娜娜莉一直将这种想法藏在心里,从未对鲁路修提过。不,或许应该算是说不出口。自己在哥哥的保护下,是个顺从于哥哥的妹妹,是应该与哥哥有同样想法的人。一旦哥哥知道了妹妹心中另有其他想法,他会多么伤心啊。他那样为自己操心,那么深爱着自己,所以娜娜莉说不出口。她认为,自己不能作出背叛哥哥的事情——
可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沉默不语地伴在哥哥身边,却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废物皇女。”
自己无法辩驳。确实,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娜娜莉有着身体上的残疾,双目失明,双腿无法动弹。但她已经不是那个只能悲叹命运不公的小孩子了,因为她遇见过许多更加悲惨的人。战争、歧视、永无止境的流血。至少,哪怕只是现在这一瞬间,也有人在遭遇不幸。比起他们,自己是幸运的——自己一直是幸运的。身边有哥哥,有那么多善良温柔的人。但在大家的温柔相待中,自己又做了些什么。自己不过是习惯于接受善意。其他什么都不做啊。在明知自己是哥哥重担,想要为他减少哪怕一点负担的同时,却又从不去做任何能够减轻哥哥疼痛和苦恼的事情。
自己明知憎恨亲生父亲这件事对哥哥来说也是痛苦难当的。却因为自己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不,是害怕,所以从不尝试着去触及他的内心。但是,这样做真的正确吗?或许触摸之后,就能找到治愈哥哥痛苦的方法呢?
所以,这应该是惩罚吧。
惩罚胆小、怠惰、只知道依靠着别人的自己。
但是,就连这本应该由自己一肩承担的惩罚,或许也已经由其他人背负了其中的一部分——
五天后。
“朱雀!”
伴随着难得开朗的呼唤声,娜娜莉从敞开的大门进入了房间。屋里有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是高个子青年,金发碧眼。那是个如同画中人一般的不列颠美青年,身穿与阿妮娅一样的圆桌骑士服。只是,与阿妮娅那以淡红色为基调的服装相对,他的衣服是鲜艳的绿色。当然,尺寸也相差了将近一倍。
他名叫基诺,第三骑士,基诺。瓦因贝尔格。而悠然坐在长沙发上的他,身边还有一人——
那人的身高与五个月前相比,似乎又长高了些,但即便如此,与身边的基诺相比,脸还是显得更加年轻,年龄在基诺之下。他有着一头卷曲的栗色短发,身穿白色骑士服。
当看到娜娜莉入室之后,少年的表情顿时柔和了下来。但立刻,他的眼神又变得严肃了。他走到娜娜莉身边,单膝跪下。
“好久不见,娜娜莉皇女殿下。属下是第七骑士枢木朱雀,于今日回国。”
啊……
娜娜莉刚要将手伸向走进自己的少年时,却停下了动作。
双眼紧闭的皇女脸上顿时乌云密布。而朱雀则向她恭恭敬敬地阐述着问候的话语。
“您亲自前来,属下惶恐之至。皇女殿下——”
不过,就在此时。
“您的心情愉悦……呜。”
呜?
伴随着奇怪的语言,几个人拉扯的声音同时传入娜娜莉耳中。随后,又想起了一个爽朗而嘹亮的声音。
“干嘛那么拘束啊?朱雀。”
接着娜娜莉感到有人在挣扎。
“喂……基诺。我正在问候皇女殿下——”
“既然好久没见了,觉得开心就直接说出来嘛~现在还要耍什么帅——啊,对不起,皇女殿下,这家伙还是那么害羞。”
“什、什么害羞……呜,好难受。”
看来是基诺偷偷溜到朱雀身后掐住了他的脖子。娜娜莉不禁楞住了,而骚动仍在她面前继续。
“还有,什么皇女殿下,你平时都是叫‘娜娜莉’的啊。”
“!?我从没这样称呼过——”
“是你自己没发现吧?你已经不知多少次直呼殿下名讳了,少说我也听到过十次。”
“!”
“我听到更多。”
语气平淡地插嘴的,是在娜娜莉背后为她推动轮椅的阿妮娅。这位最年轻的圆桌骑士,不知为何从怀中掏出了手机。
“证据就是录像,想看吗?”
“哦哦。不过,在这种场合还是得听他亲口说,对吧阿妮娅。现在根本不用拘泥于敬语——”
“我这里还有基诺露出肚子睡午觉的照片。”
“嗯,我想看,啊,我说的当然是朱雀的录像!”
“是吗,那么——”
“我、我说,你们两个都给我——”
骚动的声音顿时消失,看来是朱雀从基诺手中挣脱了。真是的——娜娜莉只听见少年这样嘟囔道。随后,耳边又响起基诺愉快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朱雀像是叹了口气。
接着,脚步声再次接近了娜娜莉。这次他所在的位置不像刚才那样远,也没有下跪。他伸出手,温柔地搭上了娜娜莉的肩。
“我回来了,娜娜莉,你还好吗?”
哑口无言的娜娜莉顿时绽放出如花的笑容。
“是、是。朱雀能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
“嗯,谢谢。”
朱雀的手还是那样温暖。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吃晚饭了”
面对着白色桌布上各色各种的菜肴,娜娜莉兴奋地说道。她身边的朱雀也微笑着回答。
“我也是,娜娜莉,谢谢你招待我们——基诺,你吃得太多了。”
“谁理你。”
回答他的基诺,正坐在朱雀正对面的座位上将刚烤好的面包塞了满嘴。说实话,真的没规矩。
“嗯……在这种时候……唔……很多吃点好东西才行。在战场上只能吃应急食物,还有你那里的那位技师做的奇思妙想派创新料理。”
“……塞西尔小姐也是很努力做的,别说她坏话,太可怜了。”
“我也没说难吃,只是说那别有一番风味。”
“啊!”
“对了,那个把香蕉草莓塞在牛肝里淋上智利辣椒油的东西,实在是太棒了。甜味苦味和辣味搭配得刚刚好,宫廷料理绝对尝不到这味道。”
“话虽这么说……”
“下次也让我家的厨子做做看——哦,阿妮娅,那块羔羊肉你不吃吗?那我吃了。”
“基诺,卑鄙。你真是贵族出身吗?”
“又不是和我那唠叨老爹参加晚餐会,你就让我自由点嘛。”
三人一边进行着上不了台面却相当热闹的交谈,一边将盘中的料理一扫而光。在一旁听着的娜娜莉,脸上露出了笑容。
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看新地吃饭了呢。娜娜莉并不讨厌独自进餐,只是觉得一边听着别人说话一边喝汤吃色拉是件很舒心的事。哪怕吃的是完全一样的东西,都有种打心底温暖起来的感觉。
忽然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哎,别着急嘛。
哥哥的手,用餐巾轻柔地替自己擦干净沾着菜汁的嘴角。
——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娜娜莉。
过去的记忆掠过心头,刺痛了胸口。
“娜娜莉?”
回过神来,娜娜莉才发现自己打算舀汤